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山重水复疑无路(1 / 1)
花不语和唐络一路往东,花满楼则带着琅华远远缀在后面。
一路东行,眼见就要入山,花满楼笑着道:“我看还是先拦住他们再说,若再这么走下去,我们可又得一番跋山涉水。”
入川山路崎岖,车马不通,花满楼和琅华一路徒步而来,花满楼身有内力还好说,可着实累坏了琅华。琅华还有点儿小倔强,硬是不要花满楼背着她前行,一路到了这里,可算是苦不堪言。
琅华低头瞧一眼自己那双脏得几乎瞧不出底色的靴子,才抬头看着花满楼点点头。
花满楼道:“不过再此之前,我们还是先解决另一桩麻烦才是。”
琅华不解地看着他。
花满楼道:“他武功之高明,我是一点声音也没听出来的,不过那一身酒气,却从客栈一路跟到现在了。”
他话音方落,一个声音就笑着接道:“果然是不能喝酒的,连这点儿小事都出了纰漏。”
琅华听到声音,豁然转身向后看去,只见那人一身落拓,正是客栈中那个酒鬼。可琅华却盯着他的眼睛,虽然头发散乱面目瞧不分明,可琅华还是依稀看到了那双桃花染血似的眸——陆晏怀!
他为什么在这里?他为什么看起来如此之狼狈?他又为什么会在那客栈中买醉?一个又一个问题从琅华心中连串而出,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他在这里,她到底要不要把陆小凤和那群武林前辈谋划的事情告诉他?
花满楼注意到琅华的异样,温言道:“琅华,你和他认识?”
琅华神情复杂地看着陆晏怀,听到花满楼的问话,咬着唇点点头。
陆晏怀眼睛连转都不转地盯着琅华,一字一字道:“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不待琅华说话,他突然语气转厉,狠声道:“你既然没死,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是嫌死得还不够多吗?!”
陆晏怀看着她低眉不语的样子,心头火起,一个箭步,抓向琅华,花满楼身形一动,挡在琅华面前。
看着花满楼,陆晏怀神色变幻不停,最后竟是笑了,他道:“花公子一衣之恩,在下铭记于心,既如此,我当先略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二位一番。”
花满楼闻言诧异:“你也认识我?”
陆晏怀意味深长地看了琅华一眼,才笑着道:“我们可不止是认识。”
琅华没有理会陆晏怀的眼神,她注意到的却是他所说的“地主之谊”,他俨然自居川地之主,莫非他已经将峨眉和唐门都控制在手了?
花满楼看着眼前这个颇为有趣的人,道:“还不知阁下是……”
陆晏怀却拨了拨脸侧的乱发,道:“我现在这个模样,你还是别认识的好。”
说着,他从腰际拔出一个响花。
一声轰鸣传到云霄。
不一会儿,一个黑衣护卫一路飞纵到陆晏怀面前,见到陆晏怀的模样先是一怔,随即才单膝跪地:“属下隐九,见过主上。”
陆晏怀道:“这附近只有你一个人?”
那黑衣护卫闻言,却抬起头,迟疑道:“主上……”
陆晏怀看着他抬头,冷声道:“天地昭然。”
黑衣护卫连声对道:“海晏河清。”听到这句暗语,黑衣护卫心中的怀疑消失,又重新低下头恭敬道:“还望主上恕罪……”
“算了,”陆晏怀打断他的告罪,道:“此地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黑衣护卫道:“前阵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白姑娘将人都调走了,此地只剩属下一人留守。”
陆晏怀明白过来,他那日乍闻琅华身死的消息,竟是瞬间走火入魔,一路流浪至此,白依依定是将人调走找自己去了。想到这里,陆晏怀道:“准备一番,今夜我要招待贵客。”
黑衣护卫领命,又迟疑道:“主上可是要和属下一路同行?”
陆晏怀笑嗤:“不跟着你,上哪招待客人去?”
黑衣护卫连声称是。
陆晏怀又看向花满楼和琅华二人,一手摊开,示意:“请。”
琅华却一时没有动作。陆晏怀此人,城府极深一步百算,她自己前去倒也无妨,只是如今花满楼记忆全失,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该如何怎么办?
花满楼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知道琅华的顾虑。见琅华站在那里不动,不禁问道:“琅华,怎么了?”
琅华没有说话,只是拉着花满楼的衣袖,看着陆晏怀,退了半步。话未出口,不去的意思却是表现得清清楚楚。
陆晏怀看着她的动作,冷笑。
看着他的冷笑,琅华只觉得体内一股凉意,却还是坚定不移地看着他:不去,就是不去!
