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温暖的初遇（1 / 1）
我刚入宫那年，还是个十岁的孩子。生在士大夫之家，却未有同龄孩子的天真懵懂。是关于一出很老套的剧情，母亲早死，父亲再娶。自然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当皇上的召令征集宫女时，家里人便把我当多余的物件扔了出去。其实这在当时也算作荣誉，因为只有平民以上家庭的女孩子才具备入宫作宫女的资格。
那天很多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集合在一起，接受一个年老的麽麽训话。她是应该被我们尊敬的称为训育尚宫的人。管理内廷宫女和这些尚宫的是提调尚宫娘娘。在我们狭窄的世界里，她已经是最高的了。切实的掌管着我们的生杀大权，比遥远的皇上更要让人敬畏。对于宫里的称谓和头衔，我也不胜其烦。这些是爹在我临进宫的前几天反复叮咛我的。
“以后你会明白的，”他的眼里多了与平时不一样的无奈与担忧。”筱卉，这些知识在你以后生活的宫廷里就会变的有用了。时刻记住------利害二字并且要清楚里面的含义。爹------对不起你了。”
望着一个包含热泪的老人，没有几个人不会动容吧。或许我是妖孽投胎也不一定。我只是双手重叠高于眉间，跪下来向他行告别大礼。多年的冷落与疏离，使我对亲情已经淡漠，几滴眼泪换不来十年的父女亲情。离别时才惺惺作态不是显得太矫情了吗？我冷笑着退出房间。
直到我看到周围人行晃动，才回过神来。讲话已经完毕，她带着我们到住处。那是一间很大的房子。我们这些小宫女一共有十几个，都要睡在一间房子里。
训育尚宫一走，整个屋里变唧唧喳喳的乱起来。有把自己的行李卷放在地上肆意占床铺的，有嚷嚷在这里太吃苦的，有四处问联络人交朋友的，最多的是哭鼻子要回家的。我选了一个靠墙角的地方坐下，什么话也不想说。
“这是我母亲给我绣的荷包，我的行李里面还有很多呢。她让我带给你们哦。她说拿着荷包想象一下母亲就在身边就不会害怕了。”
这是我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至今我还能回想起来她的声音。脆脆地，带着一丝奶香的腻甜。
许多小宫女围在了她身边，有的问真的吗。有的已经从她包里拿了。她就在那些小宫女中间，穿着和她们一样的宫裙，水粉色的长褂和暗红色的长裙。可是她再我眼里非常与众不同。是因为她的长相吗？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描绘出她确切的样子，脑子里只有一个词汇，那就是”漂亮”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女孩子。细弯的眉毛，乌亮澄澈的眼睛，粉装玉琢的圆脸，粉嫩的唇瓣，以及笑起来浅浅的梨窝。她衣服上柔软的颜色让我恍惚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何要与温暖这个词汇联系在一起。
她的荷包被很多小孩拿去了，弄到最后这间屋子的人几乎一人一个。就剩下我没有了。她手里拿着一个荷包走到我面前，蹲下来好奇的问我 “你不要荷包吗？”说着还把荷包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接过它看了看。红色缎子上绣着锦鲤尾端镶了黄色流苏。
“你觉得你母亲在你身边吗？”我抬起脸，开口问她。
她看着我怔了一下，垂眼想了一下，双手拖着腮笑笑的看着我说“我也知道这是唬人的。可是母亲一直绣一直绣，样子好认真。一个人到宫里来，其他人都好陌生好陌生，光想想就让我很害怕了。”她低头把玩我手里的荷包，声音有些低”可是我想只要手里握着母亲的某样东西，就像她陪在我身一样，什么都不怕了。你不希望母亲陪在你身边吗？”
“我没有母亲。”
