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枪手(1 / 1)
晚上,八九点钟。都睡床上了。这时,有人在窗户那儿,象飞蛾似的拍打窗棂纸,并低声地喊。“俞经理,俞经理!”我醒了,那个自称是我爸爸的男人则问,“谁啊!”
“我啊,老孙啊!”原来是孙文的爸爸。声音比白天温和多了,可能是太阳变成月亮造成的潮汐现像。
叭嗒一声,电灯亮了,通红的灯火,就象兔子的眼睛那般红,眼睁开来直发晕。那个自称是我爸爸的人叹着气,硬着头皮从嘎吱嘎吱乱响的床上下去,临下床,随手在我的屁股上打了一下。气才稍稍均些。大脚板踩在蹋板上,一阵下沉的榫缝咬合的声音。然后是趿动布鞋发出的嚓嚓声。声音到了门口,住了。拔动插销拉起门栓阔哒声,近似乎腐朽的双叶大门,一侧在小心谨慎中,缓缓地开启,“这么晚了想干什么嘛,不能等到明天再讲么?”门轴子发干,吱哑哑刺耳,我捂起了耳朵。狗打圈蜷缩成一团。眼睛耳朵则一直紧盯着门口的动静。
“进来吧,”那个自称是我爸爸的男人颇为无奈又不失风度地邀请道。
“不进去了。这里是几份卷子,文文讲,让他做做。做做看,呵呵-”后面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出口,咽了回去,天不能,却把手放到了嘴边,呵了呵气,冷的不行似的。
“好,没问题。”那个自称是我爸爸的男人,有点意外。以为孙家是带了一大批人来抄家的,没想到只是拿过来几份试卷,而且态度也不那么恶劣了。看情形有很大的回旋余地。心里面一宽。紧皱的眉头,熨斗很用心地熨了一通一展平。
“那,那你走啊!”那个自称是我爸爸的男人接过一沓子模拟考试的卷子,有些不知所措。接在手心,好像还有点儿烫手。他在关门的同时,我已经从床上跳下来了。
“什么意思?他家真的打算让你帮文文考试么?”虽然用得是第二人称,事实上却是自言自语道。而我就象饿久了的人看到了热狗面包,过去一把把试卷夺过来,如饥似渴地瞧起来。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明天再看吧!浪费电。”那个自称是我爸爸的男人,少有地慈详地说。并拽灭了电火。
“不,”几乎在他把灯拽灭的同时,我就又把灯拽亮了,“这样很伤灯泡子的,”那人不高兴道。可也就稍纵即逝,背朝外脸朝里睡了下去。我找来了一支圆珠笔,走到八仙桌子旁边开始做题目。电灯吊在房间与堂屋中间的墙洞里,暗的很,可是这时我的心里却是亮堂堂的。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太阳已经老高晒屁股了。不知怎的,脱胎换骨一般,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弥漫全身。蓦地想起似乎有那么几份试卷在等着我做,赶紧从床上跳起来。可是堂前的桌面上什么也没有。连张纸片也没有。我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了。正疑心是不是又是一梦,那个自称是我爸爸的男人,拖着板车回来了——帮人家送蜂窝煤成了他的谋生手段。卖不起驴,只得把自己当驴。
“经理,卷子呢?”我试着问他。
“经理?”那人面色一凛笑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听我这么叫他。之前,我总是叫他“喂!”而不是他一直耿耿于心的“爸爸”或方言说的,“嗲嗲!”尽管,我也琢磨出了。比我正常许多许多的人,做梦都想做某些人的儿子孙子,某些人也不肯答应,何况象我这样的角色。可是我还是不肯轻易认领这样的一位爸爸——我已经知道了,爸爸,而不是粑粑。
“孙文爸爸把它们都拿走了。”经理和霭地说。叫他经理似乎让他想起了夕日之峥嵘。挺满足的。
“拿走了。”这说明我没有做梦,是真的。我有点不适意,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下就拿走呢,“我还没有检查呢。”
“那怪我,太心急了。一大早起来,看你已经把它们都做好了,所以,就顺便带过去了。顺便去看了一下人家。带了十个鸡蛋。实在有点拿不出手,可是就那么多了。”检不检查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我想得尽快弥合人家小姑娘受害的躯体还有心灵。
“为什么要把鸡蛋给她?”我不解。我给她做题目,她应该送鸡蛋给我才是。
经理摇了摇头,再没别话好讲。
行近中午的时候。我正在家里做菜,蛋炒西红柿。我家的那两只老母鸡勤奋的很,一天两只蛋,雷打不动。我这么说,是想澄清告诉大家,经理并非小气之人。省得大家看到我在蛋炒西红柿,就疑心经理的为人。
正在往锅里撒糖淋醋。孙文的妈妈,鬼跻鬼跻地从外面走进来,环顾左右,便堆起一脸的笑意,“宝宝,爸爸不在家里啊?”
“嗯,噢!”我眼望着锅里,手里边小心掂量着,不能把糖多了。甜很了,番茄的酸味就要被盖住了。
“宝宝,头离锅远一点,不薰么?”孙文的妈妈提醒我道。我的头整个快放到锅里跟蛋一起炒了。这正是我把持不住的。有一回,煮饭,差点被煮汽把我的头先饭一步蒸熟了。脸红了两天,有的地方还象蝉一样蜕壳。
“这里还有几份卷子,帮忙再做一下好吧!”孙文的妈妈带着巴结的口吻说道。
“好啊!你放桌子上吧!我忙着呢!”我头也不回地说。小心经营着我的西红柿炒蛋。
“宝宝,你真聪明,连菜都会炒。”那女人踮着脚在我的头上爱怜地抚摸了一下。撩起上衣下摆,把一大把试卷从裤腰肚皮间抽出来,松了一口气似的道,“麻烦你了。我明天来拿。好不好。”
“鸡上笼的时候来拿。”往锅里撒了点水,等菜入味。我追了出去。
“好了,我知道了。”女人快活地答应,以为我是让她明天傍晚的时候过来拿试卷。而我说的是今天的傍晚,我知道她一定是会错了意,加了一句,“今天鸡上笼时。”
“啊!”女人张了张嘴,“好吧!”她劝了一下自己,好让自己的眼珠子不至于鲁莽地掉下来。
晚上八点钟多点。我和经理各坐一只小板凳,背靠在大门上。把红灯牌的收音机放在当间,正在听书——《岳飞传》。岳飞屈死风波亭那段,赵构秦桧押到风波亭问斩。听着听着我就受不住了,不住地骂,岳飞笨蛋,蠢蛋,王八蛋,自己死了也就算了,害得儿子女婿也跟着遭殃,女儿媳妇白守寡。为什么不造反,他们人人都有本事,杀赵构秦桧还不跟杀狗一样,手到擒来,为什么要听赵构秦桧的。杀了,不就得了,反过来被昏庸的他们杀,真的是气死我了。我坐到地上,拍了一会小凳子,没有我想象那么响,跑到八仙桌边,拍桌子打板凳,这才合了我的心意。以为这样,岳飞就听了我的劝,死前幡然醒悟,率儿子女婿一起把昏君奸臣通通地杀掉。
经理坐在那里,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对我的翻天覆地的海折腾置若罔闻。谁说男人是泥做的,我家的男人,就都是水做的。眼睛泡都哭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