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章 要死要活(1 / 1)
一年忙到头,总算盼到冬天,女性特有的勤俭让女知青闲不下来。学习时她们每个人都拿了活计,杨廷榕手上做着双鞋,是给葛斯熙的。他去年春节一直穿着解放鞋,而位于江南的梅城冬季阴湿潮冷,论舒适和保暖还得穿棉鞋。
晚上,杨廷榕凑在油灯下做鞋,蒋国欢在旁边打毛衣。
“薇薇习惯了吧?”
杨廷榕摇了摇头。杨廷薇被带回去后,她去看过两次。大概防着姐妹俩串通,每次周围总是有人,说话很不方便。杨廷薇没哭,也没抱怨,这种沉默寡言让杨廷榕更担心,别闷出什么事。但以过往的经验,妹妹犯起倔劲来,是任何话都听不进去的。
蒋国欢了然,“还在怪你们?”说话分神,立马掉了一针,她赶紧把毛线活递给杨廷榕。后者接过来,两根棒针动得飞快,退到掉线的地方,补好了那个洞。蒋国欢羡慕地说,“你的手真巧。”
“一件生两件熟。”杨廷榕安慰道。
蒋国欢从小近视,没做过针线活,还是下乡慢慢学起来的。她甩了甩手缓解酸痛,“好久没见四喜丸子了,他在忙什么?”
杨廷榕头也没抬,“我不知道。”
蒋国欢抬起一边眉毛,用咬文嚼字的语气说,“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我的意思就是我们去看看他们。”杨廷榕想,反正下周有拖拉机去梅东办事,正好把鞋送过去。她是凭印象做的,往大里放了点,希望能合脚。
蒋国欢自言自语,“他不会有对象了吧?毕竟年纪不等人,他比我们大好几岁。”
杨廷榕明白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蒋国欢一直认为他善良大方、头脑也聪明,值得她考虑。而在她本人,葛斯熙跳进河的那瞬间,无数次在脑海中重放过,每次都让她后怕,如果那天他回不来了呢?她想到就揪着心快喘不过气。可是杨廷榕也清楚,她的出身只会拖他的后腿,尽管他父亲现在靠边站了,毕竟还是干部。
蒋国欢还在絮絮叨叨,“你啊太理智了,二十岁的人活得像六十岁…”
梅东的知青告诉杨廷榕,葛斯熙和王拥军去了挑河泥。社里趁农闲修水利,一天五毛钱,两个小伙子去了卖力气。
既然来了就坐会,梅东的知青找出新花生和玉米招呼两人。说说笑笑正热闹的时候,杨廷榕听到外面有骂人声,越听越觉得骂的是知青,还骂得很难听,小瘟X小骚X的。她和蒋国欢交换了个视线,往大里说大家都是梅城人,幸运的是她们插队的五一,乡民要和善得多。
梅东的知青坐不住,探出去看了下,进来简单地说了个“冯”,在座的人顿时视线在杨廷榕和蒋国欢脸上打个转。
这时候走不是,不走又不是。
有看出她俩面色的,解释说那人是王拥军的后娘。自从他父亲死了,他和后娘处不来,搬到葛斯熙那里。然后知青点开始不清静,三天两头不是后娘来骂人,就是弟弟妹妹来要钱,大家看在葛斯熙的份上不和她多计较。
“拥军跟着葛斯熙去了几次你们那里,她不理解天下知青是一家的感情,以为男男女女见面肯定在搞对象。所以,听说五一来了两个女知青,连忙赶过来骂人。你们别担心,我们已经有人去叫拥军了。”
果然又坐了会,她们隔窗看见葛斯熙和王拥军。河泥的担子,一担一百多斤,是重体力活。两人黑呼呼的老棉袄里毛衣都没穿,只穿着汗衫,仍然满头大汗。
可惜王拥军的后娘今天要闹大,听到他俩的劝说后不但没收敛,反而折腾得更凶。王拥军本想拉她回家,她却借势躺倒在地一边打滚一边哭喊,口口声声叫道,“老头子,快点从地下爬起来看啊!你一去你儿子不认我了,亏我在他小时候还带过他!”
类似场面,杨廷榕和蒋国欢在五一大队也见过,婆婆和媳妇闹矛盾时经常会闹架,互相数落对方的不是,势均力敌。但现在一方是王拥军,他木讷得不知如何是好,满场只听见后娘的沙哑嗓子。
王拥军的反应让他后娘没法落场,她只好走最后一步棋,掏出瓶农药,“我还是死了得好!”等别人扑上去抢下瓶,她已经口吐白沫,死死抱住王拥军的腿,“拥军,你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否则我和你老子在地下得知,死人也要爬出来。”王拥军手足无措,想拉开她,却发现她箍得紧紧的。他只能吼道,“四喜!快去叫赤脚医生!”
