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1 / 1）
醒转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榻上了。刚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绿萝……”
似乎是不经意地，竟然喊出了这个名字。话一出口，才哑然失笑。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她已经是夫人了啊……
“娘娘……”惠妃小声唤着我。我一回头，就对上了她兴奋的眸子。“娘娘，你醒了，真好。”
我还没有说话，她就已经转过头：“胡御医，快快，来给娘娘看看！”说着一侧身让出一个位置，胡御医便走了上来，将那一块丝帕搭在了我的腕上。等到收了丝帕，还是不紧不慢地说：“娘娘并无大碍。”
“真的？”惠妃似乎是不信。
“娘娘若是不信，自然可以召其他御医来看。”胡御医淡淡地说。他的话一向不多的。
惠妃正要开口，我赶紧打断：“不必麻烦，我信。”
不用再去麻烦别人了。我吐一口气。我不想再麻烦任何人了。这宫里的所有人，我都想划清界限。不管胡御医说的是真是假，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自然是知道的。虽然经常不好，但是熬到战争结束，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你下去吧。”我对胡御医点点头，他便出去了。我转向惠妃。“你怎么会在这里？”
“新人换了旧人，我清闲了许多，便来看看娘娘。”惠妃苦笑。“却不料娘娘倒在桃花树下，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娘娘为何会倒在那里？”
是啊……我为何会倒在那里？
又是一阵恍惚。萧随玉……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一场梦？
“娘娘可是因为皇上伤心？”惠妃忽然问。不待我回答，便自顾自地说。“娘娘还是想开点儿吧，反正我已经想开了。这一辈子啊，我所爱上的人，都在爱着别人……”
我似乎是从恍惚中忽然惊醒一般：“你指的，是先皇后么……”
惠妃一笑，不置可否：“自古以来，痴情的都是女子居多。也总有那么一些男子，仗着有人在爱着他们，有恃无恐，做出许多事来。或许他们对得起全天下吧，但只是，负了一个人啊……”
我看着惠妃，就像是从来不认识她一样。惠妃的变化太快了。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每见她一次，她都会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古人都称赞项王有情，但是，倘若他能放弃天下，虞姬又怎么会香消玉殒。”惠妃的眸子黯淡了下去。“再如昭君。昭君美貌天下闻，元帝又怎么会不喜爱？纵然是已经与匈奴有约，只要他的一句话，昭君又何必千里出塞？但是他们，最终选择的，还是天下啊……”
我静静地听着，听的痴了。
惠妃的这些话，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从来没有想过。或许有的时候会想到一点点吧，但是都被我自己硬生生地掐断了。现在听了惠妃的话，苦涩的味道便一点点弥散开了。
是啊，他们是帝王啊。他们要成就的是千古霸业，他们要拥有的是锦绣山河。在天下面前，纵然是如花红颜，又怎么能留住帝王心？
更何况……帝王心……从来就没有在自己这里……哪怕一天……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一点点静了下来，静的像是一潭死水，没有波澜。
但是惠妃的声音还是轻轻的，轻轻的落在水面上：“娘娘知不知道，我的闺名，就唤作昭虞……”
昭虞，林昭虞。
我品咂着这个名字。心里忽然就泛起了一阵凄凉。
“娘娘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名字过于悲伤了呢？”惠妃淡淡笑着，像是一枝梅花。“自从臣妾识字开始，就觉得这个名字很不吉利呢。”
“你识书？”我一愣，往日满宫皆知惠妃张扬不知礼，从来不曾想过她竟然是识书字的。
惠妃点点头，笑着说：“娘娘不曾想到吧？是啊，换了是我，我也想不到……那样一个恃宠而骄不知收敛的妃子，怎么可能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呢？所以，大家也就都没有怎么把我真真正正的放在心上了。就像，当年的杜昭仪一样……”
我看着惠妃，很陌生。陌生的，我已经完全不认识她了。
“娘娘不必多心，这只不过是我自保的法子罢了。”惠妃垂下眼眸。“我出身低微，在朝中无依无靠。若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于别的宫人又有什么分别？我要活下去，只能靠我自己……而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才决定用这一招。当年的杜昭仪，不就是凭借天真不知忧愁才能上位的么？而我，似乎比她要多一点优势。”惠妃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据说，我与先皇后，当真有六分相似呢……”
我默然。她说的不错。她与姐姐，真的很相像。似乎，越来越像。若说当年那个在九华殿折桃花的林孺子只是有姐姐的影子而已，现在的惠妃，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姐姐的翻版了。
“娘娘，你有没有觉得很悲哀？为了能在这宫中活下去，为了能靠近皇上，我竟然可以慢慢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有的时候我会半夜忽然惊醒，因为我梦见终于有一天，我彻底忘记自己是谁了。”惠妃干笑着说。“但是……没用啊……当更相像的人出现的时候，我也就像当年的杜昭仪一样，被抛弃了。不过杜昭仪比我要幸运的多，至少，她还有一个孩子……”
“你是说，嫣夫人？”我犹豫了一下。“但是，嫣夫人与先皇后，并不相像啊……”
惠妃摇摇头：“娘娘与我之前的想法是一样的。但是嫣夫人显然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只要用对了法子，改变容貌，变成另一个人，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是，若是连一个人的习惯都学的一模一样，那就太可怕了。”
我皱眉：“你是说，嫣夫人与先皇后的起居习惯都是一样的么？”
“不止。”惠妃说。“娘娘可曾记得，紫央宫中有一本小册子，名字叫做，《皇帝起居实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