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他静静地说,不等大家的反应就径自开始告诉他们有关此趟旅行的事。
他说到一路上多么艰辛,肌肉多么疼痛和经过狮子时多恐惧。
而且他也描述了他们所路过处的不同乡土民情。
在他说话时,其中一位男孩跳起来去把羊群集合在一起。
当他回来时又很自然地坐到康达身旁,康达的故事很快就赢得了喝采和赞叹。
当他不知不觉讲到如何抵达伯父的新村时,已到了该赶羊群回家的时候了。
翌日早晨在学校里,所有的小孩都强忍住,不让教师察觉出他们迫不及待要离开的心情。
终于熬到可以出去牧羊时,大家立刻拥挤到康达身旁。
于是他又开始谈到在他伯父的村落里,混杂着各式不同的部落和语言。
当他讲到约尼和索罗在营火旁所说有关遥远地方的故事时,所有的男孩都全神贯注地逐字聆听,突然整个寂静的原野为乌偻狗狂烈的吠叫和一只羊刺耳恐惧的惨叫所划破。
大家急忙纵身跳起,看到高草区的边缘,一只巨大的豹子正把口中叨着的羊只放下,转身攻击两只乌偻狗。
这些男孩仍站在原处,吓得无法动弹。
当其中一只狗被豹子锐利的爪子横扫到一旁时,另外一只狗则来回疯狂地跳。
豹子准备作纵身一跃,它那可怕的吼声吓得羊群四处狂奔。
此时男孩们才散开来,又跑又叫。
大部分人都跑去追羊只,可是康达却奔向那只倒在地上的羊,那是父亲的羊。
“停住,康达!不要去!”
西塔法大声尖叫,阻止康达不要跑进乌偻狗和豹子中间。
他来不及抓住康达。
但当豹子看到两位狂喊的男孩冲向它,便退后了几尺,然后转身逃回森林里,那些发怒的乌偻狗则紧迫其后。
豹子身上发出的臭味和解体的母羊的气味让康达觉得很恶心——黑色的血水沿着已扭曲的脖子流下来,舌头垂伸,眼珠上翻,最可怕的是——肚皮已被撕裂。
康达可以看到里面未出生的小羊仍缓缓地在喘息。
旁边站着一只乌偻狗,痛苦地哼着,试着走向康达。
康达当场呕吐了出来,脸色苍白,他转身看着西塔法忧伤的神情。
透过泪水,康达可朦胧地看到一些男孩已站在他身旁注视着这只受伤的狗和已死去的羊,然后慢慢地撤走——除了用手臂紧抱康达的西塔法外。
没有人说话,但最大的问题是:他如何告诉父亲呢?
好一会儿康达才回过神来。
他问西塔法:“你能替我照顾一下羊群吗?我必须把这张羊皮带回去给我父亲。”
西塔法走过去和其他的男孩商量,其中两位立刻把这只猜猜低吠的狗带走,然后康达示意西塔法和其他的男孩走开。
他拿着刀子跪在死羊旁,一刀割下去,拉一拉,再割一刀,就像他以前看父亲做的那样,一直到他终于把整张羊皮握在手里。
他拔了一些杂草覆盖在母羊和未出生的小羊尸体上,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村去。
以前曾有一次在牧羊时,他忘了自己的羊群,而他也曾发誓绝不让此种事再发生。
但现在又发生了,而且母羊还被咬死。
康达沮丧至极,希望刚才只是一场恶梦。
现在已清醒,这张羊皮确实握在手中。
他但愿自己死掉,但他也知道这种耻辱会传到祖先那儿去。
康达很羞愧地想道,阿拉神一定是因为他爱吹牛而惩罚他。
他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下跪,祈求原谅。
起身后,他看到卡福同伴已把羊群赶在一起,把木柴顶到头上,准备离开牧草区。
一位男孩扛着那只受伤的狗,其他两只狗也跛得很严重。
西塔法一见到康达朝他看,就把顶上的木柴放下,朝他走去,可是康达很快地又挥手要他与其他的男孩一道走。
在沿着这条已踏平的路径,每走一步似乎就领着康达更接近世界末日,罪恶感、恐惧和麻痹一直在内心翻搅。
他会被放逐,他会想念嫔塔、拉明和尼欧婆婆,他甚至也开始怀念起教师的课。
他想起去世的爱莎祖母和伟大的祖父现在都要蒙羞,想起两位旅游名家的伯父自己创建了一个村落,他记得他头上没有顶木柴。
他想起那只母羊,他记得很清楚它平日很怯懦,且常被踢到一边。
他想起那只尚未出生的小羊,当他想及这些所有的事时,最令他害怕想起的是——想起他父亲。
他的心砰砰跳,怕得筋骨发软,无法呼吸,于是他停了下来。
他凝视着面前的道路,发现欧玛若从那头跑来。
没有男孩敢告诉他,他怎会知道呢?
