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1 / 1)
自从黛玉停了人参养荣丸,服用了新开方子的药汤后,气色果然便好了许多,也不似之前那几日口干咽燥了。贾母知道了黛玉在小厨房里另行煎药后,也并无不悦之色,只是叹息着说了一句:“倒难为她自己还想着请大夫来瞧上一瞧,我这个做外祖母的竟是失职了,连自己的外孙女儿都没照料好。”说着眼圈一红便要滴下泪来。王夫人在一旁忙劝道:“老太太怎可如此自责?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膝下子孙环绕,又怎照顾得来那许多?”一句话说得贾母立刻回过头,沉声说道:“便是我照顾不及,你便该担起肩膀来。你既是她舅母,又是个做长辈的,素日里吃斋念佛的劲儿都到哪里去了?我外孙女儿的吃穿用度,你可关心过多少?”王夫人立刻敛眉收目,大气不敢再吭一声。
凤姐儿在一旁捶着贾母的背,笑道:“老祖宗可莫怪错了姑妈。林妹妹如今在这府里头,一应生活起居莫说不比别的姑娘们差,老祖宗自己也是看见的,单就小厨房里头,是今儿炖海参明儿蒸燕窝的,哪里还用得着我们来操心?她林家放着万两黄金堆了满满一屋子,难道还怕她不够用不成?”贾母听了这话,方渐渐息了火气,笑叹道:“我这个外孙女儿,自小便是锦衣玉食、琼浆玉液养大的,娘虽没有了,女婿却是将她当做宝贝儿般,疼着宠着的,过的日子只有比旁人好,哪有比旁人差的?且她在这府里,并未用着我们贾家的一分一厘,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便更该知冷着热的多关心她些。不然巴巴儿地接了她过来,外头还只当是我们霸着林如海的女儿,不让他父女两个见面儿似的。”说着,冷眼看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立刻颔首垂眉,说道:“老太太,我明白了。”
隔了半晌儿,贾母因想着方才对王夫人的口气似乎略略重了些,便又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也莫怪我急躁骂了你,我自然知道,自从珠儿没了后,你的眼里心里,就只有宝玉一个人了。只是宝玉也好,林丫头也罢,这两个玉儿都是我的心肝肉儿。你虽有亲疏远近之分,我却没有。想着我到底也是老了,顾不过来那许多,凤丫头又忙,只你还空着些,平日里便该多关心关心你这个外甥女儿,只别委屈了她就好。”王夫人忙点头答应了,顿了顿,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林丫头身边那个叫做雪雁的,我瞧着不怎么好,素日里便打扮的妖妖娆娆、花枝招展的,为人更是精灵古怪、牙尖嘴利的。倒也不为别的,只是怕日后林丫头竟制不住她。”
贾母听了王夫人的话后,心头略有不快,说道:“可是胡说了!我素日里瞧着这孩子竟好,处处肯为她姑娘着想,嘴皮子虽利落了些,却也不似你说的这般,就忘了她自己的身份。”王夫人被贾母一句话便堵了回来,只得改口说道:“那日我恍惚间听到有个丫头,在屋门口骂小子们的,我只当是雪雁了。如今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想必定是我听错了。”
凤姐儿笑道:“必是姑妈听错了。雪雁这蹄子虽精怪,人却好。正像老祖宗说的,是处处为了林丫头着想。姑妈说的那个骂人的,定是旁人。”王夫人点头道:“怕是宝玉房里的丫头也未可知。”贾母听了,因又问道:“宝玉房里的袭人和麝月两个,都是嘴笨笨的,如今也会骂人了不成?”王夫人看着凤姐儿说道:“我依稀记得在宝玉屋里头,有一个长得好似你林妹妹的,素日里便穿的衣不得体、一脸轻狂样儿的,只是今儿一下子竟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了。”凤姐儿笑道:“我有日子没去过宝兄弟的屋里了,竟也不知姑妈说的是哪一个。”
