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夜泊秦淮话筹谋(1 / 1)
陆小凤听琅华将事情说完,心下稍安。
万幸花满楼并未出大事,若不看其他,反而是天大的好事,花满楼竟然双目复明了,这岂非是天大的好事?
陆小凤对琅华安慰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无论如何,花满楼的眼睛复明了,就算他将来再次失明,此遭经历,以他的个性,也不会心有怨艾,你不要担心。”
琅华默默无语,却听陆小凤接着又道:“还有那细绳……”
琅华道:“花满楼不在,我又没有他那一双灵耳,只有出此下策了。”
陆小凤苦笑道:“可你那细绳只能用来防备朋友。”
的确,来百花楼里的若是敌人,这样简单粗糙至极的陷阱又怎么会拦得住小心翼翼的不速之客?而朋友,熟知花满楼的人,来到这小楼,只会全然安心,根本不会料到花满楼的百花楼里竟然还会有陷阱。所以,这陷阱,只能套住朋友。
琅华闻言,只淡淡道:“我本也没指望它能起什么作用,不过是做来玩儿的,这不,就圈住了一只天降飞凤?”
她不叫他陆小鸡,反而赞他飞凤;可偏偏这飞凤是她用简单至极的陷阱圈下来的,倒叫陆小凤有些哭笑不得。
琅华道:“你所来何事?”
陆小凤闻言,表情凝重下来:“我是为了一件大事而来。”随即,他又长叹:“可我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莫非你只能告诉花满楼?”
陆小凤叹道:“我也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花满楼。”
琅华奇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顿了顿,琅华又道:“这事情是和我有关还是和花满楼有关?”
陆小凤道:“和你的关系大点,和花满楼的关系小点,可若再拖下去,和谁的关系都要大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
陆小凤道叹口气:“眼见为实,今夜我带你去个地方。”
自古秦淮多繁华,商贾云集烟花地。
琅华没有想到,陆小凤带她来的会是这里,秦淮河畔。
天下烟花之地,秦淮独占鳌头,即使是神秘至极的三倾庄、亦或是陆晏怀苦心经营的人间楼也是不能和这里相抗衡的。
归结原因,秦淮河畔不像是三倾庄和人间楼,主要是对武林人士开放,秦淮招待的客人则不辨是武林中人亦或是朝廷中人;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金陵秦淮的悠久历史和深刻底蕴。
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可无论是在朝在野,都是要讲资历论辈分的。而秦淮,自古有之。相传,楚威王冬巡,望金陵紫气升腾,以之为王气,故而命人凿方山,断长垅为渎,入为江,而后秦淮始成。到如今,历各朝各代的经营,已有千年之上的历史,又有哪个烟花之地敢与此处争锋?
十里秦淮,水波粼粼,两岸金粉楼台,鳞次栉比。一轮明月,悬空垂照,随着秦淮水波悠悠荡荡,更添绮丽之色。
时正腊月,早已过了汛期,秦淮河上的画舫也少了许多。
不过两岸到处悬挂着一串串火红的大灯笼,莺歌燕舞更是络绎不绝,丝毫不显清冷之态。
琅华随着陆小凤走到岸边,见他似乎在观望着河中一艘艘画舫,不禁问道:“你带我来此何意?”
陆小凤没有回她,过了一会儿,才听他低声道:“来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艘巨型画舫向这边驶来。
这艘画舫较之其他画舫大了许多不说,高也有三层,通体装饰地金碧辉煌,这一来,就立刻成了秦淮两岸关注的重点。
要知道,现在不是汛期,要在秦淮河驾驶这么一大艘画舫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可看它在水中行驶动作轻捷,丝毫不见滞涩,这船的性能只怕也是万里挑一的。
待那画舫驶近,琅华看清站在船头之人,不禁掩口轻呼:“白依依!”
隐隐间明白了陆小凤所为何事,琅华低声道:“我们可是要上船?”
陆小凤道:“船是要上的,不过上的不是这一艘。”
琅华不解其意,只见那巨型画舫晃晃远去,又是一艘三层画舫驶过。那画舫虽不及之前画舫气派,可比起其他来说,也算是拔得头筹了。
正要询问什么,琅华忽觉身子一轻,再定神,人已经被陆小凤揽到那画舫之上了。
船上的姑娘仆役们面对这不请自来的两位客人丝毫不显诧异,毕竟像他们这样飞来直去的客人,他们也见得多了。
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越众而出,先施施然欠身一礼,才曼声道:“不知这位公子和姑娘,上我们云重画舫是要怎生玩儿法?”
陆小凤一副熟门熟路的做派道:“一间厢房,一坛佳酿,一桌点心,足矣。”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
那丫鬟看到琅华对他们的要求就早有所料,接过银票先是看清银票的数额,又检查了一番,才又行礼道:“两位客人,请随我来。”
那丫鬟为琅华二人准备的画舫二层左手起第一间厢房。
等到美酒珍馐通通备妥,闲杂人等俱都退下时,琅华才开口问道:“我们为什么要上这艘画舫?”
