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个人（1 / 1）
江泠然赶忙起身，从怀里摸出手帕，忙忙的给她擦拭汤汁，慌乱道：“可烫到没有？怎么这么不小心？”苏嫣来不及管那些，一把抓住他，急急地问道：“你刚才说甚么？”
江泠然并不抬头，仍是忙乱的给她擦拭，道：“我问你可烫到没有，烫到了么？”
苏嫣大急，道：“不是这一句！是前一句！”江泠然抬起头来，迷迷茫茫的看着她，道：“甚么？”
苏嫣心中“砰砰”乱跳，勉强道：“你方才说……说小燕子……”江泠然“哦”了一声，如恍然大悟一般，抬起手来向苏嫣身后一指，道：“那里有一个燕子灯，很是好看。”
苏嫣一怔，回过头去，果然见到那边高高的挂着一个“春回大地”的花灯，那灯做得别致有趣，灯上翠绿的柳条、嫩红的花朵与灵巧的燕子交错相映，十分可爱。
苏嫣看了半晌，才慢慢转回头来，看着仍在忙碌着给她擦拭汤汁的江泠然，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江泠然抬头见她发呆，笑了笑，道：“你喜欢那个灯么？我去买给你。”说着便要往那边走，苏嫣忙止住他，道：“不用了。”
江泠然笑一笑，坐了回去，见苏嫣低着头不说话，便道：“怎么了？怎么不说你与你那鹰哥哥的故事了？”
苏嫣哼了一声，道：“这个故事与你有甚么关系么？我爱说便说，不爱说便不说，现下我就是不爱说啦。”她低下头慢慢的吃着元宵，心中却仍是在回想那个少年的事情。
苏嫣记得清楚，那个少年彼时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却是稳重沉静，几乎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他初初见到苏嫣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路旁，过来问她的时候，苏嫣本来是有些害怕的，对他颇为警惕。但那少年哄起苏嫣来也是有板有眼，俨然一副大哥哥的模样。苏嫣那个时候本是惊慌不已的，却不由自主的相信他，肯乖乖的听他的话，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带到这个小摊子上来吃东西。
苏嫣仍记得，她与那少年说：“你叫我小燕子好了。”那少年听了便笑道：“小燕子？这个名字倒有趣。不过我却要做那翱翔苍天的雄鹰，让天下人都伏在我脚下仰望。”苏嫣也笑了，道：“那我就叫你鹰哥哥好了。”七八年过去了，那少年的模样早已经模糊，但他说话时那幅骄傲的神情和那双清亮澄澈如水的眸子，苏嫣却仍是记得清清楚楚，不可磨灭。
苏嫣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是相信那个少年的，他曾经说他要做那翱翔苍天的雄鹰，他必定会做到的，只是却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他可还记得他曾经遇到过一个叫做小燕子的小姑娘么？
江泠然立即道：“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可是累了么？要不要回去？”苏嫣抬起头来，看到江泠然，心中立刻油然而生出一种幻灭感：人跟人的差距真是比人跟猪的差距都大啊！鹰哥哥能安慰我，陪我说话，哄我开心，都不见他嫌烦；你倒好，好容易出来一趟催了不下八十回了！光会惹人厌！
苏嫣在心底抱怨着，更觉得江泠然在身边，再玩下去也没甚么意思了，便放下勺子，站起身来，恹恹的道：“嗯，累了，咱们回去罢。”于是江泠然终于露出了他今天晚上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立刻站起身来，笑道：“好啊！”
苏嫣在心底狠狠地鄙视了一下他，转身正要离开小摊，忽然想起一事，赶忙站住，道：“啊哟，咱们还要给人家钱呢。”
江泠然笑了笑，伸出手一摆，道：“这个自然，我给就是了，姑娘请。”苏嫣笑了笑，拉好了斗篷，转身离开。
江泠然跟在苏嫣身后离开，他走过那个放钱的竹筒时，停住脚步，又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有缘元宵”的招牌，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冷笑，从袖中摸出钱来，扔进竹筒，发出“当啷”一声闷响，江泠然看也不看，头也不回的跟着苏嫣离开了。
那个妇人张口结舌的看着他们离去，僵在当地，半晌才费力的咽了一口口水，推了推自己的丈夫，结结巴巴的道：“孩……孩他爹，那……那个客人往钱筒里放……放了好大一锭银子！足……足足有二十两！”
苏嫣与江泠然抱着买来的一大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当然主要是江泠然抱着——出了灯市，没走几步，便见到来时乘的马车和马停在路边。苏嫣回头看一眼兀自熙熙攘攘的灯市，觉得有些疲惫，打了个呵欠，心中却仍是依依不舍的，于是突发奇想，道：“不如咱们再进去玩一圈罢？”
