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似等闲(1 / 1)
第二十节·似等闲
竹楼上一间南屋里,子潇站在窗前,背对娉婷和林莫然。
“林莫然,”子潇目视窗外,不紧不慢,像是边斟酌词句边说出口,“我记得上次见你是两天前吧。”
林莫然脸上的谦和仍然与在回春堂时一样,微笑道:“是,二少爷。那日清晨,承蒙二少爷为在下解围,还……”
子潇扬手止住他的话,依然静定而冷漠地道:“你没那么大面子,我那是给自己解围。”
娉婷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知道,二哥这样严肃的时候是不容许她去打断的。
子潇仍负手看着远天道:“你知道你旁边的小姐是谁吗?”
林莫然微一怔,看了一眼娉婷,依旧谦恭地道:“是。沈府四小姐,沈娉婷。”
子潇点头,冷然道:“那她知道你是谁吗?”
娉婷想说她知道,他是回春堂最好的大夫,可林莫然已然毫不犹豫地开了口:“不知道。”
回身,子潇凌厉的目光投射到林莫然身上,明白地传递了他的恼怒,愤恨,和失望。
林莫然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就算是他的长官,也从未给过他这样的威慑,毫无矫饰,有心而生的威慑。可他眼前的明明只是个尚未闯出自己天下的商人。
子潇锁紧了眉心,凝视林莫然,“回春堂最有潜质的大夫,前朝御医之后;先后留学日本德国,精通多国语言,袁大总统特派南京的官方翻译。”停顿了一下,子潇沉声道,“张合年的准女婿,原定于今天举行婚礼的准新郎。”看了一眼娉婷惊愕的表情,子潇又道,“如果我没看错,你还是个身份特殊的公门人。”
林莫然直听到最后一句才露出了愕然之色,犹豫了一下,点头。
子潇冷笑,道:“一个这么年轻的大夫能面对那么混乱紧张的场面连呼吸都不变,太难得了。不过,你刚才的确不该回顶子韦那一下。哪怕你已经习惯于隐藏一切,可那个动作显然还是太专业了。”
林莫然点头。他刚才的确下意识地要还手自卫,但只动了一下便收住,竟也被子潇看到眼里。
“你能告诉我多少?”子潇直截了当地问。
谦恭不改,林莫然道:“您已经知道得太多了。”
毫无表情地点头,子潇凝视着林莫然,一步步踱向那个有着和郭元平如出一辙的波澜不惊的人。右手伸进西装上衣的内兜里,目光里的寒意已经描述了那衣袋中可能存在的东西。
林莫然静静闭上了眼睛。
娉婷恍然明白这两个人的表现意味着什么,一步上前张手拦在子潇和林莫然之间。“二哥!”
林莫然睁开眼睛,越过娉婷看向子潇,他在子潇投来的目光中读不出任何信息。“坦诚是行医者的本分,我伪装了自己,不配行医。我隐瞒身份,本也破了沈家商号用人的规矩,二少爷如何处置我都不为过。”
“二哥你不能杀他!”娉婷听到林莫然的话,更加惊恐不安地拦在两人之间。
看看娉婷的花容失色,又看了眼林莫然微紧的眉心,子潇冷道:“为什么不能?就凭他敢带你走,我杀他一百回也不为过。”
娉婷急道:“二哥!他带我走是要保护我,他救了我,你不能杀他!”
子潇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从林莫然带她走,娉婷就注定和这麻烦撇不清关系了。所以子潇想要知道娉婷的立场,只要娉婷维护林莫然,那她便会牢牢保守这个秘密。
子潇从上衣口袋里把手伸了出来,手里取出的是只烟夹。“要杀他也不用等到现在了,他还没那么大面子让我亲自动手。”子潇抽出一支雪茄,刚要点燃,却被林莫然叫住。
“二少爷,”林莫然道,“您身上有伤,这些刺激性东西还是不沾为好。”
子潇蹙起眉心,这人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想着管他的伤口。“啰嗦。”子潇低声骂了一句,却还是把雪茄又塞回了烟夹里。
“伤口?”娉婷紧张地看着子潇,“二哥,你受伤了?”
