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过去让它过去(1 / 1)
周一的早晨,安宏打扮得格外漂亮。
长发别致地挽在脑后,还装饰了一个小巧的黑色蝴蝶发簪。内穿一件修身的黑色连衣裙,款式简洁,长度到膝上,露出一双曼妙长腿,外穿一件玫红色的西装小外套,脚蹬同色系的高跟鞋,整个人显得高挑挺拔,身材玲珑有致。她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一只豹纹手袋挽在臂上,走在公司里惹得人人侧目。
谁都不明白,一向来利落干练的安经理,什么时候哈起了那么大胆的颜色,而且,她肤色并不白,配上玫红色理应很失败才对,但是这一身穿在她身上,配上她细腻媚人的五官,竟显得优雅妩媚,女人味十足。
辛维看着安宏昂首挺胸地来上班,开早会、汇报工作、作计划,神色中并未见出异常,心里也隐隐松了口气,口头上是绝对不敢去问她的。
怎么问呢?难道拍拍她的肩膀,说:小安,周末和路总在Y县,有没有怎样怎样啊?
看着安宏面色平静地在走廊上来回走过,并交代下属做事,辛维摇摇头,回了自己办公室。
下班的时候,安宏在公司门口碰到倚车而站的赵德生,他见到她的穿着打扮,也是一愣。
安宏说:“你怎么来了?”
赵德生皱着眉看她,自从上周四晚两人吵架,安宏愤而离席,四天来,她就没有和他联系过,而他出于男人的尊严,也没有打电话给她,心里却经常想起两人在一起时的场景。
安宏是一个漂亮又能干的女人,赵德生知道自己并不能很好地驾驭她,她在某些方面固执又倔强,比如在他面前时,她从未流露过小女儿的姿态,总是显得过分强势。赵德生想起部门里新入职的几个大四女实习生,二十二、三岁的年纪,青涩羞怯,说一句重话就会脸红难过半天,带着出门办事时又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她们都是用尊敬、崇拜甚至畏惧的目光仰视自己的。没有一个女人,曾像安宏这样,看到他在公司门口等她,一点儿也没露出欣喜的表情,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一句:你怎么来了?
而且,她还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赵德生差点气吐血。
“一起吃饭吧。”他沉声说。
“今天不行。”安宏晃一晃手上的车钥匙和一个大档案袋,“我今晚要回家加班,积了一些工作,要抓紧完成。”
“安宏,我想和你谈一谈。”
安宏盯着他的眼睛,叹口气:“对不起,德生,我这几天真的很累,再过几天,我空一点儿就打电话给你,好不好?”
赵德生瞪着她看了一会儿,板着脸拉开车门上车,“砰”地甩上门,就绝尘而去。
安宏望着他的马6消失在视野中,只觉得心里轻松许多。在这些天,她实在实在没有精力来对付赵德生的纠缠,她甚至想,如果赵德生说:安宏,我们分手吧。她也会一口答应。
不想谈恋爱了,一点儿都不想,想到她和赵德生在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时,路云帆只能拖着一条腿坐在轮椅上,她就觉得心里有一口气抽不上来。
怎么又想到路云帆了?安宏摇摇头,昨天才和他分开而已,但是他那一双哀伤的眼神,他沉睡时被子上骤然的凹陷,他压抑在喉间的哭泣声,已经变成了安宏脑中的定格画面。整一晚,她都在做着乱七八糟的梦,梦里的路云帆个子高高,眉开眼笑,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孤独身影。
安宏一次次睡去,又一次次惊醒,早上起床的时候头痛欲裂。她去晨跑,然后洗澡,找出自己最鲜艳的春装武装自己,饱满的玫红色能遮掩住满心的悲伤,让她以一种精神的姿态出现在同事面前。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安宏疯狂地加班,还在两天之内去成都打了个来回。回来以后她安排好部分工作,和辛维确定了年休假的安排,收拾行李就登上了去J市的航班。
她没有和赵德生联系。
而路云帆,他离开以后,并没有给她打电话,她也一样。
虽然思念如影随形,但是安宏选择忽视它。
清明3天小长假,外加3天年休假,再加上后面跟着的2天双休日,安宏有8天的假期。
下了飞机,她先去了提早订好的酒店,安顿好行李后,就晃去了陈航工作的医院。
陈医生正在值班,看到从天而降的安宏,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怎么来了也不给我打电话,我好去接你。”
“坐机场大巴也是一样。”
“你稍微等我一下,我马上就下班了,晚上一起吃个饭。”
“好。”
坐在陈航的车上,安宏额头抵着车窗看外面的街景。这座她出生、长大的城市,在6年间有了很大的变化,版图扩张了许多,周边的县城都并入了市区,地铁通了车,高架桥也一环一环地架设起来。原先干净整洁,绿意盎然的小城市,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大都会。每一年回来,安宏都觉得它变得陌生了一些,离她的记忆更遥远了一些。
“那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安宏伸出手指,指着一片居民区说,“这些房子没造起来之前,这里还都是平房,叫做幸福村。”
“后来呢?”陈航问。
“后来……后来就拆迁了啊,分给我们一套和平小区的房子,哎,我家你不是还去过的吗?”
“恩。”
“小时候在幸福村,是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安宏闭上眼睛,似在回忆,嘴里仍是慢悠悠地说,“有很多一起玩的小朋友,还有一条长长的集市,可以买到好吃的糖葫芦。”
“安宏。”
“恩?”
