14 三(1 / 1)
所有人都知道,敌军隔岸,这边自家的将军还闹不和是非常危险的。可有些摩擦,却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比如三军统帅康泰,直属兵权只有十万,而四个月前战败失城的林校尉,却可以领兵十五万,晋升将军。在兵权决定地位的军营里,他们二人到底谁说话更算数,是件很微妙的事情。要是林向南愿意听康泰的还好。可偏偏,十天之前,就是林向南,当着三军将士的面,把“康泰”的头砍了下来。
老将张煦站在阳光下,看着那个假康泰的头颅落地,眉眼都没动一下,只是吩咐人上报,说是康泰病死途中,并未来营。如此一来,既安定了军心,笼络了林向南,又给了朝廷面子。虽然张煦握兵仅十万,但军中将士却都隐隐以他为首。
云初此时,就是面临这这样一个兵权以林向南为首,人心以张煦为尊的尴尬局面,为了继续维持现在军中和平稳定,她丝毫不怀疑,这些杀人成性的将军,会把她给剁了。
风菱就算再没进过军营,也明了了驻军的情况不对,察觉了云初是在赌命,向后退了一步,挡在云初身前,低声道:“先生?”
云初把目光从林向南身上收回,淡淡的点了点头:“去把官印拿来,给林将军查验。”
显然,没人敢动。
林向南皱了皱眉,拜过风菱道:“末将职责所在,康大将军还要多担待。”风菱看了云初一眼,这才到马车上拿出文书与官印。
曾有驯兽师说,训狗熊,要利刃和蜂蜜一起上。显然云初就把林向南当成了野兽,先是言行立威,然后自降身份,求验官印。一时间倒是让这个林向南摸不清她在想什么。
林向南核查了文书和官印,确实无误,但天生的直觉总让他有几分不安,迟迟不语。
云初抬了抬眼,淡淡道:“林将军。”
林向南沉吟半晌,最终还是抬手放他们进去。
云初并没有做出什么誓师大会一类的豪言壮语,甚至都没有让所有的将士来露个脸,立个威,连收下的兵点都不点,只是命人将张大仁安顿好,交代了一声今日乏了,大家都去洗洗睡了。
夜色静好,星空璀璨。云初披了件外衫向张大仁的帐篷走去,不远处正好看到林向南从张大仁的帐篷里出来。
林向南也看到了她,显然一愣。云初索性不走了,站在那里等他过来行礼。
快步流星,迎面而来带着汗臭的气息:“康将军。”
云初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忽而风起,寒光利刃夺人眼眸,“先生!”刚刚在三十里外河边洗完澡的风菱快马而来,截断要取云初性命的飞箭,眸色一寒,长剑指向林向南:“林将军,阵中谋杀主帅,你好大的胆子!”
林向南冷着一张脸,死死的盯着云初,并不开口,反倒是一把拔出射中云初左腹部的箭,银质的箭刃,却是他手下箭矢的绑法,夜光之下也隐隐可以看得出一个“康”字。
“这不是我干的。”他看着云初,字字有力。
云初吃痛,细密的汗珠早已经湿了整张面具,可林向南看到的,只是那双毫无声色的眸子,不知她想什么。
“林将军。”云初的话还没说完,唇抖了抖,身形一晃滑到在地上。
林向南伸手要去扶她,却一把被风菱推开:“滚开!”血似止不住一般染红了衣衫,风菱急急忙忙的倒了大把的金疮药,却不见成效,林向南站在一旁,定定的看着他,这个少年推开他胸前的余温尚在。月光之下,他有几分说不出的吸引。
“这位兄弟……”林向南正要出生劝慰,忽而一巴掌落在他脸上,那一张既快又准,打的他忘了愤怒,反倒是发怔了一般直直的盯着他。
“林向南你好卑鄙,若非我康家领兵,你又怎么有机会将功赎罪。若非康将军不愿让你饮恨自责,分兵十五万与你,让你亲上战场收复失地。有怎么会有你今日。你却是得了兵权又要杀将军。你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要如何服众,如何对得起三十万将士!”风菱冷笑道,声音却是一声质问高过一声,引得巡守的士兵纷纷侧目,他们确实看到了有人受伤,但因为林向南没有号令,所有人还都没胆子擅自行动。
可听到这月白衣衫的女子声声指责,士兵心中都顿生疑窦,对倒地的白衣背影都有了几分探究,云初本就是回大营回的低调,除了盘查的士兵和林向南,还并未有人见过她。
林向南只是看着风菱,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峰才,去请军医。”
