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1 / 1)
云天猛地握住她的双肩,让她不能后退,轻轻伸过手去,半揽住她的脖子,慢慢将她面上的红纱取下。
红纱飘然而落,烟崎那清丽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三年了,她已十七岁,不再是三年前那个纤弱倔强的小姑娘,如一株亭亭玉立的桃花,娇艳若霞。
烟崎也打量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丈夫,他比三年前更加消瘦和高挑,脸色更加苍白,本是充满霸气的双眼中竟满是萧条和寂寥,只有一双剑眉依旧飞入云鬓。
烟崎深深地弯下腰去,却被一双手拦住,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她的心狂跳起来。
“这里的桃花开得不错呀。”云天只是那么一握便随意地松开,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神色,背负了双手向桃林深处走去。
众宫女纷纷退下,烟崎无可奈何地跟在身后。
“你还恨朕吗?”走到桃林深处,云天转过头问,眼珠乌黑得不见底。
烟崎低下头来,轻声道:“臣妾不敢。”
云天摇了摇手道:“不要这样,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有什么你就放开胆子说,朕不会怪你。”
烟崎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眸中有光芒一闪而过,但很快被一片冰冷淹没,不带任何情感地回答:“臣妾三年来在这里很满足,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云天看着她那卑顺的脸,一股无名怒火升了起来,但他几欲张口,还是强压了下去,转开头道:“那就好,你如果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就告诉朕,朕会满足你的。”
烟崎的脸上瞬时泛出光来,兴奋地问:“当真?”
云天好奇地望着她道:“当然,你说出来,朕听听是什么?”
烟崎小心道:“臣妾来了三年了,这三年里无时不思念自己的母亲,还请皇上开恩,能让臣妾回朝花郡去见见母亲。”
云天失望地叹口气,转身而去,边走边道:“这有何难,过两天皇后就回去吧。”
烟崎高兴地点点头,看着云天消瘦的背影,忽然有一种悲凉的感觉,他才十九岁,但已肩负着国家大任,他倔强地想以自己的能力管理着国家,独自同满宫的权贵斗争,甚至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是敌人。
“皇上!”她轻声呼唤。
云天停下了脚步,并没转过头来,闷声问:“皇后还有什么事?”
烟崎咬了咬嘴唇,轻声道:“臣妾想后天就回去,走的时候就不去打扰皇上了。”
云天没有吭声,夫妻做到这个分上,他真是孤家寡人了。
烟崎又轻声道:“皇上,请多保重!”
云天浑身一震,挺直的双肩竟有些沉重,只听见她继续道:“有些事,心急不来,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云天蓦然转身,花瓣片片落下,如雨的花丛中,烟崎静立若清风,一瞬间云天竟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的眉眼中充满了关切,当他想仔细地去捉这片温柔时,她分明立在那里,脸上带着固有的冷漠。
“皇上,今日皇后已启程,她说皇上您同意的,就不来请辞了。”小武子轻声地说。
云天独坐在冰冷的御书房内,四周的阴冷同外面明媚的三月天判若两个季节,他将胸前的衣服抱得紧了些,点点头没有出声。
小武子向外退了出去,临到门口又停下了脚步,犹豫着似出非出。
“小奴才,你是不是皮又痒了?”云天冰冷的声音从宫内传来,却忽然猛地咳嗽起来,直咳得喘不过气来。
小武子冲了过来,用力地为他拍打着背,并递上来一个手帕。
云天只觉喉头发甜,一股腥气直冲到喉中,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小武子吓得手脚发抖,急得要哭出来,却见云天脸色苍白地喘了口气,缓了过来。
“没什么。不要哭。”云天拍拍他的手道。
小武子长出了口气,抹把泪,转身去给他端了杯水。
云天却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森然道:“朕把你剥了皮,你想给朕喝什么?”