葛斯熙开头和王拥军一样吓了跳,但凑近后没闻到多少农药味。他有点数了,“拥军,卫生站离这远,请医生来恐怕要来不及,我去舀点大粪来,灌下去也有用的。”后娘哼哼唧唧说,“你们不要救我,救了我我也还是要去死的。拥军啊,看见我要死的份上答应我吧。”
屋里看热闹的知青,一个个也看出门道了。看蒋国欢一脸茫然,他们连忙说给她听,“不是亲生的就是不疼,拥军父亲去世后,后娘想把他入赘到一个寡妇家。那个寡妇比他大七八岁,拥军当然不答应,后娘变着法子闹。”
葛斯熙不由分说,已经去掏了半勺大粪。后娘看见情势不对,翻身爬起来,边逃边骂,“你只小畜生,帮着外头人欺负我,人在做天在看,当心天上打雷劈死你这畜生!”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周围的人忍不住都是笑了又笑。
只有蒋国欢和杨廷榕笑不出,王拥军是她俩的朋友,他垂头丧气。
有人叫住葛斯熙,“五一大队有人找。”
“是你-们。”葛斯熙的样子淡淡的,没有以前热情,但又让她们进屋,还和王拥军商量着做午饭。“怎么来的?什么时候走?”杨廷榕连忙叫他们不用忙,“一会就走。给你做了双鞋。”她虽然觉得自己冒失了,但还是把鞋拿出来,“试试合不合脚。”
葛斯熙把鞋握在手里,笑了下解释道,“在挑河泥,脚上脏。一定合脚的。”他把鞋收进柜子,“好阵子没见了,最近怎么样?”
杨廷榕想问他为什么很久没来,但话到嘴边,却只有三个字,“挺好的。”
蒋国欢和王拥军去了自留地拔菜,屋里只剩他俩。葛斯熙烧开半锅水,给她倒了杯,然后开始和面,“家里没啥好吃的,中午做玉米饼,再炒个青菜。下回过来早点说,让我好准备。”
这是怪她们来得突然?原本饭点不该上门做客。杨廷榕微微有点委屈,搭顺风车没办法挑时间。但话在嘴边打了几个滚,还是没出去,她问,“你最近怎么样?”葛斯熙停下手里的活,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我也挺好的。就是上次闹你们受了惊,不好意思再找你们出来玩。”
原来是这样,他也太…那个了。杨廷榕松口气,一点笑意跳上她的眉间,“我们都没事,孙抗美回去后连个喷嚏也没打。”
把话说开后,葛斯熙的话也多了,“我很后悔,那天不该把你们叫出来,也不该让你们回去。”他下结论,“差点因为我的自不量力害死一个人。”
杨廷榕没料到他会这么想,“你救了人,还自责什么。”
葛斯熙摇头,“那天我差点没游回来。过大闸时大腿抽筋,那会我真的以为要死了,一点力气都没有,而且黑得看不清周围。在那时候,幸好岸边有光,我不知道从哪又来了力气,终于又游了一段路。回来后我想了很多,以前我有点天不怕地不怕,这次吓着了。我本意是想大家一起玩,结果却连累你们受惊了。”
杨廷榕刚想安慰他两句,门被推开了,蒋国欢气鼓鼓走在前面,王拥军跟在后面。
“怎么了?”
蒋国欢愤然,“没-事!”
回去后她才告诉杨廷榕,“我跟他说,下次他后妈再闹,告诉她再闹半个钱都不给了,保证她不敢再闹。你猜他说什么?”
“那毕竟是他后妈,弟妹毕竟和他有一半血是一样的,不能太过分?”
蒋国欢说,“就是你说的。气死我了,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难怪人家吃定他。”
“有什么好气的,他是老实,否则你也不会帮他出主意。”
蒋国欢气了半天,临睡前突然气平,“不管了,各人有各人的命。”
杨廷榕扑哧一笑。
过元旦后杨廷榕忙起来,等算完分好一年收获,春节也在眼前了。不过葛斯熙又像消失了一样,直到年初三也没出现。他去哪里了呢?杨廷榕有时会想这个问题,但随即丢开,难得父亲妹妹三个人能相聚,赶紧珍惜此时此刻。
这个春节蒋国欢过得很差。按梅城的习惯照虚岁算年龄,她23岁了,也是得考虑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