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忘却(1 / 1)
按照迟程希的指示,她这几天几乎足不出户。
可是报刊媒体的杂志越来越疯狂。
《夏微凉大劈腿?主配角一起上!》。旁边附上何唯风抱着她从水中浮起的画面,有些模糊,但是面目可辨。真难为了这些人,在这种时候都记得拍照留念。
《争风吃醋!Desire成为对决战场!》。洋洋洒洒大篇分析Desire代言的文章,重点还是落在她和魏琳身上。因为在魏琳口中,正是由于她夏微凉在Desire公司的楼梯间将她一把推下,才让她白净的手臂上多了那样一道长长的伤口。
《来历不明!夏微凉靠家世成为大赢家!》。不愧是《橘子星周刊》,迅速挖出她刚回国时和哥哥一起吃饭的绯闻报道,指出她哥哥是某知名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影射她是靠着家世才拿下张一川电影的女主角。
“微凉,那篇关于你家世的稿子是上面写好指派下来放在我的名下的,并不是我写的。”文章的挂名“作者”叶子在新闻发出前就给她打了电话解释原因。
“微凉,今天我们收到的上级消息是:要加大宣传你丑闻的力度。你要小心呐。”叶子的声音听起来忧心忡忡。
就连《月食》的首映式也没能幸免于难。
主持人三番两次地站出来说:“今天我们的重点是电影,请大家不要提无关的问题好吗?”底下的记者才勉强抛出一两个临时编凑的问题来敷衍,随即又将话题转到她身上来。
“微凉,请问你和李言是不是假戏真做了呢?”
“你和何唯风是不是从他救你那一次就产生了感情?”
“你是故意把魏琳推下楼梯的吗?”
被人们无视的主持人终于放弃挣扎,看着夏微凉面对着无数台摄像机礼貌地说:“这些都和我的作品无关,希望大家尊重导演,尊重我们整个剧组好吗?”
“她到底想要什么?Desire代言吗?闹了这么大的事情出来,就算Desire不要我难道还会选她?”回到家中,夏微凉终于忍不住发怒道。
“我早就告诉过你,魏琳比你想象中的要精明得多。”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天迟早会降临,迟程希打横躺在沙发上,微微闭上眼,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那是什么?”夏微凉从牙关里面恶狠狠地挤出来这样一个问句。
迟程希不慌不忙地睁开眼从沙发上坐起来盯着她:“想知道吗?那么听好了。”
“她要的不是李言。从她那天放狗咬你就可以看出来,她的目标绝对不是李言。因为经过那种事件,无论李言有多么好色花心,也绝对不会留她这样一个危险毒辣的女人在他身边。
她要的也不是Desire的代言。因为本身她能够参加试镜就已经是一个奇迹。Desire的代言人有着严格的标准,不仅是外貌、气质,还有人气、名气和其它方面作品的积累。这样看来,仅仅作为一个走过几场秀的年轻模特,她连只演过两部电视剧的方静之都拼不过,何况是拿过影后的你?