小武子一惊,从手心中掉出一个蚕豆大的药丸来。
云天拾起那枚药丸,冷笑道:“好你个狗奴才,朕还没想到,你竟有这个胆子。”
小武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头如捣蒜般道:“皇上,容奴才说明白。”
云天无力地站了起来,踢了他一脚道:“好!我就听你说个明白。”
小武子流了泪道:“皇上,如果不是那颗药丸,只怕、只怕皇上的身体,会更加的……”他不敢说下去,只是一味地流泪。
云天的心如同落入冰中,冰冷的手轻轻打起颤来。
小武子磕了个头继续道:“皇上,那群人狠着呢,我不敢明说呀,这两年来,每次您用膳,都是皇后亲尝后才送上的。”
云天的眼光蓦然一跳,两道冰冷的目光如刀般注视到小武子的脸上,直看得他全身发毛,如同落入冰窟一般,连连磕头道:“皇上,从两年前,皇后就开始亲自己尝您的饭菜,这件事,只有奴才知道,而且,每次尝过后,就给您的饭菜中放一枚这个药丸,开始我也不信她,把药丸偷偷给放起来,但只要奴才把药丸一放起来,皇上就会咳嗽,厉害了还会咳血。奴才就把药丸偷偷拿出去,让宫外的许多太医看看了,他们都说是一种解毒的药,后来我又偷偷把您的饭带了出去,让太医们看,他们说里面有一种慢性毒药,可以把人的身体变坏。”
“我才相信了皇后,不动声色地让您开始吃这种药丸,可是,奴才还是害怕,就在每次吃饭前也把药丸尝上一尝。这两天皇后要离开,奴才又被派到太后那里,所以,皇上您看,您就开始咳起血来。皇上,他们的心真狠呀。可是皇后,是在拿自己的命在保护您呀。”说完放声大哭起来。
云天沉默着,眼眸中阴晴不定,小武子想是他不信,便上前将那枚药丸倒入口中,哭道:“奴才说的句句是实话,请皇上信奴才一回,把这颗药丸吃下,不然,您的身体……”不停地磕头。
云天看着这个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太监,悲哀地发现身边竟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眼看着他把药丸吃了个干净,才慢慢接过他递上来的药丸,放在鼻边闻了闻,狠下心来,将它吞了下去。
果然,吃下去后,大约半个时辰,平和了许多,胸中那口浊气也慢慢消散了。
“狗奴才!这样大的事,竟敢瞒着朕。”他厉声道。
小武子见他神色正常,才放心地吁了口气道:“是皇后吩咐不让告诉您,只怕说明了,就无法保护您,那群人都在看着呢。”
云天的胸中如同被人棒打一记,闷得透不过气来,咬了牙道:“你说,还有什么瞒着朕?”
小武子道:“还有,就是这两年来,皇后夜夜站在皇上的御书房外,直到皇上安歇了,才离开。”
云天吃了一惊,眼光一跳,皱着眉想她为何站在那时,这样想着话出口虽声音低沉,但凌厉了许多,“皇后站在那里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就是那么站着,有时候泪流满面的。”小武子声音又开始哽咽。
云天口中一阵发苦,她竟独自站在窗外守候自己,心痛地想起三年前大婚的那个晚上,他用力地握住她的喉头,那无助和凄绝的神情。可是这三年来,她竟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自己,独自煎熬着漫漫长夜,她这是为了什么?
似乎又看见两天前的那个下午,桃花飞飘中,她恍若仙子,关切的神情凝满眉尖,她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多保重!”
云天霍然起身,飞快冲到门外,吓得小武子跳将起来,跟在身后狂跑。
云天直冲到御马司,骑上自己的那匹白玉马,一路狂奔着出了皇城,向城门奔去。
很快他冲到城门下,守城的士兵不认得他,伸手拦下了他,被后面跟上来的小武子大喝一声:“放肆,这是皇上。”立时跪倒了一片。
云天想了想问:“皇后的鸾驾什么时候过去的?”
守城的小兵吓得直抖,半天才说出话来:“过去大约有一个时辰了。”
早有守城的将军听说了消息向这边奔来。
云天心中一凉,呆了半晌,猛地从马上跃下,一路狂奔到城楼上,站到最高处向远处望去,远远地在一条柳阴小路上,一队华丽的人马正在向南方逶迤而去。
那华贵的车顶,终于漫入满天的青绿中,再也分辨不出来。
云天握了拳头,眼中缓缓升起水雾来。
烟崎坐在马车中,在车子摇摇晃晃中看着车外的一片清绿,心绪却如飘飞的柳絮,找不到方向。
姑姑烟萝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吩咐,要她不要这样倔,要她向皇上低头,毕竟是要一生一世的丈夫。
她终于动心了,那天傍晚,壮了胆来到了他的御书房外,却听见了他的咳嗽声,那声音太熟悉了,是吃了他们朝花郡特有的游魂草才会得的病,吃了这种草的人,在半年内半死不活,最后吐血而亡,死时的症状如同肺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