王夫人看着贾母像是倦了的样子,便抿了嘴,不敢再说下去。她原是看不惯雪雁的,但见贾母一心袒护着,心里头虽有气,却也无话可说。又见凤姐儿也在替雪雁说好话,心中的气便更甚,只是又不敢在贾母面前表露出来,只得陪着贾母又说了两句话,这才悻悻然回到自己的屋中,且独自生了好一顿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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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晚饭过后,凤姐儿来到王夫人的房中,见王夫人仍是一脸的不快之色,便笑道:“姑妈心里头若有事,便不妨说出来听听,侄女儿嘴虽笨,却也该腆着脸劝劝姑妈才是。”王夫人正为着今日贾母护着黛玉与雪雁两人的事而头疼,听了凤姐儿的话,便忍不住叹道:“也不为别的,只是今儿日里,与老太太说了一番话后,我自觉心口竟堵得慌。”凤姐儿坐在王夫人身旁,挥手退下了众丫头媳妇们,悄声问道:“姑妈可是为了林丫头与雪雁的事儿?”王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雪雁这蹄子太过精钻古怪,我每每瞧着她,总觉得一股寒气儿从脚底窜了上来。”
凤姐儿沉吟道:“瞧着老祖宗的意思,倒像是有些袒护着她。”王夫人拍腿道:“可是呢!老太太但凡见了俊俏的丫头,便是打心眼儿里的喜欢。偏这雪雁又是一副小骚蹄子的浪样儿,哄得老太太高兴,就只一心向着她了。我想着,若是哪天儿老太太一个旨意下来,竟让宝玉娶了林丫头,这雪雁又冷不防成了宝玉的屋里人,岂是要我连觉都睡不安稳了?”凤姐儿点头道:“瞧着老祖宗的意思,宝兄弟娶了林丫头,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儿。雪雁这蹄子,素来又是个伶牙俐齿、心思灵巧之人。如今且别说姑妈是平日里吃斋念佛、惯不会骂人的,便是我这个泼妇般的人儿,都有些拿不住她了。”说着,便将上回在东府里头,雪雁从秦氏角楼后解手出来的事,告诉给了王夫人知道。
王夫人听后一惊,说道:“她既偷窥了主子,你便该当场甩她两个大耳刮子,再叫人拖了出去往死里打着,想必她从此就该老实了。”凤姐儿道:“只是这事儿,一来究竟也不曾落了实,她只说是在那边儿解手,我也不好多问来着。二来就是要打,毕竟她也不是我们府里的丫头,多少还要看着林丫头的脸面儿才是。”王夫人把眼珠子转了一转,又将手中的佛珠拨弄了一圈,缓缓沉吟道:“纵是她并不曾听到些什么,又或是看到些什么,你若一口咬定她,想来老太太也不会疑你。”
凤姐儿暗自心惊,问道:“姑妈的意思是……要我栽她一个赃儿?”王夫人点了点头,叹道:“雪雁这小蹄子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得安生。你且不知,更气人的事儿还有哩!”凤姐儿正想将刚才的话头打岔过去,此时听了,忙问道:“姑妈快说,还有何事?”王夫人道:“那日林丫头请了大夫去看过病后,袭人便告诉了我一件事儿,说是府里头给林丫头配制的人参养荣丸,竟都让那雪雁给扔了。”凤姐儿一对凤眸轻轻转了转,不解道:“想必是因着林丫头有了新药,故而便不需服用养荣丸了?”王夫人斜了凤姐儿一眼,叹道:“你哪里知道?她因把这药丸给大夫看了,也不知那大夫说了些什么,她便当做了□□似的,一股脑儿的全扔了出去。”
凤姐儿看着王夫人的脸色,想了想,轻声问道:“可是这药丸里头,竟是有何……不妥之处?”王夫人冷笑道:“林丫头的饮食起居,老太太都是吩咐了你去照料的,如今你倒反过来问我?”凤姐儿不敢多问,遂借口女儿巧姐儿还在等她回去,便抽身离了王夫人而回。
及至到了自己屋中,尚自心神不定,满脑子只是在想,万一林黛玉那人参养荣丸里当真被人下了毒的话,此事一旦被查出来,王夫人断然是要将这个罪名推到她头上的。且不说是谁在这药丸里头下了毒,单说她自己,如今虽是琏二奶奶的身份了,但日后倘若林黛玉做了宝二奶奶,这贾府里头便没她什么事儿了,只凭这一点,她便有下毒的理由,推都推不了。况这王夫人虽是她姑妈,看似谦和宽厚、与世无争的样子,其实最是老辣深沉、阴狠无情的人物,为了宝玉与她自己,牺牲一个侄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此处,凤姐儿悚然一惊,暗自寻思,这林黛玉若是再留在贾府之中,于她于自己,都是没有一丁半点儿好处的。她若活着,只要贾母的一句话儿,赶明儿她做了宝二奶奶,便是她王熙凤的死对头了。她若死了,王夫人也定然要将这下毒之名推诿到她王熙凤的头上,说不定还要搭上一条命才行。故而这林黛玉无论死活,日后倒霉的都是她王熙凤。如此一思量,凤姐儿遂暗中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这林黛玉弄出贾府才是正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