而且如你所说,闹出这么大的事,就算Desire不选择丑闻缠身的你,也绝对不会选择这个处于风口浪尖的她。
她要的,只是名。
从她和李言在一起开始,她要的就只是名。作为一个小小的嫩模,和当红影星进行绯闻炒作是再好不过的上位手段。只是她之前没有料到的是,就因为李言的绯闻太多太杂,作为其中普通的一个,她得到的关注度也不过如此。
所以她把目标瞄向了你,李言的下一个绯闻对象。你封过影后,现在又在拍张一川的电影,报纸上随处可见你的消息。如果能够和你扯上关系,闹出一段惊天动地的事情来,那么她就真的可以一步登天了。
可惜的是,她的狗咬到的是我而不是你,她失算了。
在你没有受伤的情况下,爆出跟你争风吃醋的新闻提高的关注度实在有限。所以她才隐忍不发,一直到现在。李言在拍戏之后跟她彻底摊牌,她不用顾忌李言的感受。而你由于《月食》的宣传以及Desire代言人甄选的消息,曝光率大大增加。在这个时候爆出你的丑闻,才能够将她有限的底牌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迟程希侃侃而谈,看着夏微凉由于愤怒而有些涨红的脸色一分一分地苍白下去。
舍弃迟早会丢掉的大牌,利用了险些变成烂牌的好牌,魏琳抓住机会一把打出,顺利地得到了她要争取的东西。
夏微凉的拳头握紧,一字一顿。
“绝对不能放过她。”
“不用你说我也会做。”迟程希嘴角微微上扬,左手不经意地抚上右臂上依旧浮凸的伤疤。
可是情况并没有如迟程希承诺的变好。
Desire的负责人再次打来电话,含蓄地暗示如果绯闻不尽快处理的话,夏微凉本来已经稳稳到手的代言人位置很有可能不保,就连张一川导演之前信誓旦旦承诺的《红舞鞋》女主角合约也迟迟没有送到手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或者说,是雷声伴随大雨轰然而至,一则绯闻带来她事业上的阴雨,让她不得不躲在屋内小心翼翼地等待风暴的离去。
哥哥又一次打电话来劝她离开。
“你就这么在乎娱乐圈里的这一点光鲜亮丽?就这么怕失去明星的光环?”再又一次被她拒绝后,夏阳终于有些恼怒。
不是的,不是的。
她最大的恐惧,并不在于在隐退之后走在街上没有人认出来的失落,而是在于当摘下了明星夺目的光环之后,可能仍然有一知半解的好事者在面对她的面孔时毫无顾忌地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她是夏微凉吗?”
“是那个夏微凉吗?”
“是那个过气的明星夏微凉吗?”
这样的话语,无论有意或是无意,都如同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尖刀,一下一下,刺穿心底残留的最后一丝自尊。
所以宁可死守在这里任人唾骂,也绝对不可耻地退缩。
然而连一直沉默的李言终于都打来电话询问状况。
“真是对不起,让你背这种黑锅。”他是真正歉疚。
“李言,你欠我几次了?”夏微凉在电话这头咬牙切齿。
“对不起。”平常花言巧语油嘴滑舌的人居然也有这样无话可说的时候,夏微凉不禁产生一丝小小的胜利感。
“那么,一次付清怎么样?”
“要我干嘛?”
“去见你母亲。”
电话那头忽而一片沉默,只有轻微的呼吸声透过无线电波在耳边被缓缓放大。
“你欠我的。”夏微凉一直惦记着这个自己未完成的任务。
“夏微凉,你真是固执如牛!”李言也有些愠怒。
“去不去?”夏微凉不依不饶。
“……好……”
死缠烂打的招数在男人身上永远奏效,夏微凉终于体会到了这一点真理。
“不过,要等我们现在的绯闻风波平息之后。”李言补充道:“我和她见面的时候,我要你在场。”
“为什么?”夏微凉在电话这边瞪眼。
可惜电话那头的李言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我欠你的,总要你亲眼看着我把债还了吧。”
似乎也有道理。虽然现在自己丑闻缠身风头正盛,要等绯闻完全平息还不知道要几时,但是李言这家伙看上去也不那么可靠,不趁着这个时候赶紧敲定,怕是以后再难让他妥协了。夏微凉思索了一下:“成交!”
