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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一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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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以如此感慨?”

“我只知道,对于国家,那些人不过是几十万分之一;而对于一个家庭,对他的父母、妻子、儿女来说,他就是十足十!一旦失去,再也不能复活,那种伤痛旁人又如何体会?每次大战之后,有多少父母失去儿子,多少妻子失去丈夫,多少孩童成为孤儿?他们可曾想过?”

韶玥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激愤过,“莫不是你也……”

“夫人,你真是聪明……”

只是,却是这会儿才想到问他的身世。他不想提她那次在鬼门关徘徊时,身边人所感受到的悲哀无奈,只淡淡述说自己的身世。

“二十多年前,先皇决意征战西戎,全国征兵二十万。那时,我爹娘刚刚新婚,就应征奔赴战场。不久就战死沙场,可娘亲却还在家痴痴盼着丈夫回家团聚……正所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娘亲一年后方得到死信,带着尚在襁褓中的我去……寻父亲骨殖。千里跋涉了大半年,所到之处无非阴云怖怖,白骨累累……夫人读过《吊古战场文》,该能想象得到!母亲真是痴心,究竟哪副骸骨是父亲的呢?……她不久就去世了,也没能带我回……我独自在边境游荡。后来遇到岳父,才被带到平州。”

韶玥听他只言片语说的平淡之极,实则一个刚会走路的孤儿无依无靠,独自漂泊边地,那是何等悲惨凄凉!

秦助握住她放进自己手掌中的小手,握紧这难得的安慰。——他可以自己把它想象为妻子的安慰。

“如今国力渐强,但军备不足,也不是宣战的好时机。西戎国如今兵力虽是强盛,咄咄逼人,却也并非无可乘之机……他们骚扰边境,也无非是挑衅试探。如果我们贸然出击,只怕未必能达到目的。如果我们不能以强大的兵威震慑他们,只怕连年用兵,百姓之苦难道又会少了?还不如休养生息,等军力强大,一击成功。虽不能一劳永逸,然总能有所成就。何况,我们的皇上从来也不是一个轻率妄为之人,他也没有那个锐气。”

如此详尽告诉她这些军政局势……“既然如此,那也罢了。只是你为何……偏偏要针对他,毁自己声名?”

秦助笑而不语。

韶玥忍不住心潮起伏,还是极力压制。打压他,消解他一心追求的功名,为她出气,她如何不懂他的用意?

“夫人,他是那些主战派将领,是他们最得力的主心骨,我不打压他,皇上也不会放过……不过,夫人是为他不得实现生平抱负而遗憾,还是,真为我的声名担心?”

韶玥心中晃过他或许别有所图,但她不必去理会这个。“我……只是不希望你为了私事耽误国家大事。还有,你不必非得迎合二圣心意,让自己的政声……”

“夫人真是……深明大义!”秦助不满后又狠绝地说,“只是,我这个人睚眦必报,谁得罪了我,我不会轻易饶过;谁让我不好过,我也决不让他好过!”

韶玥疑惑地看着他。

晨光熹微,秦助从那双眼睛读出了,他如何得罪了你?

“你难道真不知?”

因为他得罪了你,那么深地伤害了我最心爱的人……他万死也不足抵消你所受的伤害!我一定要让他全部偿还!

韶玥决定不再回避,坦白道,“如果你……是为了我,我想,你还是罢手吧。我不希望,不想我们以后的生活还会有他的存在。”

“你是真不想,还是……心疼他?”

秦助对她茫然的目光感到不满。他一翻身,跳下床,穿上衣服,说一句准备上朝去,就出房了。

她忽然这么关心他所做的,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那个人?如果那个人没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他就可以一厢情愿地以为这些全是他的幸福……可现在,纵然她可以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谈论那个人,他却还是不能。

韶玥知道他又不高兴了。只是,总算没有立即撂下脸,大约是不愿破坏这一夜来的温馨和宁静。她知道,既然避免不了,总该有个解决的开始。这个开始也还算好的吧……

心疼?她的心早已麻木、死掉,她难道还会傻到自己跳入其中?她是真的宁愿他从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消失!

秦助随意地坐在殿门前的台阶上,很是悠闲自在地瞧着站在下面的两个小男孩。

昭普太子垂着头。一般来说,他顽皮淘气,自有人替他顶罪,并代替受罚的。可今天他却有些不忍了。罗纲又不是奴才,是他的朋友,他怎么能弃他不顾,让他替自己受苦?