“站住。”风菱喝住那个要走的士兵,那士兵回过头,又看了眼林向南,林向南皱了皱眉,沉声道:“还不快去。”峰才再也不敢看风菱一眼,拔腿就向东南方向的帐篷跑去。
风菱冷笑一声,将云初抵在自己肩头,扶着她回帐篷,途中林向南几欲帮手,都被风菱冷眼甩开。站住帐篷门边,林向南本遇上前替她撩起门帘,却没料到风菱左手挽出一个剑花,林向南没有防备,手上划出一道血痕,指尖一麻,放下了幕帘。
“滚,擅入者,死。”长剑嗡的一声立在帐篷正中央,风菱头也不回的扶着云初进去。
血,在月光下犹如一条曲折蜿蜒的小溪流,深深浅浅,旁边还有一排或杂乱或有序的脚印。冰冷的剑光映照着被夜色染得的幽暗的血,亦如那双平静无波的深眸。仿佛她的血,都是静止冰冷的。
林向南看着还嗡嗡作响的宝剑,剑刃上是波光纹路,这是康泰十三岁出征的时候,张家亲自为他打造的,世间仅此一把,看似薄且轻巧,实则坚不可摧。康泰的事情,林向南在律州之时,常常听到季猛说起。七年前他与康勉将军父子一同出征,是何等的少年英勇,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甚至于对于那场来的太过突然的兵败,他的决绝……每当说到这里,季猛总会不经意的抚过他的假肢,他说:“最痛的莫过于将军,我从军一十三年,和他那时的年纪一般大,却比不过他顶用。那时我才觉得,他不只是个天资好老子好的少年,而是个顶天立地的将军。”
所以律州城破,季猛被擒,他第一反应就是上京找这个顶天立地的将军。这个明明与他差不多年纪,却是季将军口中唯一希望的康泰。
林向南闭了闭眼,沉声道:“小兄弟说的极是。康将军若是顶天立地的将军,若是言而有信,用人不疑的将军,就要信的过林向南。”
只听帐篷内一声讥讽冷笑:“正是错信了你,将军才身处险境。林将军,夜深了,请回不送。”
三天之后,军中所有人都知道了三天前有辆马车进了军营,且在当天夜晚在军营中险遭灭口的事情。而那个差点被灭口的人,血流不止,高烧不退。众将士商议之后,由老将张煦做主,已经开始准备挖坑,就地安葬,甚至在军中已经开始命人订制棺木了。
云初躺在毛茸茸的硬邦邦的毛毡上,戳着旁边的血袋,一脸无奈的看着风菱道:“别生气了。”说着拿着血袋蹭了蹭她的脸,“气出皱纹来,就不好看了。”
风菱瞪了她一眼,放下手头的手巾道:“你真的是要吓死我了。你怎么就是个活靶子,走到哪,箭就射到哪呢!”
云初也颇为无奈:“我也没办法,谁让康泰就是这么多余。”
风菱拧手巾的动作顿了顿:“都是我哥不好。”
“也不能怪你哥。”说着就将手上的血袋撕开,一袋鸡血倒入风菱刚刚拧完手巾的脸盆里,“这事估计早就在他意料之外了。”
风菱递上手巾,问道:“先生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云初擦了擦刚刚放完鸡血的手,道:“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点。”
风菱笑了笑,揶揄道:“幸亏先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提前在身上塞了这么多棉花,要不然这早就是先生的血了。”
云初看了眼红的恶心的鸡血,别过头去:“苦肉计,要是提前告诉你,你哪能演的跟真的一样。”
“先生是把风菱也算计进去了,风菱也认了。”她笑了笑,替她换手上的药。长长的蜿蜒伤痕是她那一剑所致。每想到那天夜里那一席话,她便觉得心中有了一分安定。有这么一个人需要自己,是莫大的幸福,整个人都变得更加自信起来。
云初看着手上这道蜿蜒曲折的疤痕,丑陋的令人作呕,她垂了垂眼,沉默不语。
待风菱给她上好了药,云初倚在墙头,抖了抖手上的金疮药:“若是我猜的不错,今夜军中定会有变,我握不住生死,也护不了你。你若想活下去,天黑之前就走吧。”
风菱背过身去,将备用的血袋一包一包放好,沉默了半晌才道:“先生可知道,苏子墨走的时候跟我说什么?”
云初看着她的背影,并没有接话。
风菱兀自笑了笑道:“苏子墨说,云先生每次都是死中求生。越是死生一线的时候,就越是要跟着先生。”转身,将最后的两个血袋放在云初手上,“我相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