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英名尽毁的演出（1 / 1）

帷幕拉开的一瞬间，强烈的镁光灯刺得我睁不开眼，台下乌黑一片，我再怎么仔细找也找不到熟悉的脸。我想坐在下面的爸爸妈妈此刻肯定瞪着台上这个造型古怪的女儿。

我不断冒着冷汗，我心里暗暗“稳住，稳住，你是一颗树，一棵树！”

一个月前。

“范小文，下个月学校有场汇报表演，我们班排了个话剧，还差一个演员，你能来帮忙吗？”班长难得找我说话，还戴带着谄媚的笑。

我茫然，“话剧？表演？我，我不会。”

班长好像知道我会这么说，那漂亮的小姑娘立马亲切的搂过我的肩：“不用你表演，没台词的一个角色，但是很重要！”她在重要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要挑个个子高的，又很安静的人来表演，我想来想去，全班就你合适。”我沉吟，的确，个字高我符合，安静，我也符合。我张嘴还想说什么，她已经打断我，“这也是你融入班集体的好机会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你不会不给面子吧？”

我咬咬牙，“好。”班长喜笑颜开地离开，我在后面喊“我演什么角色啊？”

“新编小红帽与大灰狼里的一棵树。”

一棵树，一棵树……

因为没台词，整部剧我就负责站着不动就好了，我连排练都没参加，可今天拿到服装的时候我就傻眼了。这哪里是服装，就直接扔给我三棵小树苗啊，还有一套迷彩服。

我头上顶了棵树苗，两只手各举了一棵树苗，站在了台上。对了，脸上还画上了一圈儿年轮。帷幕拉开的时候，就听到下面一阵哄笑，我止不住地打颤儿，手上和头上的树叶簌簌作响。

在话剧演到一半儿的时候，我知道完蛋了。我的胳膊已经不自觉地抖动，我的手是真抬不起来了，我听到那树叶摩擦声从“簌簌”变成“唰唰”，那“树下”乘凉的小红帽已经向我翻了三次白眼。我自我安慰，树不也有被风吹动的时候吗。这么一想，我倒有些心安理得，继续摇摇晃晃，下面的笑声也不绝于耳。就在被唤醒良知的大灰狼恢复身份，变成王子后与小红帽拥抱在一起的时候，我长长舒了口气，双手不觉放了下来，总算结束了。观众席上又爆发了笑声，我听到躲在一侧的班长昂着颈子喊“拉帷幕，赶紧拉帷幕！”我这才想起班长叮嘱过我，帷幕拉起来才能把手放下。

我想，要是我和爸爸妈妈说我想转学，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同意……

回到后台的时候，班长，小红帽，大灰狼都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我连声说对不起，他们哼了声就不理我了。我心里也很懊恼，怎么就搞砸了呢。我默默卸了妆，换下衣服，窝在角落里喝水，胳膊还是跟灌了铅似的痛。

“下面，请大家掌声欢迎五年级的范小静同学给我们带来芭蕾舞《孤独的舞者》”。

我听到主持人的报幕，还是爬起来站到了舞台侧边偷看，我知道小静今天要表演节目，这段时间她都在家加紧练习，爸妈今天也是主要来看小静的演出，谁知道，他们的大女儿也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音乐响起，小静小小的身子从地上缓缓直起，她微皱着眉毛，脸上有说不出的忧伤，一下子就把人的心给抓住了。她穿着洁白的纱裙，一个人在舞台上旋转，垫脚，跳跃。每一个动作都精致完美，只有脸上的忧伤挥之不去，她是一个孤独的舞者，跳着没有观众的舞蹈。

“明明是一个家里的孩子，怎么差距就这么多？”小红帽，酸酸的瞥了我一眼。

“谁知道是不是亲生的，说不定折腾了半天，还找了个野孩子。”那小红帽的朋友嘻嘻笑着对她说。

“说什么呢，当初不还是你叫我找小文演的，现在抱怨什么！”我不想，班长还会帮我说话。

小红帽和她的朋友讪讪，转身回休息室了。我对班长笑笑，“谢谢”。班长倒有点不好意思，“没关系，她们太过分了点，你也别放心上。”

演出结束后，我到停车场和爸妈汇合，我不知道李叔叔李阿姨也来了，愈发觉得窘迫。

“小文，怎么没告诉爸爸妈妈你也有演出呢？”妈妈问道。

我低着头，绞着衣边，“不好意思”。

李叔叔笑着说“没想到你们家小文挺有搞笑天分啊，我都差点儿笑背气了。”我头埋得更低，真想挖个洞把自己埋土里。

“小文，你演的真好。”尼克眼睛又完成月牙儿。“骗人。”我挤出两个字。“真的，你相信我，你们班那话剧就你有看点，其他什么小红帽大灰狼都超级无聊。小文，你是故意抢戏的是不是，你怎么能演的那么自然呢？”他一本正经。

我终于笑了，“你真会安慰人。”

“我说的是实话，绝对没有安慰你！”