花满楼看着他二人情状,就算不知,也能猜出几分。琅华似是极为忌惮那男子,为什么?当下一步踏前,对陆晏怀道:“阁下诚意相邀,我二人自不该推辞。只是我二人初到川地,一路风尘,不如待我二人整顿一番,择日再上门拜访如何?”
这就是委婉地推脱了。陆晏怀想着,唇角一勾,却道:“既然你们不来,我也不强求。择日拜访也是不必,缘分到了,自会再见。”
说着,陆晏怀也不再多费唇舌,转身即走,那黑衣护卫连忙起身,居后跟上。
待陆晏怀的人影彻底消失之后,花满楼也不多问,这些日子,他早已知道,这个和他一路同行的女子,瞒了他许多事情,她不说,问也是白问。
花满楼道:“琅华,我们去追那两人吧。”
琅华却是摇摇头,在他手上写道:陆晏怀。
花满楼微惊:“他就是陆晏怀?”那个让武林中人闻之而色变谈之而窃窃的武林魔头就是方才那人?
琅华点点头。
花满楼唏嘘,没想到一路走来最终要找的人,竟是在此时此地此情此状,如此而见。随即花满楼又想到,既然他是陆晏怀,那之前的一男一女的异状,他也必定清楚,自不会让他和琅华二人得逞了。
想清楚一切,花满楼看向琅华,忍不住一个恍惚。
雨雪霏霏。川地的飞雪,不似北方的鹅毛大雪,而是碎雪,伴着毛毛细雨,朦胧间钩织出一幅迷离的画面。而琅华就那样静静地侧身而立,目光平视远方,那是陆晏怀离去的方向。闪烁在她眼睛的光芒,有惆怅,有痛苦,也有挣扎。
“琅华,其实你一直都会说话,对吗?”藏在心中很久的疑问,就这样脱口而出。说完,花满楼看着琅华不可置信的震惊神情,又不忍心再追问,只轻声道:“你不必回答我。等你真正想说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其实她当真不必回答,因为他已猜测出太多。例如,一个人如果当真一直不会说话,怎么会连最基本的手势表达都不会?一路走来,她满含感情的双眸连藏都藏不住,还有平日里,偶然问话间她的欲说还休,她对他的一些习惯性依靠,她对他的熟知,都让他猜出太多。只是,他还有许多不明白,其中最大的,自然就是他和琅华以及云楼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琅华看着花满楼,嘴唇翕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花满楼包容又温和地一笑,道:“走吧,我们既然不要陆晏怀的招待,就要早点儿赶路,否则今夜恐怕就要露宿荒郊野岭了。”
跟在花满楼身后,琅华心里一片乱糟糟,有关于陆晏怀的,更多的还是关于花满楼的。她早该知道,纵然她掩饰得再好,又怎么能瞒过敏锐如花满楼呢?他问出那句话的一刻,她的心里是窃喜而又痛苦的。
她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花满楼认出她来,又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花满楼突然的失明。
认识花满楼的人都知道,在双眼和琅华之间,根本无需选择,花满楼要的,一定是琅华。
琅华也知道。她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这点。
可爱情,往往是矛盾的,自私而又包容的。
琅华因花满楼的情而喜悦感动,却因自己的情而痛苦徘徊。
老天真是太不公平,像花满楼这样美好的人,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双完好无缺的眼?老天到底还是很公平,像花满楼这样完美的人,再多给他一丝一毫,都是奢侈。
怔愣间,突觉脸颊微痒,琅华抬手去触,却发现擦过脸颊的发丝,却不是她自己的。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是已经停下了脚步,而花满楼也回身走到她身侧。冬风凛冽,吹起他墨黑的长发,拂过她的脸颊。
花满楼看着她呆怔怔的模样,莞尔一笑,像是怕吓坏她一般,轻声开口道:“琅华,可否先松手把我的头发放开?”
琅华一怔,随即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手,一束黑发如水般倾泻,却又因风而起,和她自己的,交织在一起,暧昧不清。
还记得,那日在百花楼里,他拥着她,她在他怀里,用两人的长发,绾出个同心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
琅华竟又是情不自禁将这句话低喃出来,惊觉之下,她惶恐不安地抬头看向花满楼,而后者的眼中,有惊有喜。渐渐地,琅华镇定住心神,似是想通了什么,随即脸上缓缓展开嫣然一笑,她竟又提高声音重复一遍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他失忆则复明,恢复记忆则失明,如果,她不要再他记起那些过往呢?他既然可以爱上她第一回,那可不可以,再爱上她一回?
花满楼听着琅华重复的诗句,因她终于开口说话而惊喜的心情逐渐沉淀下来,他神情复杂地看着琅华,缓缓开口道:“琅华,我不能负了云楼。”
琅华脸色一白,随即深呼一口气,强颜欢笑道:“我明白。”顿了顿,她又道:“你只需要知道,我喜欢你,就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