子潇含笑看向娉婷,“皮肉伤而已,不碍得。”
娉婷板起面孔,把子潇拉到桌旁坐下,“你又不是大夫,说了不算!”没等子潇反驳什么,娉婷转向林莫然问道:“他伤到哪里?”
林莫然无视子潇投来的目光中参入了多少警告威胁的成分,道:“左臂。”
娉婷回过头来看子潇,子潇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要检查,必须。
所以子潇识时务地脱下西服外衣,又解开衬衣扣子,袒露出健硕的肩臂,同时不忘瞪了眼仍谦恭立在一边的林莫然。
娉婷看了眼被血染得斑斑驳驳的绷带就皱起了眉头,“这伤口不但重复开裂过,还被水湿过,怎么会不发炎啊?”伸手探了探子潇的额头,“你看,这都发烧了!”
看着娉婷不管是生气着急还是心疼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子潇再怎么精明也立时一点办法也没有,“没事没事,”子潇忙伸手搂过娉婷,“你说怎样二哥就怎样,全听你的,行吗?”
娉婷这才点头,“你说的哦。这儿好歹有点能用的药,我必须给你换药了。”
“好,听你的。”
好不容易把娉婷哄好,看娉婷下楼去拿药,子潇披好衬衣,起身,忽来的晕眩让他不得不扶着案边稳了稳身体。
林莫然已走近来,却不敢贸然挽扶子潇,“二少爷,您还好吗?”
侧首,子潇犀利的目光没因轻微的病色而减去分毫光华,直视过去仍让林莫然心中一震。“如果你敢打娉婷的主意,你早晚会再见到那几个人。”声音低微,却让林莫然好一惊愕,脸上仍是温文,“我会记得的。”
待娉婷拿了药箱上来,林莫然被子潇允许退下去。
“莫然。”
楼梯后响起一个静静定定的女人的声音,惊得林莫然回头向楼梯后看去。这一天内,他所受的震撼已经快达到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马靴的声音缓慢而有节奏地响起,江天媛自楼梯后缓缓踱出,冷艳如菊。
林莫然看着她,又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竹屋后的走廊,面对一泓静水,屋内的光亮在水面映下闪闪碎碎的光点,静谧,透着梦一般的味道。
江天媛负手遥望着远山在暗蓝天幕下深色的剪影,一如子潇方才遥看窗外时的凝重。
林莫然恭立其后,等待江天媛开口。
“我没想到你会来南京。”江天媛良久才叹了口气,转身看着林莫然,开口。
林莫然点点头,道:“是,我也没想到还会回来。”
江天媛紧了紧眉心,愈发英气逼人,“你为了北边的事回来?那张合年……”
轻叹,林莫然也皱起了眉,“是。本来今天一切都能明了,但沈子潇把计划全搅乱了。我正在想办法补救。”
江天媛疑惑地看向林莫然,林莫然解释道:“今天是我与张合年女儿的婚礼,我让Anna在我礼服里放了枪,Jason也布置好了一切,抓张合年一系的人易如反掌。我还不清楚沈子潇为什么突然派人截了我,但整个计划全毁了。”
江天媛惊愕不已,随即摇头,“你怎么会想利用婚礼……你想过怎么脱身吗?”
林莫然安静的脸上露出几分苦笑,“只有这样的场合才能集合到张合年完整的交际网络,这是最有效的方法。能达到目的已经不易,哪还想全身而退?”
江天媛清冷的目光转化出几丝只有两人懂得的凄凉,低声道:“傻小子,你这个样子让先生怎么放心得下?”提到了先生,林莫然便只垂头不语。见林莫然不想提起往事,微笑,江天媛道:“对了,你怎么会认得子潇?”
“我是回春堂的坐堂大夫。”
江天媛瞠目结舌看他半天,好一阵才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你不知道沈府有和官家井水不犯河水的家规吗?我说子韦下手怎么那么狠,子潇还一副巴不得要活剥了你的样子,他能让你活到现在真的是破了大例了。”
林莫然苦笑。
沉默良久,林莫然平静如初,“我会再找时机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