“李叔叔，李阿姨——”小静喊着跑过来。

李阿姨将她搂住，给她擦擦汗，“今天小静跳地真好，有你妈妈当年的风采。”

尼克也看着她笑，“不错不错。”

“姐，我同学说你演话剧了，可惜我没看到。”小静嘟起小嘴。

“放心，我录下来了，回去放给你看。”尼克狡黠地晃晃手里的机器。

我一听急了，“不可以，不可以！”说着就去抢。尼克把拿东西塞给了李叔叔，我碰了壁，只得干着急，脸涨得通红。“好了，别欺负小文了，孩子们，饿了吧，今天李叔叔请你们吃大餐。”小静欢呼“李叔叔万岁！”

后来某一天，尼克和小静关着房门躲在家里，我推开房门的一刻，看到电视里正放着我此生最想毁掉的画面。小静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看到我，揉着肚子喊“姐，你太有才了！”

1995年，一部电视剧红透了大江南北，那就是《神雕侠侣》。我和小静原来还沉醉在夜里扶假面的温柔中，立刻又拜倒在杨过孤傲的气质下。每天晚上，小静上完辅导课都是飞奔入门，我则喊着“快点儿，快点儿，开始了！”或者“慢点儿，还没演呢。”妈妈摇着头无奈的看着我们，其实我发现她偷偷瞥了杨过好几眼了。这确切来说算是我看的第一部电视剧，以前还跟着小静恶补动画片，一下子就跳到这么高深的武侠言情剧里，不能不算是一个质的飞跃。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金庸，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以外还有另一个世界，那个地方叫江湖。那里有数不尽的帅哥美女，数不尽的江湖门派，说不清的儿女情长。

我一边看《神雕侠侣》，小静一边给我补充《射雕英雄传》的故事，我听得云里雾里，一大堆名字在脑子里乱飞，最终还是拜托尼克帮我们借了盘碟子，那个年代，借碟片的地方，还不是我和小静两个小姑娘就敢随便进的。

我每天独自先听着憨憨傻傻的靖哥哥喊“蓉儿”，再等小静回来一起听杨过深情地喊“龙儿”。我在两部剧之间乐此不疲如鱼得水，唯一纠结的就是要接受83版里帅气的郭靖俏丽的黄蓉在95年变成了大叔大妈。

大家都中了神雕的毒，在海中以高素质高品位闻名的学生，也没有免疫功能。班级里的男孩子，一下子都变得冷酷起来，女孩子则流行面无表情。前几天我看一女生咳嗽，她用面纸捂住嘴，咳完了，双手将面纸慢慢打开，那样子和小龙女每次咳血一模一样！可惜她的纸上空白一片，她略有失望的将那张面纸扔掉了。那个时候，小龙女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女神，直到几年后一个叫“小燕子”的疯丫头横空出世。

尼克的奥数得了是第一名，直接保送到海中的高中部。所以当所有初三学子“寒窗苦读”的时候，尼克成了大闲人。他家离我们家很近，近到只要站在阳台上吼一句“尼克”，就会听到他的声音“什么事？”。李叔叔李阿姨偶尔不在家的时候，他就会到我家来蹭饭。他对于我和小静这种迷恋电视剧的行为不置可否，有时也会看会儿，但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在一旁打电动。

我问过他为什么不看电视，他说，他看过了《神雕侠侣》的小说，看过小说的人再看电视心里会有失落。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后来看到我爱的福尔摩斯被搬上银幕，小唐尼再精彩的演出也弥补不了心里的缺憾的时候，才恍然大悟。看小说的人，心里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主人公，电视里的那个演员，只是演员，不是他。

我问尼克最喜欢《神雕》的哪个女孩子，当然我并没有抱太多希望，因为绝大多数人还是喜欢小龙女，只是我不喜欢，我希望能找到和我有共同点的人。他脱口而出“郭襄”。

“为什么？”我心里一震。

“郭襄多好啊，聪明可爱，叛逆和善，坚强主见。”他说了一串好话，“只是她不适合杨过，他和杨过性子太像了，在一起的两个人要互补才行。”他看我迷茫的表情，笑着戳戳我的头，“你还小，不懂。”

小静在一旁揪起尼克的耳朵，“你敢戳我阿姐的头，你敢说郭襄最好，你说我阿姐小，那我呢！”小静知道我们那边喊姐姐叫“阿姐”，便就“阿姐阿姐”的喊我了。尼克咧着嘴“小祖宗，放手，放手啊！”“那你说，郭襄好还是小龙女好？”“小，小龙女”。“敢不敢戳我阿姐头了？”“不敢了”。“这还差不多”，小静这才松了手。我无奈。

其实，我刚才只是震惊尼克不喜欢小龙女，但他欣赏的女子和我还是不同，我最喜欢的是绿衣女子程英。那个一生都寄人篱下的女子，那个在杨过最痛苦的时候对他不离不弃，埋葬一腔柔情甘愿与他结拜兄妹的程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