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只是寻常的爱（1 / 1）
“陛下，您为何来？”
两人牵着手，走在花木扶疏，亭台水榭的园林间。夕阳将最后的余光柔柔洒落在天地间，将一切装点得柔和朦胧，带着几分醉意。秋日的晚风习习吹来，将白日的燥热慢慢吹散，余下沁人心脾的清凉感觉。
“为何这样问？”
“臣妾并没有想到陛下会来。”贞恩斟酌着语句，小心回着，“更加不会想到陛下是为了接我而来。这恐怕与规矩不合。”
“探长辈病、接妻回宫，哪里不合规矩了？孝敬长辈不应该吗？照顾妻子不应该吗？”
“是不是宫里有什么烦心事？”贞恩大胆猜测。他的口气中带着几分尖锐，倒是令她有些吃惊。
天勤帝脚步一顿，扭头看她：“那些事都不会是朕的烦心事。”他的眉头微皱，定定望着她一会，心中百转千回，沉默半晌，还是将在舌尖上滚了好几圈又缩回去的话说出口，“能让朕烦恼的，就只有你一人。”
“臣妾惶恐……”她脱口道。
他伸出一指点住她的粉唇，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小小你似乎又忘记了呢。这里应该没有其他人了吧？”
“元穹……”贞恩有些惶然的喊道。
天勤帝重又迈步，牵着她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微抬着头遥望天边瑰丽的景色。
“你不在时，朕很想你。只是两天没看到你，也得不到你的讯息，心里就觉得不踏实，心仿佛被揪起来似的，你到底是给朕下了什么咒呢？”还是不情愿的口吻，带着丝丝疑惑与迷茫。
身为皇帝，就算心中如何喜欢，也不能叫这位妃嫔知道。那对于一个帝王而言便会是一个弱点，一个可以授人以柄的弱点。可此刻，他就是想对她说，剖白自己，把自己的心摊开到她眼前，不管她以后会变得怎样……也许，他说了，就是等着看她会变得怎样，看她会不会向那必然的结局变化发展。
女人总是会恃宠而骄。如果她知道自己被另眼相待，很快的，她就会借此嚣张，向他无尽索求，她会变得贪婪而庸俗，让他再也找不到当初欣赏她时的那点别致。
可能，他期望贞恩也会变得如此。因为这样才是正常，因为这样会让他放心，放心于她再怎么的与众不同，终究会走向相同。
这样一来，他的心，就无所挂碍了。
他不想被任何女人牵绊住，一个国君不该有太重的个人私情。
所以他要宠她，更宠她，更精密的关注她一举一动，看看究竟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将她攻陷。
一旦她被攻陷，她就会融成后宫里相同寻常的风景，就不会再那么鹤立鸡群得让他一眼就能看到。
“你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叫朕挂念。”他微叹。已分不清是做戏还是真实了。
“元穹，我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朕也希望你寻常。可……”他顿了顿，“有时又希望你可以不同得长久一点。”
“所谓的不同，不在于我，而在于元穹怎么看待。也许我一辈子都会是这样，但元穹却已失了兴味。曾经觉得可爱的，变得面目可憎，仅此而已。”
“或许吧。”天勤帝望着她道，“你说你爱朕，朕相信。朕也不能保证现在所欣赏的优点，不会在日后转为厌恶的缘由。”
她静静听着。
天勤帝陷入深深的回忆里，平淡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道：“年幼时，朕看到梁妃为了一只老死的小狗哭得昏过去，亲自给小狗净身不算，还做了冢，便觉得她善良天真，梨花带雨的模样尤为可爱。现在，朕觉得她的哭泣虽已经能练到不会将妆哭花，而且非常美丽，但已经觉得厌恶了；华妃的热情张扬，也曾让朕觉得新奇，觉得这样的名门千金，居然能毫不做作含蓄，性子直爽，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前所未见。但后来，朕觉得她缺少宽容，什么都要争胜，太过霸道。至于暖妃，又是另一种心性，她从来不肯屈尊讨好朕，冷冷淡淡的，有时朕对她亲近，她心中高兴，却还是要装作冷淡。朕一度以为她并不喜欢朕，嘘寒问暖都被冷脸相对，也就不自讨没趣，便少去她那儿了。谁知这样一来，她反而大病小病不断，就算没生病，也不肯吃饭，任自己消瘦。也许是她在通过这样的方式暗示朕可以对她亲近，可朕……”天勤帝摇了摇头。如果那些女人从来没有变，那确实就是他腻了。
“再说到你姐姐。贞妍她很美、很聪慧、也很有胆识。她有身为女人的温柔敏感，也有担任起当家主母的手腕风范。朕很敬重她，最辛苦的那些年，都是她一路支撑着朕走过来。”
