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且说黛玉与雪雁辞别了凤姐儿之后,又在各处游玩了一番,这才尽兴回到了耳房内。可巧那边凤姐儿正差人给黛玉送来了人参养荣丸,紫鹃因见黛玉已回来了,便洗净了双手,为黛玉斟了一杯茶,笑道:“才说要去找姑娘呢,姑娘竟回来了。”黛玉笑问:“找我做什么?”紫鹃道:“怕姑娘错过了服药的时辰。如今姑娘既回来了,我便去把药泡开,好服侍姑娘喝下。”黛玉点了点头,却又说道:“我这几日倒觉得身子燥热得很,也不知是不是这药的关系?”
雪雁在一旁听说了,连忙走过来,拿起桌上的一包药丸嗅了嗅,沉吟着说道:“依我说,姑娘竟暂且别服这个药了。”原来雪雁突然想起在《红楼梦》中,贾母曾经问过黛玉服什么药,黛玉答是人参养荣丸,贾母便说她这里也正在配这丸药。当时看的时候,雪雁还注意到书上面有两行小字注着:为菖,菱伏脉。先前并不懂这两行字是什么意思,后来不知是听谁说的,这原是曹雪芹为日后贾菖与贾菱,在黛玉的药里下毒,而预先设下的一个伏笔。正是所谓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一想到这里,雪雁心中更惊。不知不觉间,黛玉已在贾府住了三年有余了,也就是说,她已服用了三年贾府配制的人参养荣丸了。若贾菖与贾菱还不曾下毒便也罢了,若果真他们已然下毒了,岂不是她雪雁的疏忽?其实早就该想到这一点的,却偏偏诸事烦杂,竟兀自忘了。雪雁不由得拍了拍额头,悔恨交加道:“真真该死!”黛玉笑问道:“怎么了?”雪雁说道:“姑娘既说这两日身子燥热,明日便该请个大夫过来瞧瞧。想必定是这人参养荣丸药不对症。”黛玉道:“你若说药不对症,却也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只是往日倒还好,自从上回在姨妈处吃了点子鸭胗后,便时有咳嗽,身子又一天热似一天,竟是口也干、舌也燥,火烧寮心的。”
雪雁听了更惊,顿足道:“可是那次吃坏身子了。竟都怪我不好,明知姑娘不能够食硬吃凉的,却也没有拦着,当真该死!倘若姑娘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便……”说着眼眶一红、鼻子一酸,泪水已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黛玉见雪雁大哭,便也动了情,口中却说道:“你作死么!竟咒我有个三长两短的,也不知捡些好听的说来着。”
紫鹃在旁看了看黛玉的脸色,说道:“瞧着姑娘的面色,倒并不如何泛红。”雪雁擦去眼泪,缓缓说道:“你哪里知道,姑娘的身子最是阴虚内热的。外头看上去是冰雪般的人儿,好似冷冷淡淡、娇娇弱弱的,其实内火都集中在身子骨里头呢。且我闻着这人参养荣丸里,还像是放了肉桂之类的,这肉桂又是属性温热,于姑娘的身子最是不宜了。”
紫鹃钦佩地看向雪雁,不禁赞道:“妹妹竟还懂这些药理?”雪雁微微一笑,谦虚道:“我也是听别人说起的。”其实只因在现实生活中,她因例假不调,故而每两周便要去看一次中医,配一些中药回家煎煮。且这中药一喝,又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的,到如今竟也有许多年了。俗语说得好,“久病自成医”,故而对于中药的药性,她虽不精通,却多少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紫鹃因道:“既要请大夫,此刻我便先回了老太太去。”雪雁忙拦了紫鹃,说道:“姐姐莫急。依我看,竟是换一个大夫来瞧瞧吧!老太太这边的太医,也看了姑娘有好些年了,却照旧是用着人参养荣丸,不痛不痒的。倒不如姐姐辛苦些,便找那二门上的小子,多给他些银两,让他去寻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好不好的,也是多一个人来瞧瞧,兴许还能替姑娘换个药方儿呢。”紫鹃道:“妹妹想得周到,果然请得到名医,把姑娘的身子调理好了,竟是我们的福气。”说着,从箱子里取了银两,便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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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紫鹃便让二门上的小厮们从外面带了一个大夫进来。这大夫姓韩,原是从宫里头告老还乡退下来的,据传医术高超,手到病除。紫鹃一路领着他进屋,他便一路弓着身、低头走进,及至到了耳房内,连忙垂手候在屏风外头,一步也不敢多走,一眼也不敢多瞧。