“不要想了。”
“……”
“过去已经过去了。”陈航的侧面冷冷淡淡的,但是安宏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时,车载广播仿佛为了应景,播出了一首老歌,带着点沙哑嗓音的女声唱起有些沧桑的旋律,安宏一下子就愣住了。
“有多久没见你,
以为你在那里,
原来就住在我的心底,
陪伴着我的呼吸
有多远的距离
以为,闻不到你的气息
谁知道你背影这么长
回头就看到你
过去让它过去
来不及
从头喜欢你
白云缠绕着蓝天
啊——如果不能够永远都在一起
也至少给我们
怀念的勇气
拥抱的权利
好让你明白
我心动的痕迹……
总是想再见你
还试着打探你的消息
原来你就住在我的身体
守护我的回忆……”
安宏趴在车窗玻璃上,听着歌,眼泪一滴一滴地坠落,此时此刻,她疯狂地想念那个人,想念到了骨髓里,血液里,全身每一个细胞里。
吃晚饭时,陈航看她情绪不高,就说笑话逗她开心,安宏知道他的苦心,说:“陈航,谢谢你,我没事。”
“恩。”陈航低低地应了一声,又问她,“你明天去上坟吗?”
“去的。”
“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安宏笑笑,“我还想陪他们说说悄悄话呢。”
陈航点点头,不再言语。
第二天,安宏起得很早,带上鲜花和香烛纸钱就去了J市北郊的公墓。
扫完墓,已是中午,她坐上出租车,叫司机开去玉兰中学。
司机说:“玉兰中学就要搬迁啦,在郊区的校区已经竣工了,寄宿制的,今年9月开学就正式启用了。”
安宏一愣,问:“那旧校区呢?”
“旧校区地段那么好,在城北的中心地段,现在房价都高得离谱,应该是会拆了卖地造商品房或是写字楼吧。”
“哦……”安宏很失落,记忆里那些珍贵的东西一样一样都要消失不见了。
下车以后,安宏逛到玉兰中学的大铁门前,学校正在放假,大门紧闭。安宏隔着铁门,看学校那两幢小小的教学楼和逼仄地镶嵌在教学楼间当做体育场用的塑胶跑道,那么多年过去,这里竟是一点都没有变。
玉兰中学很小,很安静,它坐落在一条小路边上,校门口有一棵枝叶茂密的槐树,边上是一条长长的美食街,一到晚上就热闹非凡。安宏初中毕业已经13年了,但是在这里发生的喜怒哀乐还是那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看了一会儿,安宏走向美食街,找到一家凉粉摊,正值午餐时间,每家店都有点小忙。
“老板,我要一碗酸辣粉,多放点香菜。”她坐在露天的餐桌边。
“好类~~~”年轻的老板在摊位里吆喝着,不一会儿就端出了一碗粉,看到坐着的安宏,愣了老半天。
“呦!安宏~”
“老同学,今年的反应比去年还要慢呀。”安宏笑得眯了眼。
“嗨!谁叫你每次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过来了,也要给我点心理准备呀。”
“罗立山,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啊,我老婆刚给我添了个大胖小子。”罗立山笑呵呵的,他剃着寸头,方脸小眼,穿一身厨师的衣裳,坐下来和安宏聊天,“你呢,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啊。”安宏吃着粉,说,“你学艺不精,没有你爸爸做得好吃。”
“别胡说,我可是得了我家老头儿的真传。这儿谁不知道罗家的粉最好吃。”
安宏笑了。
罗立山又问她:“你差不多该找个人成家啦,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外面飘来飘去,我都替你急。”
“你急什么呀?”安宏边吃边笑,“我还很年轻好不好。”
“邵育华去年年底也结婚了,他本来想给你发喜帖的,后来我说算了吧,你又不在这里,有啥意思嘛。”
“还是你了解我。”安宏说,“听说这里马上要拆了啊,你们怎么办呢?”
“这条美食街本来就是政府花钱搞起来的,他们要拆,肯定也要给我们再找地方。就是有点舍不得啊。我家老头都在这摆了十多年摊了,我都做了4年啦。”
“改天我去看望下你爸爸,我真怀念他亲手做的粉。”
“哎,你什么意思呀!”
离开的时候,罗立山拍拍脑袋,对安宏说:“对了,你还记不记得,读初中的时候,(6)班有个神童,长得特漂亮的一个男孩儿,最近两年,他经常到我这儿来吃酸辣粉,每次都和你一样,要放许多香菜,一个人坐在那里慢慢地吃。”
安宏的心拎了起来。
“我倒没和他说你每年也会来,那时候,好像你们俩是认识的吧,就是闹得比较凶。我已经记不大清了。他现在很帅啊,高高大大的,就是腿好像出了点问题,走路一跛一跛的,有时还带着拐杖,真是看着挺可惜的。”
安宏扯扯嘴角,说:“我该走了,还有点事呢,下次再来你这里吃粉。”
“好,再见啊。”罗立山在她身后大力地挥手。
安宏转身走过美食街,又一次经过玉兰中学时,她仿佛看见了那个站在大槐树下的少年。
那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记忆还是那么深刻?
罗立山记不大清的事,每一件,在安宏心里都是历历在目。
那是她的青春时光,从小女孩向少女转化的必经阶段。
安宏回过头看自己走来的路,时光倒退回了1995年。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