她抬起头，眼睛睁的大大的，看了看我不知该说什么。良久当她垂下眼再次抬起时乌亮的瞳眸漾起水润的光芒”不知为什么，我想做你的朋友呢。我叫顾芩安，你呢？”
“祁筱卉”
就这样，我和第一次见面的芩安莫名的成了朋友。像做梦一样，我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柔软而温暖的幼小手掌，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舍弃的光明。
在接受完第二次训话用过晚饭之后，我们要回到住所就寝。我们的床铺是按照许内人的要求安排位置的。但是临睡之前，有一个叫令璐的女孩子大声嚷嚷着要换铺。
“你在那磨磨蹭蹭的干什么!我说你要把铺移到右边，这一排也都要动，我要到里面睡!”只有令璐一个人趾高气昂的站在中央指手画脚。其他人本不想再动，大概是被她不可一世的神情给逼的。还好我和芩安不在她调动的范围。可是旁边的芩安好象看不下去了，扭头看看我，似乎想让我去说说令璐。我撇过头当做什么也没看到。
芩安站起来走到令璐面前说:“已经很晚了，既然大家都不想换铺了，明天我们找训育尚宫再说好吗？”
“要你多管闲事!”令璐白了芩安一眼“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看起来好脾气的芩安似乎也生气了。”那你有什么资格让其他人挪床铺呢？”
“因为在这里我的年龄最大。”
“既然是比我们大就应该照顾我们，你睡在门口帮我们挡风啊。”
“就是，就是。”其他一些人不甘压迫看有人为她们出头也随声附和起来。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是反对令璐的声音。令璐惊慌的看着众人的反抗。好象恼羞成怒一把将芩安推倒在地上。”告诉你不要多管闲事!你这个讨厌鬼!”
我站起来跑到令璐面前挡着芩安，看着令璐的眼睛说:”欺负芩安算什么。有种就冲着我来。”
她红着脸，后退了两步，气急败坏的说:：“祁筱卉!你满口粗野的脏话！你真是个没教养的贱民!”
“真遗憾”我笑了笑“我出生在士大夫之家，想知道我从哪学来的脏话？如果你小时侯天天和世族家的男孩子打架的话，我保证你学的脏话会比我多的多。”
我说出了实情。这就是我的童年，并且唯一不变的揍人与被揍的循环从小没人保护的我，除了学会保护自己之外别无他策。没有人想的到外表上乖巧听话的世家子弟，背地里是怎么像恶魔一样以折磨弱小为乐。我除了在晚上捂着疼痛的身体偷偷流泪之外，在任何时候都会武装到牙齿。哪怕是被打的最惨的时候。
“你---你以为你会打架---就了不起吗？”令璐激烈的声音夹杂着颤抖”就你这种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比那些贱民还要没教养!”
忘了告诉令璐，虽然我一出生母亲就去世了，但我最痛恨别人骂我时带上我母亲。小时侯即使身材再魁梧的男生，触到我这个伤疤我也会拼了命去打。更别说眼前这个小鸡崽了。她的话还没落音，我的一个巴掌就扇在她脸上。右脚一蹬令璐惨叫着趴在地上。
“你们在吵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也不熄灯，还闹的乱哄哄。我刚教的宫里的制度你们全忘了？”推门而入的不是许内人而是训育尚宫。
整个屋子的人都静下来了，大家都睁大眼睛，屏住呼吸。有些惊恐的看着将要发生的事情。
哭泣不止的令璐看到训育尚宫后哭的更伤心了，一头扑倒在尚宫臃肿的怀里，活象见了亲娘一样。”娘娘---祁筱卉---她---呜呜呜---她把我打成这个样子----呜呜呜----”
训育尚宫纵横的皱纹颤抖的很厉害。她厉声说:”祁筱卉!令璐是不是你打伤的？”
“是我。”
“其实事情不是您看到的这样子的，娘娘。”芩安忽然站在我身后说：”是因为令璐她---”
“闭嘴!尚宫问话岂容旁人插嘴？”一个内人厉声制止。