雪雁坐在床沿上,将黛玉的脸用一块丝帕轻轻蒙上,又将黛玉一只纤纤素手摆在纱帐外,再在手上盖了一块薄帕,这才示意韩大夫走进里间,在床旁搭脉。韩大夫双膝跪地,膝行几步来到床旁,伸出右手三根手指,轻轻搭在黛玉的皓腕上,侧耳静听了片刻,放下手,向着雪雁说道:“老朽斗胆,要请小姐的金面一看。”
雪雁掀开纱帐,见黛玉微微点了点头,便将黛玉脸上的丝帕轻轻拿下,然后引着韩大夫靠近床前,说道:“大夫请看。”韩大夫看了看黛玉的面色,又让黛玉伸出了舌头微微看了眼,便沉吟道:“小姐此症甚是奇怪。”雪雁忙背着黛玉,竖起一根手指做噤声状,然后扶起大夫,将他引出里间,轻声说道:“大夫有何话,只管对我说即可。姑娘不必知晓。”韩大夫会意地点着头,一边走了出来,一边苦苦思索。
雪雁也不敢打扰韩大夫,默默站在一边,双眼紧紧盯着韩大夫的嘴,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怕从这张嘴里吐出来两个字:无救。等了半晌,韩大夫才缓缓说道:“小姐这症候,算不得轻也算不得重。”雪雁顿时从胸中吁出了一口长气,说道:“大夫请细说。”韩大夫说道:“小姐的身子属阴虚内热之状,外虽阴,内却热。老夫不才,猜测小姐患此症已有九年了,不知可对?”雪雁点头叹道:“大夫医术果真高明,我家姑娘自从三岁起,便一直身子虚弱却又咳喘不断。”韩大夫微微笑道:“虽有九年顽疾,却也不必过于担心,这阴虚乃体内液气不足、荣养不够所致,故而能使身子气血两亏、液流稀少、阴不制阳。而一旦阴不制阳之后,又易使内火更甚、火炽灼热、口干咽燥、阴液更耗。故而两者互生影响,互为病灶。”雪雁也听不懂这些,只是问道:“姑娘此症,大夫可有方子医治?”
韩大夫抚须一笑,坐在桌前,沉吟了片刻,便提笔写了一个方子,说道:“照此方子服用汤药,三年之内,当可除根。”雪雁大喜过望,惊道:“大夫说得可真?”韩大夫道:“这是对症阴虚内热的方子,老夫行医四十载,但凡有阴虚内热而服此方者,无一不是药到病除。小姐虽患症九年,但服药三载,当可痊愈。”雪雁激动的手都颤抖了起来,说道:“若果真如此,大夫便是我家姑娘的救命菩萨,恩同再造。”
韩大夫忽又眉心打结道:“只不过尚有一点需多加在意,若有违这一点,就算老夫的药方再好,对小姐的病症也是不起效用的。”雪雁忙问:“大夫请说,是哪一点?”韩大夫沉吟道:“小姐既是阴虚内热之身,体内渊液便微乎其微,若平日里忧伤反复,时常掉泪,则渊液更稀,难免终要消失殆尽。此举于身子非但毫无益处,更是危及性命,须格外小心才是。”雪雁点头道:“正是了,小姐秉性柔弱,容易掉泪,大夫不见旧年里头,小姐的眼泪便似泉水一般说来就来了,反倒是这些日子,却似乎已少了好些了。”遂又问大夫:“可还有别的须在意的么?”韩大夫说道:“小姐此症不算顽疾,只须记得少使体内渊液流出即可。其余也并无特别之处。”
雪雁将韩大夫送至门口,忽又想起一事,忙道:“大夫请留步,我这里有一包药丸,还求大夫瞧上一瞧,可是有何不妥之处?”说着,返身从屋里拿了一袋贾府配制的人参养荣丸递给韩大夫。韩大夫从袋中取出一颗,放在鼻尖闻了一闻,皱眉沉思了片刻,又用手把丸药掰开了细细辨认,看了半晌,问道:“这药丸可是给小姐服用的?”雪雁道:“正是。大夫可看出什么不妥来了?”韩大夫沉吟道:“药不对症便也罢了,只是不知何故,这养荣丸里,竟似还加了一味藜芦子,这藜芦子与人参若是同煎,可衍毒素。”
雪雁顿时惊道:“大夫可是说真?”韩大夫又将药丸放在鼻下用力嗅了嗅,缓缓点头道:“分量虽不多,然这藜芦子味道特别,故而一闻便知。此物本是好药,专治中风痰壅、癫痫疟疾等症,然一旦与人参同煎同服,时日久了,于身子非但无益,更是损伤心肺,可是不能再让小姐服食此药了。”雪雁倒抽了一口冷气,忙又问道:“若姑娘在不知不觉中,已服此药三载,大夫可有法子医治么?”韩大夫道:“我瞧着小姐的面色与舌苔,却也并无异处,想必是才服此药不久,暂且无妨,只不能再服便是了。”雪雁连连点头,将韩大夫送出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