“你还好吗?”
他父亲问道。
康达的舌头似乎打结了。
“是的,爸爸。”
他终于说出口。
在他说出这些话之前,欧玛若的手就已在康达的肚子上摸索,当他发现了染红棉衣的血迹不是因为康达受伤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欧玛若板起脸孔把羊皮拿开放在草地上。
“坐下!’他命令道,康达也照做,当欧玛若坐在他对面时,他全身发抖。
“有件事你必须要知道,”欧玛若说,“人都会犯错。当我和你一样大时,我也曾使一只羊被狮子吃掉。”
欧玛若把外衣拉下,露出他的左臀。
臀上那苍白又深陷的疤痕着实让康达吓了一跳。
“我学到了教训,你也必须学。绝对不准跑向任何危险的动物!”
他的眼睛注视着康达的脸。
“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爸爸!”
欧玛若起身,拿了那张羊皮,把它远远地抛向草丛里。
“这就是我要说的话!”
康达晃着脑袋,一路跟着父亲回村子。
此刻,他对父亲的敬爱到了极点,远超过他的罪恶感和忧虑。
第二十二章
康达已年届十岁,且卡福第二代的孩子也即将完成自五岁起的学校教育。
毕业典礼那天来到时,康达的双亲和卡福的同伴则坐在教师学园内的最最前排,甚至在村中年老的长辈之前,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
当康达和其他的孩子盘腿坐在教师面前时,祭师就开始祈祷。
然后教师站起来,开始环顾着这些学生,学生们则争相挥手要求被问问题。
康达是第一位被选中的人。
“康达·金特,你祖先的职业为何?”
他问道。
“数百年前在‘马利’这地方,”康达很有信心地回答,“金特家族的男人是铁匠,女人专门制造锅壶和编织衣布。”
每个学生都回答正确后,他们就聚在一起,大喊出愉快的欢呼声。
然后教师问了一个数学问题:“假如一只狒狒有七个妻子,每个妻子都有七个小孩,每个小孩七天内吃七颗落花生,那么狒拂要从农田上偷多少落花生?”
在用草茎笔于木板上计算后,最先喊出正确答案的是西塔法·西拉,群众的赞美声淹没了其他男孩不悦的嘟囔声。
接下来的是男孩子们用阿拉伯文写下自己的名宇,然后教师举起一个个的写字板给所有的父母和观众看教育达到了何等境界。
康达也像其他的小孩一样,发现能够讲出来的语言符号写时比读时还要难。
多少个清晨与黄昏,教师敲打他们的手指关节,大家都希望那些字能和传达消息的鼓声一样容易了解。
假如有人说出那些字的话,连和拉明同年纪的小孩都听得懂。
现在,教师把一个个的毕业生叫起来,轮到康达时,“康达·金特!”
使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可以感觉到坐在前排的家人觉得很骄傲,甚至埋在村外地底下的祖先也骄傲——特别是他最敬爱的爱莎祖母。
他站起来,大声地朗读可兰经最后一页的经文,他把可兰经接到额头上说,“阿们!”
在读完经文后,教师握了每位孩童的手,并大声地宣布他们的教育已完成,现在是卡福第三代的人了。
此时,每个人兴奋地高声欢呼。
嫔塔和其他的母亲们赶紧掀开她们带来的锅碗,端上美味可口的食物,毕业典礼就在此宴会中结束。
翌日清早当康达过来要带羊群去吃草时,欧玛若正在等他。
欧玛若指着一对上等的小公羊和小母羊说:“这两只是你完成学业的礼物。”
在康达结结巴巴地要说谢谢时,欧玛若早就一言不发地走掉了——好似他每天都送走一对羊般地稀松平常。
康达尽量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得太兴奋,可是一当父亲走离视线外,他“呀呼”地大叫,吓得他的“新礼物”开始乱窜乱跑。
当他追上那两只羊,把它们赶到草原上吃草时,其他的小孩也都已在那儿炫耀自己的羊只了。
他们把这些羊看成“圣羊”,而且只带它们去吃最嫩的草。
他们可想象出这些羊会生下最强健的小羊,而且小羊变成大羊后,也会再生小羊,直到最后每个小孩的羊群和自己父亲的一样大,一样值钱。
在下个新月来到前,欧玛若与嫔塔和其他的父母一样送出了第三只羊——这只是送给教师作为教诲自己孩子的谢礼。
假如他们经济能力再好一些的话,他们甚至会很乐意送一头牛。
但他们知道教师会了解他们无法负担那么贵重的谢礼,那也超出嘉福村人的经济能力范围——这只是个贫穷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