“但是---”芩安还想说什么，我拉了拉她的袖子，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连她都要牵扯进来。
“娘娘，我认错，我愿意接受您的任何处罚。”
“我罚你跪在走廊外面，端一铜盆水而且一滴水也不能洒出来。如果你能坚持到天亮，我就不向上通报。这件事就此作罢。如果不能，我就公事公办了。许内人，你来监视她受罚的情形。”
“遵命。娘娘”
我跪在走廊上，两手端着一铜盆的水，还要忍受许内人毒怨的目光。也对，如果没我这档子事，她就可以安安稳稳的睡觉吧。我知道我和别的孩子不同。要吃很多苦才能长大。在一次次的痛楚袭来的时候，我学会坚忍，沉默，不抱怨。即使偶尔会流泪，只是偶尔让我知道自己还是个孩子。
这铜盆还不是普通的重啊。我的两个手臂已经酸麻。毕竟已经端了一多时辰了。我怀疑盆子里面是不是灌了水银。
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微微上扬。我不知道原来我也有乐观的一面。在受罚的时候多想些快乐的事能让时间过的快一些。可惜我记忆里快乐的事似乎没有。不免有些悲哀。
一个重心不稳我的身体前后晃了两下，手已经没力气了，端着的时候盆子都在抖，差点把水洒出来。
“你端稳了!”许内人猛的来了一句。
我抬头看看她。她绷着张脸，怨气冲冲的说：“你今天惹的事呀，纯属活该。你也不先去打听打听令璐是谁。她姓崔，是御衣房尚宫娘娘的侄女。你想想训育尚宫不护着她护着谁？”
是吗，我心里暗叹，怪不得令璐有恃无恐。原来后宫有人撑腰。我说“多谢姐姐教诲。我知道了。”
“知道？”许内人冷笑着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刚进宫能知道多少？在后宫里别管是皇后皇妃还是皇子公主，都要遵守宫廷的游戏规则。想要生存下去，必须耍手段玩心计。我问你，你知道训育尚宫为什么要惩罚你而不向上通报吗？”
我想了想说：“这件事如果彻查下来令璐也会有责任，恐怕崔尚宫娘娘那会很没面子，而且也没法交代。”
“不只是这些，小丫头，上头要是知道了这件事，熄灯时分还在喧哗，说不定要治训育尚宫一个督蹈不严的罪名。宫中法度森严，丢官事小万一掉脑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姐姐分析的真是精辟。”。
“哼，那还用说。”许内人得意洋洋的笑着“还有一个原因你没想到。”
“还有一个原因？”我诧异，似乎所有的逻辑中，应该已经没有可能的了。
“那就是为了替令璐报仇而惩罚你呀，笨。最直接的原因却被你想复杂而忽略过去了。”
我端着那个铜盆已经端了两个时辰了，我觉得每到下一刻我就撑不住了，可到了下一刻我又让自己把它端稳了。一直承受压力的膝盖由麻木到生疼，再由生疼到麻木的过程。双手抖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厉害。额头上的汗粘湿了了头发，汗珠不停的在脸上纵横流淌。我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可是我必须撑下去。
“还有---多长时间？”我的声音想必比令璐号啕的声音好不到哪去。
“还有一个时辰，就快了，你再坚持一下。”许内人声音已经温和多了或许她是困了。可惜我连想犯困的能力都没有。周围的风越刮越大，本来我已经支持不住的身体还要与风搏斗。整个人连同水盆一晃一晃的。两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就是沉重的闷雷声。
“不会要下雨了吧？”许内人自言自语。要命的是真的应验了。豆大的雨点从天空落下来，许内人赶紧跑到房檐下躲雨。只是苦了我依然跪在走廊上接受着大雨瓢泼。雨水从天而降打压着我的脊背，铜盆里的水已经被雨水浇满了不停的往外溢，盆子越来越沉。
“祁筱卉!快来这里躲一下雨!反正你铜盆里的已经不是原来的水了，她要怎么处置你已经不是这个铜盆能说了算的啦!”