罗纲却一副倔强样子,小小的身子直挺挺地站着。

秦助悠悠然开口。

“偷袭、辱骂朝廷大臣,摔坏御赐瓷瓶三个,弄脏圣殿,亵渎列祖先皇图影……”

昭普太子忙道:“不怪罗纲的。他只不过是听我吩咐,要去打那匹马的,不小心才弄到你身上……我们是闹着玩的。”

“再加一条,带坏太子殿下,还撒谎狡辩——难道那匹马的名字是小人奸臣?”

昭普不敢再作声了。这个宰相大人真是会罗织罪名……他当然也有不满的,可也大多仅限于功课方面。皇朝如今君弱臣强,连父皇母后都忌惮这个人,何况小小年纪的他?

秦助仍是慢条斯理的,“其实,本官也知道,这并不关太子殿下的事……”

“少傅,是我的错,真的不是罗纲……”

秦助转向罗纲,“你看,罗纲,太子当你是朋友。你呢?当他是什么?”

罗纲小脸绷紧,抬头直视着秦助,冷冷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切都是我做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是不是太莽撞了,为什么总是斗不过这个小人奸臣!这么快就被他发现抓住?

秦助摊摊手,“我能把你怎么样呀,当然是放你一马啰。”

罗纲一怔之下,却仍是倔强地道:“谁稀罕!……”

昭普面露喜色,忙偷偷拉拉罗纲的衣服:秦大人都让步了,他怎么还这样硬碰硬?

“我稀罕呀……”秦助看着那双眼睛,幽幽道。

罗纲愣住,他是什么意思?

秦助让太子先回书房背书,说要单独和罗纲说话。昭普虽有些不放心,但想到自己没事,自然也就放松了。只不过,临走前向罗纲使个眼色,表示秦大人不敢把他怎么样的,必要时他会请父皇母后来的。

罗纲感觉一个高大的身影欺近自己,一种压迫感使他后退几步。然那人还是继续走近,他便倔强地站住,仰头,瞪住他。

“为什么姓罗呢?”

“我……”

罗纲又是怔住。自上次被他发现那张画像后,他心里一直有些忐忑,但也打定主意,死也不承认的。这会儿,可决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问题。怎么总是出乎自己意料呢——这个人还真不容易对付……

秦助目光柔和。但那样一直盯着,罗纲还是觉得受不了,撇开目光看向别处。

“不姓柳,也不姓颜,却跟祖母姓。是怕人知道你是谁,还是不喜欢他们?”

罗纲立即惊异地瞪向他。这人竟能猜中自己的心思?他有些慌张,然而,那温和甚至可以说慈和的目光却又惹得他莫名地委屈了。

“我一出生就无父无母,他们都不要我,我为什么要跟他们姓!”

话一出口,眼泪涌出,随即也发觉自己已经向这个人承认了身份!再想到一出生,父母就弃自己而去,祖父除了冷酷无情的印象外也不记得什么了,只有一直陪伴身边的祖母温和可亲。越想越觉得委屈!看看面前这个人,又极力忍住眼泪,心里有些担心这个老与自己作对的人会嘲笑自己。——他倒没想过,其实是自己一直在和他作对。

秦助叹一口气,伸出胳膊轻轻搂了搂他,拍拍他小肩膀。

“不管怎么样,知道他们还活着,还能时不时能偷偷看到他们,可比我强得多啊!”

“你……?”

“我还没出生,爹爹就战死沙场;不到三岁,娘亲也去世了。现在,连他们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秦助比划了一下,“而且,他们甚至连一张画像也没给我留下啊!”

这个坏人居然也有这么悲惨的身世吗?柳纲眨眨眼,愣愣地。

这盈盈泪眼是如此相似那另外一双!习惯的力量让秦助伸手,牵起那孩子的小手,嘻嘻一笑,“好吧,这会儿,跟爹回家,爹带你去见你娘……”

“我娘……”柳纲反应过来,一下子甩开他的大手,“你胡说什么!你才不是我爹!”

秦助弯下腰,目光与他平齐,仍是笑嘻嘻地,柔声道:“我怎么不是你爹了?继父也是父亲哪……放心,你到我家,爹爹我会对你很好的。”

柳纲瞪着他。心里虽很想冲着那张笑得很可恶的脸上打一拳,可一时竟觉得心软,抬不起手。“爹爹”,这个称呼,他只暗地里偷偷叫过。鼻子又忍不住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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