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章(1 / 1)
秦氏发丧之日转眼便至。贾珍之妻尤氏仍是卧于床上,举步维艰的样子。于是合族上下,一应张罗款待、周全承应全靠了凤姐一人,饶是她再自恃硬朗,也多少有点支撑不住了,幸而还有个雪雁在身后陪着,虽大事不便料理,然一些日常小事,竟也能替她分担掉不少了。
于是一夜灯火通明,人来送往,热闹不必细说。只说到了天明,吉时已至,众人浩浩荡荡地开始了发丧之路。那个在秦氏房中触柱而死的丫头叫瑞珠,贾珍因叹她忠心,便以孙女之礼殓殡。另有一小丫头宝珠,因见秦氏身无子嗣,愿为义女,任摔丧驾灵之任。贾珍便下令传下,从此称宝珠为小姐,命她以未嫁女行礼。
雪雁因看过书,便知在发丧这日,会有北静王水溶现身。这水溶年未弱冠、容貌俊美、一表人才,又是世袭王爵的郡王。往日在看书时,她便已十分喜爱并倾慕着这个人物了,此刻既知他要来上祭,心思:既好不容易穿越而来,若不趁此机会去见一见真人的面儿,岂非大是遗憾可惜?想到这里,遂对着凤姐儿笑道:“好二奶奶,如今我已替你办了三日的差了,明儿便该与姑娘回去扬州城了,不如二奶奶今儿便带着姑娘与我,一起去外头瞧瞧热闹可好?”凤姐儿笑道:“一路上人来人往的,瞧来瞧去都是人头儿,有什么可看的?”雪雁道:“便是人来人往的,才有热闹可看。姑娘与我平日里都住在府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左不过就那么几个人,可是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排场呢!”凤姐儿想了想,说道:“别的不怕,就只恐林丫头累着了,回头老祖宗该拧了我的脖子了。”雪雁忙笑道:“二奶奶放心!姑娘如今的身子是大好了,且又是坐在车里的,倒也不会累到哪里去。”凤姐儿说道:“既如此说,也罢了!我便让你们跟在我的后头,可别胡乱下了车,若不听话,仔细我揭了你的皮!”雪雁福身笑道:“二奶奶您就放宽了心吧!”
及至回到耳房中,雪雁对着黛玉说道:“今儿是蓉大奶奶发丧,我已求了二奶奶带了我们一同外头瞧瞧去。想着姑娘明儿便回家了,权当在外透透气儿也好。且听说东南西北四王的祭棚都在,姑娘很该趁此机会,看看这些郡王们的模样儿。”黛玉不由得微微怒道:“我这里急得什么似的,你倒还有心绪看热闹去!不说快些想法子回家,却看那劳什子的郡王作甚?”雪雁见紫鹃并不在房中,遂对着黛玉附耳道:“好叫姑娘放心,老爷虽在信中写是病重了,其实只为让姑娘快些回家罢了。姑娘且放宽了心,老爷的身体怕是好得很呢。”黛玉一怔,惊疑不定地看向雪雁,问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父亲果然不曾病重么?”雪雁抿嘴笑着,遂把前因后果都一一告诉给了黛玉知晓。
她本不想将人参养荣丸遭人下毒一事说给黛玉听的,一来是恐黛玉年幼单纯而此事又太过残酷骇人;二来是怕知晓的人一多,只怕说漏了嘴,便是死在这府里也非异事。然此刻因想到明日就要回去扬州城,而黛玉又是成日里为林如海的病情担忧,若伤及身子反倒是得不偿失了,故而也不便再有所隐瞒,遂悄悄将原委一五一十地说给了黛玉知晓,只是避过了紫鹃。
黛玉先是听了药里被人下毒一事,顿时惊了一身冷汗出来;待到听了雪雁为送信一事,费尽心思与精力,又是感动不已;再思及她如今瘸不瘸、拐不拐的样子,顿时心中哀恸,遂抱了她,泪如雨下地哽咽道:“我虽是你的主子,然却未能保你周全,反倒要你替我操心劳累的,如今更是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没能耐替你争一口气,想着也是心如刀绞,恨不能为你出头的。”雪雁忙劝道:“既是老太太要罚我,姑娘又能怎么样?纵然是老爷亲临此地,老太太说话了,难道她还不能替女婿儿训诫一个丫头么?姑娘又何苦怪责自己?”黛玉泣道:“从此你我快别以主仆相称了,你既如此对我,就是我的亲姐姐了。回去我便求父亲把你收为义女,在府里以小姐之礼待你。”雪雁替黛玉抹去了眼角的泪珠儿,笑说道:“姑娘好,才是我的好。我也不求别的,只求姑娘从此不再掉眼泪,长命百岁、康宁喜乐,我便也知足了。”
