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来处去处(1 / 1)
只顾着跟售票员讲话了,码头一晃而过,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看码头里面到底怎么样了。110来了没有,120来了没有,还有火葬场的,于满舱的尸体是否从洗澡间里拖出来了。还有,贝儿送医院了吗?哪个医院?伤得怎么样了?为什么电话打不通?一切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
沿着墙根一点一点往门口蹭。神经绷得笔直,准备和土匪大干一场。
拐过两层小洋楼的墙角,呆子与三姑妈所住的“拉斯维加斯”便在了眼前,吓了我一跳的是,人字型的屋顶没了,只剩下类土土的四面墙。紧接着是公司的院墙了,原来是禇黄色的院墙也变成土黄色。而且很多地方,都像被欧阳锋的蛤蟆功从里面震开了,大量的砖块倒在墙外。再就是门卫室的一角,全部,然后就是便门,大门。随着视野的不断扩张,眼里的内容越来越丰富,我的嘴巴是越张越大,心头的问号惊叹号也是越打越多。最后,嘴一瘪,欲哭无泪。这哪里还是我所熟悉的,生活了半年多的码头。整个就是一个被八国联军洗掠过的圆明园。
门卫室是倒塌的,就像那些计育任务没有完成的家庭,平顶整个儿塌下来掉在地上,四方墙也倒了百分之五十。大门是倾覆的,只剩余一只耳子勉强吊在墙垛上面,就等着某条野狗过来,撒一泡尿,然后再倒下去。便门则失去了踪影,可能被哪位有力气的拾荒者扛到废品收购站去卖了。
码头里面也是一片狼藉。我曾经住过的小洋楼,磅房,以及办公楼的墙面,几十分钟之前,还是雪白雪白,赤斩如新,现在面目全非。就像被黄泥巴不止一次包裹过的鸭蛋。全都被漫漫沙土包裹着。墙面上雨脚流过的痕迹,就像是一垄垄被水侵蚀的黄土地。
无论是窗玻璃还是门玻璃,我可以打赌,应该再也没有一块是完整的,程度不同面积各异地破碎着。尚存于窗的,沾着稀稀拉拉的黄沙粒子,薄幕一样覆在上面,而碎在地上的被黄色的泥沙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只有边际,才约略可以看得到,它青翠易碎的本质。
一阵接一阵的风吹来,黄沙漫天飞舞。尽管是艳阳高照,也不减萧瑟分毫。地势稍低的地方,泥土龟裂着翘起嘴来,像一块一块无绪切割的小米锅巴。黄薰薰的,稍有分神,还能勾起人的馋涎食欲来呢。
整个码头看上去就像是一首婉约的诗篇。“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让人想情不自禁要想起美国西部马蹄得得的内华达沙漠,还有中国的西部死亡之海,塔里木。
寂寥、仓凉,满目自然的疮痍,一切用来表现死亡气息的词语用在此处,此刻,都恰如其份。
风声,黄沙漫地的沙沙声,以及远处,依稀的海浪相搏之声,都在将人气一点一滴的剥离,让尸气蔓延。
这是我熟悉的码头,又不是我熟悉的码头。远处吊机高仰的脖子已经看不到了,空荡荡的。唯有闲云驻足,唯有云鸥展翅。
上了办公楼。
靠楼梯的地方是锤子的房间。木头做的房门,稀巴烂。应该是被砸的。除了一只死螃蟹的尸体躺在一角,屋内是空空如也。
财务室的门也是破破烂烂的。最里面的一道铁门,不见了,根部预埋处有风割割过的痕迹。靠在东面的那只铁灰色的保险箱也没有了,两张面对面放着的桌子,一如既往地摆在屋子中间。16开的纸以及细长的票据,散得到处都是,尽管有风吹进来,但由于被泥浆泡过,包裹过,绝大部分已经散失了活动能力,只有少数的几张在风的帮助下,蠢蠢欲动,不甘寂寞地扭动腰肢,发出哧哧嚓嚓的声音,像有女子,在不知名的角落里浅笑。北面顶角处的一位蜘蛛侠在百无聊赖地织网,肚子瘪瘪,像几十年没有拿到搞费的作者。显然已饿得不轻。