尹贞恩的心中一揪，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很怕听到天勤帝对姐姐的情意，却更怕听到他对姐姐也有厌烦之处……
“贞妍她……让朕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可以对朕温柔似水，但当她对付起她的敌人时，绝不手软。所以，朕对她的感觉很复杂。面对她的柔弱时，却忍不住想着她冷酷的那一面；觉得她冷酷时，又不免想起她的温柔……直到她死亡的那刻，朕还不敢相信她就这样走到人生尽头了。如此聪明绝顶的女人，怎么会是这样的下场？”
“元穹，你喜欢姐姐吗？”贞恩轻声问。
“喜欢。”只是喜欢，再没有更多了。
“这就够了，能让陛下挂记在心。短短的三十年生命，还没等到让元穹憎恶就逝去，也算是件幸事了。”
“死亡怎么会是件幸事？”他惊讶。
“对某些女人而言，让心爱的男人记挂在心一生，记得她的好，比活了百岁千岁更重要。”
“你也是这么想？”他对她皱眉。
“不，臣妾不这么想。”她摇头，“我要一直跟随在陛下身边，珍惜爱着您的每一天。”
“所以你不会因为爱情而死？你不想让朕记挂一生吗？”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还能怎么爱？与其让你怀念，不如一直站在你面前，让你将我看腻。”她没再用敬语，大胆的不称“您”只称“你”。
“你宁愿被我看腻？你知道看腻之后，是什么下场吗？”天勤帝放开握住她的手，双手抱胸，只为了克制自己的冲动，不让自己将她一把抓回怀中用力狂吻。
贞恩好温柔好温柔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对她称“我”而不称“朕”的男人。她知道这只是一剎那间的逾越，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有。所以她非常的珍惜，也感动着这男人在与她讨论爱情时，放下固有的皇帝的身段。
“如果你总有一天将我看腻，那么终此一生，你都不会因为想到我而苦恼。甚至就算我不在了，你也永远不会想起。我希望你的心无所挂碍。”
“这算什么？伟大无私的爱吗？！”天勤帝不知为何有些愤怒，一点也没有被感动。
“不，我是有私心的。”她向他走近，好想好想吻他，但又有些犹豫。于是只好将光洁的额头轻轻贴在他胸膛上，抵在他有力跳动着的心口处，“我的私心是希望你一直看着我，不管是什么理由、不管有何用意，我要你一直看着我！在你终于看腻我的那一天到来之前，看我吧！”
怀念追思便已是遗憾的结果，而只有活着，不断的、专注的被他看着，才有机会创造爱情。
当你看着我、估量着我时，同时也是在解读我。如果你觉得迷惑，你会继续求知，把我当成一本读不尽的天书挑战；如果你读懂了一部分的我，那你会高兴得意，你会试着印证自己的发现，然后你会来到我面前，对我施展各种手段……
如此如此，周而复始，若你不幸的没有看腻的一天，或，来不及等到看腻的那天，就忘了自己原意是为了看腻。那么，你的心，就是我的了！
“贞恩，你真是个怪女孩。”天勤帝叹了口气，将她用力搂住。
“不，我不怪，你只要多看几次，就会知道你觉得的怪，只是错觉。”她在他怀中轻笑。
“再多看上千次百次，还是改不了我对你的定论——你就是个怪女孩！”
“可是你喜欢？”她大胆的抬头，向他索要一句喜欢。
他看着她，本想捉弄她，绝不回答实话让她太过得意。但终是被她眼中过于外露的期待所打败，轻轻对她道：“你只需要我的喜欢吗？我，朕，的喜欢，是很容易给出去的。”
“那就也给我吧！”她才不管他给出多少喜欢，那不关她的事，她只在乎自己有没有被他喜欢。
“对你的喜欢，甚至比喜欢更多一些。”他承认。
她眼眶热热的，努力要把眼泪逼退，小声对他道：“谢谢你，陛下。”
“谢什么？”他为她拭去不慎滑下的泪。
“谢谢您的喜欢，谢谢您让我觉得爱上您是件这么幸福的事。”
天勤帝紧紧搂住她，觉得一颗铁石心肠此刻绵软得不可思议，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竟将他影响至此！
只是这么寻常的爱啊！
谁都会说我爱你，有太多的女人向他示爱，他应该已经麻木了才是。怎么，还是会为了她动情了呢？
“也许以后你会恨朕吧。”爱情的求之不可得、家族权势的衰败，都会让人心从美好走向丑恶。
“那就在恨那日到来之前，容臣妾好好的爱您吧！”她不辩解，只这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