黛玉因又思及贾府中情势险恶危急,皱眉叹道:“如今这府里处处荆棘,纵然父亲不来信,我也是再不敢住了的。只求明儿二嫂子能顺顺利利地雇艘快船给我,竟也罢了。”雪雁笑着安慰黛玉道:“姑娘且安心,明儿一定能启程回家的。今儿应是最后一日在这贾府里头住了。”黛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雪雁因想着要看北静王,遂又笑道:“如今姑娘既已知晓老爷其实并未病重着,明儿又是要家去的,便该索性把心放宽了,只管外头瞧会子热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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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黛玉与雪雁遂坐在凤姐儿安排的车里,跟在凤姐儿的车后一路行去。眼见的一条大路之上,全是宁荣两府的车马,络绎往来,不可枚数。大大小小的王孙公子、侯爵郡王,百余辆马车、十来顶大轿、几十顶小轿鱼贯排着,更有无数马匹穿行其中,浩浩荡荡一长排溜的队伍,竟绵延了三四里远。
黛玉在车中看了眼花,不禁问道:“这蓉大奶奶不过只是珍大哥哥的儿媳妇,怎么死后发丧的排场竟这般大?”雪雁说道:“姑娘不知,这蓉大奶奶可是大有来头之人。”黛玉道:“我听二嫂子说,她是从养生堂抱回来的孤儿,因养父家素日与贾家有些瓜葛,故结了亲。怎么你却说是大有来头?”雪雁笑道:“姑娘不看这蓉大奶奶发丧之日,一路上竟是风光无限么?这岂是一个孤女能享受到的排场?就算她再得人心,也不过只是个晚辈媳妇而已,怎可能死后竟是这般的仪仗?依我说,她竟是宫里头的某位公主,只是被寄养在了宁府里罢了。”
黛玉不禁侧头看向雪雁,轻轻皱眉道:“也不知你是从哪里得了这般古怪念头的?一会儿说是梦见了宝姐姐的冷香丸,一会儿说我是离恨天里的绛珠仙草,这会儿又说蓉大奶奶是个公主。你还有什么说头来着?此刻便一股脑儿的都告诉给了我,也好让我先自琢磨起来。”雪雁笑道:“等回了家,我便将脑子里的故事都细细理一遍,然后慢慢儿的说给姑娘听,每日里说一个,凑成一千零一夜可好?”黛玉抿嘴道:“那可是要说上三年了不成?”
两人说笑间,队伍已行至了北静郡王的祭棚。但见北静王的大轿已停在棚前,盖伞竖立,军队拥侍。贾珍与贾赦、贾政三人急忙一路迎来,以国礼相见。北静王一身素服,面带微笑,在轿内欠身答礼,并未妄自尊大。
因为要拜见南安郡王、西宁郡王、东平郡王与北静郡王这四王,所以车马早停。此刻雪雁坐在车中,从窗户里遥遥望去,但见前方人头攒动、身影冗杂,竟连北静王的脸是方是圆都看不清晰。正无计可施之时,车厢蓦地剧烈一震,所坐的马车竟异常迅捷的向前直直冲了出去。但听一路上烈马嘶鸣、马蹄声乱,有人大声呼喝、有人惊叫连连。雪雁与黛玉两人,在车厢中左颠右晃、上下起伏的,若不是各自用手死死抠住了两边的车窗,人早已激飞出去了。
那马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竟一路踢腾,将马夫甩落在地,四蹄翻飞,横冲直撞地冲向了北静郡王的祭棚处。余下众人都吓坏了,眼见着马车飞来,堪堪就要撞上祭棚、撞到北静王的身上了,无不大惊失色。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却忽见北静王身后跃出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形高瘦、白净脸庞,一个起落便已伏上了马背,随后双腿夹|紧马腹、双手紧拉缰绳,口中连声呼啸,竟将那马硬生生的拉停了四蹄。那马且兀自昂直了脖子,口中白沫乱喷。
因着马车骤驰骤停,又是强大的惯性使然,车厢中的黛玉与雪雁两个人顿时朝前扑去,竟飞出了车厢,双双翻滚在了北静王的身前、众目睽睽之下。一时间,所有人刚缓过了一口气儿,此刻却又都怔住了。只王夫人肃容转着手中的佛珠子,向车窗外周瑞家的,瞥去了一抹会意的眼神,那周瑞家的则把手中的一支簪子不动声色地插回到自己的头发中。
这边贾政早已认出了车厢里飞出来的两个人,竟是自己的侄女儿黛玉与她的丫头雪雁,正要上前喝斥,北静王已从轿中跨步出来,向着贾政摆了摆手,柔声问道:“可是府上的姑娘?快请人扶起来,想必是马儿受惊了,故而横行无忌地脱了缰。”贾政忙对着身后说道:“还不快来几个嬷嬷们,将她两个扶回去。”北静王本欲走上前扶起黛玉的,听见贾政已唤了人,忙止步,说道:“只怕姑娘是受了惊吓,回府后,还需请个太医来瞧瞧。”贾政忙躬身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