有了她那句话我还坚持什么？我胳膊用力想把盆子放下，可是手好像和铜盆已经一体。我在放下铜盆的时候，整个人也往下栽去。脑袋撞在铜盆上，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半睡半醒时的感觉很舒服，干净的内衣物，柔软温暖的被子，终于从劳累中解放出来了。除了手指和膝盖疼的要命之外。还有一样---身上压了个很沉的东西在我的胸口处，有点喘不过气来。我推了推那东西，没动静。再推推，还是没动静。
没办法我自己睁开眼睛醒过来了。当我看到第一眼的画面时我整个人处在震惊当中，意识空白。芩安的脸朝着我趴在我的胸口上睡着了。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她的脸。浅浅的柔顺的弯眉。长而卷曲的睫毛下是小巧的鼻梁，和微微翕动的粉嫩唇瓣，晨曦的清丽亮光把她笼上了一层似真似幻的美，朦胧而飘渺。我觉得她美的像是幻影里的人，可是又感觉我们是如此接近。胸口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翻涌着，炽热的，感觉我的心好象都被灼烧了一般。
不知道是被我激烈的情绪惊醒了，还是被我混乱的呼吸惊醒了，总之她的睫毛颤了颤，一双纯澈美丽的眼眸睁开了。单纯如婴儿般无暇的眼神和水润亮泽的瞳眸。抵过世上所有的水晶。
“你醒了？”她依然趴在我的胸口处，她的气息拂过我的脸。我胸口的心激烈的跳动开来，并且疼痛。这种感觉，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呢？
我不由得闭上眼，脑子里却理不出头绪。她忽然从我身上爬起来。我睁开眼睛，看到芩安的有些哀伤和委屈的表情。
“筱卉，你讨厌我了？”
“我没有。怎么了？”我被弄的不名就里。
“你一睁眼就没有向我问好，还有我跟你说话，你却闭上了眼睛。筱卉，我知道，是我不好，都是我爱惹祸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知道错了------”芩安的眼睛开始蒙了一双水雾，一滴滴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对不起-------对不起------可是请你不要讨厌我，不要不理我------”
芩安哭着看着我，感觉可怜极了，无论她做什么错事我都会原谅她。更别说我根本，没有怪她的意思。
“芩安，别哭，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撑着胳膊想坐起来为她擦眼泪可是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我□□出声。
“筱卉，你别乱动，伤口又会疼的。”芩安坐到我的身边握着我的手。她看到手指上缠的绷带后又哭了“太医说，幸好诊治的及时，不然你的手指和腿都要废了---昨天，你被抬回来时浑身湿透了，而且头上流着血，整个人被烧的很烫。差一点------差一点你就------”
无论如何，我金刚不坏之身，没死掉，还是想着怎么安抚芩安比较好。我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说：“我现在，正好好的跟你说话呢。别哭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到底是谁的错，我们以后再慢慢研究好不好？”
“恩。”芩安点点头笑笑，浅浅的梨涡显得非常甜美。她重新趴我胸口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呢，听着你的心跳，感觉真好。可是我又怕你醒来了会不理我了。”
或许心理的炙热现在已经变作了一股暖流，多年以后重新丢掉冰冷，感受到这种温暖，有种甜美的幸福。
以后的日子才是真真正正的宫廷生活。不过等我的伤全好了之后，还是比旁人错后一个月开始本本分分的作个小宫女。因为我们的年龄还小，工作是洗蘑菇，拣豆荚之类的。其实宫女小时侯最重要的生活内容还是学习。主要学认字，会读会写，训练礼仪，了解朝中各等级官员的称呼，头衔，职能。等再大一些后就开始学食谱。不仅是烹饪方面的，就连各种蔬菜的味道特点，营养，连如何栽种都要学习。唔---作宫女果然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