尽管努力不去注意那些漫天飞的谣言,然而丑闻并没有因为她的漠视而止息,反而愈发张狂地变幻出各种丑陋的面貌来。
甚至有报道声称,夏微凉在美国的硕士学历也是靠她的父母买来。而丹尼尔的那部《战火》,也是因为她的父母是主要投资方,才勉强让她担纲女主角。
“夏家二老一向行为低调,但据说二老亲自下了□□,才导致魏琳近日来几乎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报道里面写道。自以为是的得意嘴脸。
握着这份报纸,坐在餐桌上的夏微凉气得微微发抖,连早餐也没吃就赌气走开,在房间里把自己关了半天。
然后是接踵而至的噩梦连连。
黑暗中骤然睁开眼,后背爬满湿腻腻的冷汗。
然后再也睡不着,一直睁着眼到天亮,到迟程希推门而入将一袋白面包放在床头说:“该吃早餐了。”
还是睁着眼。身体被抽干的恐慌感。仿佛体内积蓄的所有水分都要在这样一个早上从眼眶中汩汩流干。
“夏微凉!”迟程希几乎捏碎她的肩骨才把她从床上拖起来。
夏微凉踏着虚渺的步子洗漱完毕,然后直愣愣地对他说:“我要出去一下。”
“你去哪?”迟程希警惕地拦在她的身前。
这样古怪的夏微凉,是绝对不可以放她出去乱跑的。
然而夏微凉下巴微扬,认真地盯住他重复道。
“我要出去。一个人。”
他看见她眼中闪烁着让他惊惧的寒芒,仿佛昨天看见关于自己父母报道时落下的眼泪,经过一夜的风雪,终于积聚成终年不化的寒冰。
良久,终于侧身让过。
“请进。”穿着黑色职业套装的秘书小姐彬彬有礼地替她打开写有“总经理”头衔的木门,然后礼貌地退出。
“今天怎么会来找我?”夏阳起身走到她面前问道。
高挺的身躯,深灰色西装干净得一尘不染,站在这个办公室中如同睥睨天下的君王,随时准备指点江山攻城略地。
一如许多年前,还不到一个办公桌高的她摇摇晃晃地站在这个办公室中,看着另外一个男人意气风发。
而面对她时,这两个君王都是同样温柔宠溺的神情。一个叫她妹妹,一个则是叫她宝贝女儿。
尘封这样久的回忆,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刺痛心底。
她缓缓靠近,将头埋进夏阳的胸膛。
好像身体里的水还没有流干,所以在接触到他笔挺的西装的时候又一次缓缓从眼眶倾泻而出。
她开口,听见自己声音喑哑。
“哥,我昨天晚上梦见爸爸妈妈了。”
“可是我连他们的面貌都已经想不起来了。哥,我要怎么办,哥。”
夏阳伸出双手抱住泪如雨下的妹妹,听着她断断续续地叙述那个短暂而黑暗的梦境。
梦境中他们一家开车去郊外野餐,她坐在巨大的白色桌布上拍手唱歌,他捏着随手摘下的树叶呜呜吹着不成音的小调。爸爸妈妈端着满是精美佳肴的饭盒走过来。
本来应该是温馨美好的画面,可是梦境中,爸妈两个人,模糊的笑脸,挣扎着无法从她的回忆中浮现。
时间太久远,她甚至已经无法记清他们的音容笑貌。
妈妈的眼镜是黑框还是蓝框,刘海是在左边还是右边,爸爸的眉毛是粗黑上扬还是微微平放,越是拼命想要回忆起就越是记不清。
这些逝去的人们留在世上唯一的痕迹,就是存在于活着人们的记忆里。可是如今,连她这个女儿也开始记不清。
她害怕得快要发疯。
这是她的爸爸妈妈啊!
不仅没有能力保护他们被无知人们疯狂践踏的名誉,甚至连自己都已经快要把他们从记忆中抹去。
她埋头大哭,似乎这样才能够吐尽胸腔中的懊悔与愧疚。
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看见夏微凉还是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上,紧闭的双眼,睫毛微微颤动,似乎还带着方才被眼泪浸湿的微光。
从上午睡到日头西沉,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能睡。夏阳无奈地摇头看着时钟的指针缓慢向六点半移动。
三个小时前迟程希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寻找消失半天的艺人,他连忙告诉他不用担心。
这个经纪人,似乎做的真是不怎么到位呢。夏阳抿一口早已放凉的咖啡。
沙发上沉睡的人儿终于模糊地哼哼一声睁开眼睛。隔着办公桌他带着笑意问:“睡好了吗?”
似乎恢复了正常的夏微凉迷迷糊糊地揉一揉眼睛望着他。
他有些心疼地劝她:“不要折磨自己了,回公司来帮我吧。”
她歪着头看他片刻,眼中迷蒙的雾气逐渐隐去,最后缓缓摇一摇头。
“我要回去了。”她整理一下被压皱的衣裙,脸上是如常的微笑。
“这个圈子不是你应该停留的。”夏阳继续不遗余力地游说:“这一次他们可以将爸妈都搬出来大做文章,下一次呢?你还想被伤害多少次?”
“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哀求的眼神,却搭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她挽起手袋,一转身,裙裾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