办公室门口的寮檐整个儿塌了下来。相接处铁红色的钢筋露了出来。若不是被它们拉着,寮檐肯定是掉到地上了,而现在像门帘一样,遮住了三分之一的办公室大门。
由那剩余的三分之二看进去,里面似乎曾经作过养殖场,不仅是养过鱼,还养过蛤蚝牡蛎之类的贝类。许多贝类的躯壳,星星点点,就仿佛广角镜下,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倒地不起的士兵,一具具,点缀着苍茫大地。那么地凄凉,心底里没有一处是干的。
办公桌,凳子,刘经理的老板椅,以及,刘经理、土匪还有老肖合伙扁二呆子的那天晚上,坐过的沙发,放酒瓶子的茶几,一样都不少,全都在里面,。全还都那么地熟悉,不过,大都换了位置,再也不是整整齐齐的了。六张办公桌,有五张是倒在地上。唯一屹立不倒的,就是贝儿那张紧邻西窗的桌子。颜色也变了,由红变成了禇黄。
办公室西北角上的那只,由铁筛网做成的鸽子笼还在。只是空空如也。连鸽粪都看不到一粒。应该早作了鸟兽散了吧!
活动室的大门倒是安然无恙。乒乓球桌则像挨了一记老拳似的壮汉,趴在地上,作交待状,但也许只是在静听裁判的读秒,再决定自己的起与不起。而靠着着墙放的一些杂物,则像流沙一样,瘫了下来。
所有房间的门都是打开的,有的,兴许还是用斧子一类的东西暴力劈开的,显得是支离破碎。
我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连只螃蟹的死尸都没有看到。只有脚下风干的泥巴,在被踩之后,发出秋天落叶被踩后,相似的咕吱咕吱的声音。
贝儿的房间。是变化最小的一个。床在靠西的位置,梳妆桌摆在临门的左边。而那只装得位置极其愚蠢的空调,依然如故地呆在窗台下面。只是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洒了一地。几只塑料瓶子,落在地上,有半满的,有整瓶未动的。花露水瓶子眼影瓶子,是玻璃的,掉在地上,破了。
几件衣服没有掉在地上,被钩子或者是钉子类的东西,钩住了不得脱。这时,我才想起要扔掉了手里的扁担,爬上床,把那件看上去象是背心的东西从一只挂钩上取下来。搓了搓,揉了揉,又抖了几抖。于是,我的眼睛便又湿润了。可不正是那天,自己差点被电打死,她骑着摩托车过来看我,身上所穿的那件黑色的小背心么?
把背心,一下子死死地捂在胸口上,似乎便可以抵挡得住胸口一阵紧似一阵的抽搐悸痛。就象重归母腹的婴儿一样,我蜷缩着,倒在床上,泣不成声。
一个小时多一点前,自己刚刚从这里出去的,可是转瞬之间,这里就变得如此荒凉,人迹全无。那时,码头上还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里面几十口人,活蹦乱跳正在上班!
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突然间就如同沧海桑田一般地面目全非。
莫非真的就像有人所说的那样,活见鬼了?
刚刚车上的那些人的对话,此刻,就像复读机一样,纷纷地涌了出来,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播放——“前年农历的八月十六,世纪罕见的天文大潮,袭击了整个码头,码头上下二十余人,无一生还------”
“是码头上的电工忘记给闸门的电机接电线了,等潮水一来,想起来了,再想接,就来不及了。闸门关不起来,所以码头瞬间就被吞噬了,淹没掉了!”
“你们有没有听说,有象我们这样的2公交车,开着开着就不见了?”
“不仅有开往阴曹地府的公交车,还有返回人间的公交车呢!”
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在内心里嘶喊,我倒底是在哪里?是在人间,还是在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