江泠然直想一头撞死，好说歹说，道：“太晚了回去，太后会担心的。”苏嫣这才百般不情愿的上了马车，却仍是伏在车窗上向外看，看着那喧闹的灯市离自己越来越远。这一去，只怕许久许久不会再来了。可是要是等到能够自己做主的时候，说不定已经老得没有这个心思了。苏嫣越想心中越是难过，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江泠然骑马走在马车旁，半晌，忽道：“若是想来，那明年再来好了。”苏嫣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忙扒住车窗，伸出头去，喜道：“真的么？你明年还会陪我来么？”
江泠然并不看她，低头慢慢理着缰绳，淡淡的道：“我不会陪你了。”苏嫣更是高兴，自己可以自由自在的玩了么？终于没人管着了！却听江泠然续道：“到时候你可以带着你的皇夫一起来，他绝对不敢管你。”
苏嫣心中一堵，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又提这件事？”江泠然冷冷的道：“这件事么，提也要来，不提也要来。”
苏嫣越发烦躁，大声道：“那你就不要提么！”用力掩住耳朵，气呼呼的坐了回去，不再向外看，只听得似乎永远不变的“得得”的马蹄声踏在官道上，单调沉闷的让人快要发疯，心中倒宁愿江泠然来跟自己大吵一架，江泠然却一直也没有说话，苏嫣心中更是暴躁，越发的讨厌他。
苏嫣百无聊赖的靠在马车的板壁上，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忽然一顿，停了下来。苏嫣一怔，跳下车去，却不见了江泠然，苏嫣心中一慌，赶快四处张望，大声叫道：“江泠然？！江泠然？！”却没有人回答她。苏嫣四处看时，却发现那个驾车的车夫与马车也不见了踪影，空荡荡的官道长长的延伸出去，看不到尽头。刚才路上还是人来人往的，这会儿却全都不见了踪影。清冷冷的月亮悬在中天，将苏嫣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却又是孤零零的，苏嫣茫然四顾，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夜色，除此之外甚么都没有，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苏嫣心中愈发害怕，发足在官道上狂奔起来，叫道：“江泠然？！江泠然？！”仍是没有人回答她，甚至连回声都没有。苏嫣远远地看到一群群的人，赶忙跑过去，随手抓住一人，问道：“你看到江泠然没有？”那人却是面无表情，任苏嫣怎么问他，他都不应。苏嫣心中焦躁，放开了他，去问其他人，其他人的反应却同之前那人一样，不管怎么问，都是面无表情的一声不吭。
苏嫣不敢停下，一直不停的跑，不停的问，这条路却远远地延伸出去，似乎无穷无尽一般，怎么跑也跑不到头，更是怎么问也没有人理她。苏嫣越跑越慌，终于跑不动了，只好停了下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心中无助，不由得小声哭了起来，却仍是小声的叫道：“江泠然，江泠然……”声音低低的，好像是叫给自己听。
正当苏嫣慌乱不堪的时候，忽听身后一个温柔的声音叫道：“小燕子？”苏嫣一怔，赶忙转过身来，面前站了一个挺拔的男子，披一件黑色的大氅。他背着月光，苏嫣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那双清亮澄澈如水的眼睛，在暗夜中仍是闪闪发亮。
苏嫣心中“砰砰”直跳，但仍是不敢相信，小声问道：“鹰哥哥？”那男子笑着点点头，道：“小燕子，是我啊。”苏嫣大喜，扑过去抱住他，大声叫道：“鹰哥哥！”
那男子抚了抚苏嫣的头发，柔声道：“小燕子怎么又不开心了呢？”苏嫣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无穷无尽的委屈，抱着那男子大声哭道：“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那男子轻轻地拍着苏嫣的背，笑着安慰她道：“怎么会呢？不是还有我么？”苏嫣一下子开心起来，仰起头来，道：“鹰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那男子点了点头，坚定道：“当然！”苏嫣很是开心，拉着他的手在官道上蹦蹦跳跳的走着，心中再也不觉得害怕了。
苏嫣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事，赶忙道：“鹰哥哥，我还要去找一个人，他同我一起的，方才忽然不见了！”那男子挑一挑眉，脸上似笑非笑，道：“你要找谁？”
苏嫣紧紧地抓着那男子的手道：“鹰哥哥，他叫江泠然！咱们得快点儿去找他！”说着拉住那男子的手便要跑。
那男子却一动不动，一把将苏嫣拉了回来，笑道：“找什么找？我不就在这里吗？”
苏嫣一惊，回过头来，月光下看得清楚，那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江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