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不变的心（1 / 1）
在天池边周旋了几日才下山来的阿郎回到了龟兹北山。
心碎，捡拾不已，零落一地。一路上，他头脑中只充斥着那一晚在天池崖石后看到的一切场景，除了这些再没有了别的。
月儿悬坠崖下的那一刻，他多想冲上去救她，但他知道，她的身边有个伊贝尔，而她在临死之前最想见到的人也不是他阿郎，而是伊贝尔，他除了趴在崖石后面默默地伤心，却帮不了月儿点滴。
他的悲伤一点不比他们少，他悄悄地躲在石影里哭泣，不能去到月儿面前，不能跟她叙旧话别，说实话他的心已被无形的压抑感碾得粉碎。
在那明净的月光下，他除了看到月儿最后的天池镜月舞，便只有那再也打捞不起的搅碎的月影了。
他能做什么？面对着众人散去，天山上就只剩下那一汪深不见底的池水。
月儿她走了，带着对生的眷顾对爱的不舍离开了这个世界。
阿郎久久徘徊在天池边不愿离去，他期盼着月儿能再回来，期盼着她跳着欢快的舞蹈再一次来到他的身边，期盼着她能再一次陪他一起倚坐岩石观看星空，那样他才会再有机会给她讲那美丽的传说。
累了，他便躺下来，仰卧在地观看着晨星渐渐隐去，等着东方的日头冲破云障而出。
而现在，他要回到千佛洞，他要把他心中还残存着的最后的美好印象绘在壁画上，他不是怕他几年几十年后会忘记，忘记那曾经的追舍不已，而是他要将那段美丽的舞蹈描绘下来让它传承下去，因为那是一颗美丽的心灵为着最纯真的感情跳的舞，那舞不属于谁，不属于世间的任何人，那是神的舞，是天上仅有世间绝无的舞。
千佛洞中，满目疮痍，一个孤影徘徊在其中。
阿郎走进去怔怔地望向他。
伊贝尔王子！？
阿郎大张着嘴，傻愣了好一会儿。
“过来吧。”伊贝尔招呼着他。
长长的壁廊，灰蒙的画面下，依稀可辨当初恢弘的景象。
两人面朝着壁画站着，谁都不去看谁的眼，因为他们都想掩盖，掩盖泪痕，掩盖那悲痛的过去。
“我要重修千佛洞。”伊贝尔先开话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为报月儿的救命之恩，你不说，我也会坚持留下来的，我要在这儿绘制我的梦，心中的梦，一个美丽的神话，一段亘古的传说。”
阿郎伸手摸向眼前的壁画，那画面上，熏呛的烟尘拂之不去，摸索间，涂添了满指的泥灰。
“重修的路很艰难，但是不论工程有多浩繁，有多艰巨，我都不会放弃。或许这会消磨掉我一生的时光，但那是我的荣幸，因为我将完成件传承千年乃至万年的作品。”
听阿郎说完，伊贝尔没有再作声，因为他无需再言，矢志不渝的心比任何冠冕堂皇的劝诫都有用，都要强。
伊贝尔走了。
面对着残垣断壁的阿郎没有再落下一滴眼泪。
这儿承载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苦难哀愁，而现在，抱怨，懊恼，已无济于事，伤痛，悔恨，再无意义，已经有太多的泪洒在这儿了，他要从此坚强振作起来。
只有重新来过，挥洒岁月年华，才能重振这片昔日的辉煌地，他发誓倾尽一生让它重见天日，让昔日的美好场景长留人间。
阿郎自此以后，穷其一生，绘制不倦。
……
曾经战马嘶鸣的战场上有你的身影，而为何到了这太平盛世你却化做一缕香魂飘离而去了呢。
临冬的清晨，凛冽的寒风直直灌入李玢的胸田中，他斜倚栏杆望着渐渐隐没而去的月影，独自吟咏着诗句。
嘴上还沾着酒渍，惺忪的眼带着疲倦，他一夜未睡。
东边的天空，彩霞初上，依旧未现形的太阳却早已将柔和的光芒洒在无边的大地上。
李玢抬头看向天空。
云霓之中似有仙女在舞动。
她的舞姿，时而矫健，时而柔美，忽而像脱缰的野马，奔腾飞驰，忽而像娇柔的花朵，羞答答红艳艳。霞帔炫目，云衫拂动，飞腾变幻着。是她吗？难道饮酒太多看花眼啦？
“哼！”李玢冷笑一声，“我没醉啦，没醉，没醉，嘿……”
他抬步不稳，一个趔趄趴到了台阶上。
酒瓶“哐当”摔碎在地。
“月儿，你把我酒瓶摔碎了，你是在生我气吗？”李玢口中吐着酒气嘟噜着。
他一个翻身仰卧在台阶上，天空慢撒下几片雪花，飘落在他灼热的脸上，嘶嘶声间融化，他似突然间如梦初醒。
“呵，下雪啦，或许你见着我现在这狼狈样会痛心呢，我现在这个样子会吓怕你吧……”
同样是醉酒，当年摔下华清池时邂逅了水中仙，而如今在冰冷的冬日，又见到了天上云霓中的飞天，这是梦吧，这些从头到尾都是梦吧。李玢趴在地上喃喃自语着，他此时只觉曾经的一切都是梦境。
入冬的第一场雪下了下来。
在这雪做主角的大舞台上，太阳却没有隐藏而是凑热闹般也跟着冒了出来了。
颗颗雪钻，粒粒冰晶，在灰冷的早晨，闪闪亮亮，冰冰凉凉的，投射其上的阳光，让这些冰雪精灵们炫目又耀眼。
“钻石尘！”冷静下头脑来的李玢睁开眼踉踉跄跄站起了身，口中默默念叨着，“月儿，你看到了吧，这是西域不曾有的钻石尘，美丽的雪花轻飘飘飞落，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像钻石一般闪耀……”
李玢边说着边抬头望向刚才云霓舞动的地方。
她还在。一个飞旋云天的仙女手捧闪光的玉盘，随风舞动，漫天抛撒下雪白的绒花。
“月儿！”李玢不由大叫出声，呼出的气息在刚离唇边便凝结成了雾。
俊俏的脸庞上，紧蹙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
“原来你一直都在这儿，一直都在我身边，这美丽冰冷的世界也是出自你手吗？你是想叫我发热发胀的头脑在冰冷的雪中冷静下来吗？”
“月儿，如果你能一直伴着我，在天空中俯瞰着我，那我还真不能再这样消极下去了呢，我可不想叫你见到这个颓废得不成样子的我……”李玢喃喃说着。
他想起了跟月儿在长安街十王宅前初次见面时的情境，那时的他不像其他的纨绔子弟那样，他气质不俗潇洒超脱，最吸引月儿的便是他那冰爽无邪的笑了。时间如长河，事事成蹉跎，以前的那个微笑，他忘了吗？没有，他没有忘，只是硝烟滚滚中，他这个琐事萦身的碛西节度使没有了闲暇，如今在这大战过后，他本该放松下，却不知为何在听到月儿死去的消息后一蹶不振。
或许月儿在责罚他吧，美丽的惩罚，来得更多点吧，他需要在这呵气成冰的世界里好好清醒清醒了。李玢仰面承接着飘飘洒洒而下的雪花，那些雪花闪亮又冰爽，融在唇上，流到身上，滋润了心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