陆小凤喝下一杯酒,才道:“这艘云重画舫在白依依的那艘未出现之前,是秦淮第一画舫,画舫主人季云重也有秦淮第一名妓的美誉。不过自从白依依等人出现之后,这季云重退位让贤不说,还甘愿缀在其后,为其造势。”
“所以我们上这艘画舫,就算是暗中缀上了白依依的画舫,也不会打草惊蛇。”
陆小凤颔首:“不错。”
看陆小凤又喝下一杯酒,琅华道:“你所为之事,与我哥有关?”
把玩着手中酒杯,陆小凤攒眉喃喃道:“听你这一声哥,我更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说了。”
晚来江风,吹得人浑身凉飕飕的,琅华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才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陆小凤放下酒杯:“你说的对,事已至此,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陆小凤站起身,缓缓开口道:“当日端木府一役,看似三倾庄主谋已死,陈年恩怨也尽数解清,可我心中还存在许多疑虑。”
“比如?”
“比如我们探查三倾庄一案,却牵扯出两大重宝齐现江湖,外加八派分裂,江湖上一片腥风血雨。恰在此时,三倾庄事殁,陆晏怀却自此坐拥三大势力,成为一方霸主。而整个江湖却因夺宝分裂呈一片颓势……”
琅华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道:“此消彼长下,我哥反倒最像是最后得利的渔翁。”
陆小凤道:“当一切太过巧合,就未必是巧合,不是吗?”
琅华冷冷道:“若非巧合,那证据呢?”
陆小凤叹口气:“你的心已经乱了。你该知道,若无证据,我又怎么会说出来?”
琅华硬着声音道:“证据是什么?”
陆小凤道:“我和你们在太原分路而行,我去找了司空摘星。”顿了顿,他继续道:“那时司空则在暗中设法从马车联行头子连富手中盗取账册。可是奇事发生了,连富竟然死了,他所住的地方都在一场大火中烧成了灰。”
陆小凤停下来,琅华也一时没有说话。她已经明白过来,是连富死去的时间太诡异了。若是他在孤嬛夫人未承认自己是三倾庄主人之前死去,还可以认为是孤嬛夫人杀人灭口,可若是在三倾庄一案已然水落石出才死去,就未免说不过去了。
琅华涩声开口:“我哥不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也许是恰好是仇杀……”
陆小凤道:“不错,以陆晏怀的城府,绝不会留下这么大的一个破绽。可若是连富手中掌握的秘密太大,一旦曝露出来,足以让他全盘计划破产,他就不得不铤而走险。”
“什么样的秘密?”
“那本账册。”陆小凤沉声道:“那本账册过于重要,所以连富根本就没将账册收在自己家中,反而寄存在他一个情妇手中。我和司空找到那本账册,发现里面全是这几年马车联行与三倾庄交易的记录。”
琅华道:“这秘密有什么值得我哥去掩藏的?”
陆小凤颔首:“的确,当时我也一样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我找到了当地一个较为出名的账房先生,请他帮忙将这本帐审核一番。”
琅华脸色有些苍白,还是咬着唇问道:“他发现了什么?”
陆小凤缓声道:“那账目里,有一大笔亏空。而这亏空的银子,在三倾庄的名义下,主要去了两个地方,一处是塞外,一处是川地。”
琅华闻言,浑身一震。她自然明白陆小凤的意思——塞外是大漠地宫,川地则是峨眉和唐门。
若陆晏怀是这一切事情的幕后策划,当初他将花满楼引向大漠地宫也就有了解释,还有当初他与峨眉掌门独孤一鹤是朋友一事,以及后来他能够以阿云茶替换唐门嫡女的作为也就说得通了。
虽然这其中还有许多说不通,比如他为什么要杀了峨眉掌门独孤一鹤,他和唐门到底有什么联系等等,可只这几个地方,就足以让琅华有了不好的预想。
果然就听陆小凤继续说道:“陆晏怀北据兖州陆云侯府、太原端木府以及塞外万马帮三大势力,暗中经营大漠地宫引起纷争,又与四川峨眉和唐门相勾连,已经对江南武林形成合围之势,他的野心,不言而喻。”
水上风急,琅华将身子蜷缩在软椅上,可身上的冷,又怎么及得上心上的冷?原来,从始至终,他们都是敌人。琅华不禁想,陆晏怀让阿云茶代替唐绾虞去花家,是不是当时就存了心思让阿云茶借机在花家打探消息。还有那夜阿云茶所说,他改了主意,他为什么要改主意?当真是因为她吗?还有当初人间楼消失,他是不是将人都派到了这秦淮之上,以此掌握江南的消息密探?
良久,琅华才缓缓开口:“他走的,是一条不归之路。”
这条路,只能胜,不能败。可这个计划既然已经被陆小凤知道了,就一定不会让他胜。
琅华抬眼,看向陆小凤:“你要怎么对付他?”
陆小凤悬壶倒酒,一饮而尽,才叹声道:“我也早已将他当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