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帝与臣（1 / 1）
贞恩初时慌乱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未见过陛下如此这般，她得赶快冷静下来，想个办法脱身才是。虽然猜不透他这是故意表演还是因为醉酒失态，不管怎么说最好以最快的速度命人将他扶去休息，在更多的人注意到这里之前。只可惜，再好的想法，却在望见天勤帝迷茫的双目直愣愣地看着她时，贞恩的脑袋居然瞬间成了一团浆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胶着着，痴缠着，周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他们了，但两人都好像没有看见般，之间的气氛似乎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插足。一直注视着天勤帝的暖妃，见此情景，粉拳紧握，长长的指甲嵌在肉中也不觉得痛，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简直都要咬出血来，霍地，她猛然站起身，也不待女侍上前搀扶，径自转身离开了。暖妃的离场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喧闹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帝台上的两人身上。
贞恩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落入蛛网的小虫，挣脱不开，然而也不想挣脱；又好像是掉入了蜜糖罐，甜甜蜜蜜又粘粘糊糊，完全溺毙于其中，这种甜蜜又惶惑的感觉新奇极了。她的理智告诉她应该挣开的，但心里却一直有一道声音在叫嚣，就这样沉醉吧，哪怕只是片刻，便也足够了。
这是爱情吗？她昏昏沉沉地想着，姐姐当初就再三告诫过她，不要对一个帝王提出任何要求，更不要妄想用爱情束缚住他。于一个帝王而言，纵然你是他的帝妻，但你只要触犯到他的权利，必然的下场只有那一个。现下，尹家势盛，宫里宫外，圣眷正隆，整个月，她独占君恩，天勤帝超过十天夜宿妍夏宫，终于打破了两年来后宫的平静与平衡。
宫里，贞恩万千宠爱独揽一身；宫外，因为尹方被封为忠勇毅侯，从一品，食邑千户，不仅拥有封地，世袭罔替的爵位不算，还被赐了国姓，葬入皇陵！这对成天皇朝来说，可说是开创先河之举。此等荣耀已然与皇室王族比肩，外姓功臣向来无权享受，但尹家做到了！虽然只是一人，但自此以后，尹家与皇室的关系将更加密切。而且天勤帝更是顺水推舟，借此机会正式下诏：日后对国家有大功者，可以封爵：为国开疆拓域者，新辟的疆域将成为首功者的封地，与皇室共同享有封地的各项权利。这一消息震惊全国不说，同时更振奋了长年戍守于边境的将士们保家卫国的热情。虽然封爵等的具体事宜还等着宰相、总领大臣等一品大员讨论完善，如何具体操作，但有尹家这个例子在前，日后相同的功绩可以得到多少荣耀，那时完全可以看得见的。大家都在猜，也许成天皇朝第四位皇后将要出现了！不是她本身德泽天下，为国家社稷立下了什么汗马功劳，更不是帝王所深爱之人，而是政治需要使然，推着她往后位走去。无论是拉拢、奖赏还是为了防止尹家作乱，贞恩都必须被天勤帝立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与皇帝共同治理成天皇朝。
立后，意味着皇帝的放权。皇后的地位与皇帝相同，不仅统领后宫，更可参与朝政，拥有听政权，并和皇帝一样拥有决策权，所以并称二圣。历代皇帝皆不轻易立后，朝臣亦不轻易建议。
不过时势使然，在天勤帝这一代，怕是非得有个皇后不可了。而皇帝似乎也不抗拒这样的趋势，瞧瞧这次的庆功宴，便是由妍夏宫的尹娘娘带领着春华秋实两宫娘娘一同办理的。这庆功宴虽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也完全符合规格，既显示成天皇朝的威严，用以震慑；又不会太过严厉，不给人以大欺小之感，恩威并施之下，尺寸拿捏得极好。宴上的气氛很是欢乐融洽，大家都放松在这欢庆之中。这些天勤帝自然都看在眼里，对于贞恩的惊讶自是更上一层。越是了解她，就越是发现，她总是在不断给自己带来惊喜呢。天勤帝眯缝着眼看着自己紧拥的人儿，看见她眼中的迷惑、迷茫、迷糊，不由一笑，在众人的注视之中，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如梦似幻的那日一直在心中徘徊，自此之后，贞恩就常常发呆，脸上总是带着褪之不去的红晕，间或有着傻笑。自己是沉沦了吧，沉溺在天勤帝带来的美梦中……不论如何，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愿意给一位妃子这样的荣宠，就算是梦，也没有人愿意轻易醒来吧。只是……在他心中，首位是国家，再是王权，然后是百姓，最后才是帝王自己。他不以享乐为重，自然也不可能将后宫当一回事。故意娶这些一点也不喜欢的女人进门，只是希望通过后宫来平衡各大实力间的关系。因为身为一位合格的帝王，动情惹爱那是对想要成为一代明君的帝王的障碍。所以不想让人生因为女人而走向荒唐，也避免着生出一堆儿子，让他们重复自相残杀的戏码，毕竟他是当年唯一剩下的皇子，有过切肤之痛…所以，为了我们家族，我也断不能要孩子。贞恩想到这里，不由悲上心头。
姐姐当年曾经要求她好好思考的那几个问题：…如果有一天，皇室与尹家的利益有冲突，身为尹家的女儿、皇家的媳妇，你要怎么做…你必须要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皇太子，或帝王。
“对于帝王，只是爱他是不够的。”姐姐说。“如果不够坚强，只会是他的负担；如果太过强悍，他就得除掉你。爱一个帝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当年，她很努力的想着利益冲突时，尹家该怎么办。后来她告诉姐姐，除却尹家造反叛国，她只能坐等被诛九族而无能为力之外，认为尹家最有可能与皇室利益有冲突的情况是…功高震主。不是君王容不得功臣，而是当功已过高，赏了又赏，直到赏无可赏之后，既然无法禅让帝位，那就只好杀头了。
如果尹家的娘娘在宫里得势，那么尹家在朝的声势就不能是最高的；而如果尹家在朝屡建大功，那么在宫里的娘娘最好韬光养晦。再不行的话，那就可富不可贵，宁博清名不掌实权。就别让那么多尹家子弟在朝廷里做官了吧。像她父亲，自担任族长后，便辞了官职，专心打理家族事物，行事低调，从无逾矩之处。对别人没有威胁，又不引人注意，自然皇帝也不会注意到他。所以当时她以为这样低调处事才是对家族最好的选择，任由宫中之人做出那些在旁人看来是欺负自己的事。
“他不会爱你，现在他对你的好，不是平白的好，那是要还的，以后会有加倍的痛楚。”
姐姐的话在耳旁回响……想到这些，无一不令令贞恩忧虑，原本红润的小脸上充满惶然。
当一个普通百姓甚至只是权贵人家的媳妇，或许只消将家里打理好便算是尽责：但当一个皇帝的妻子，却还有另一个身分得兼顾——臣妾臣妾，既是妻子，亦是臣下，而且大多时候“臣”先于“妾。”这个身分于国于家，都是必须尽责任的。
就像他，陆天勤，成天皇朝的第二十三位皇帝。他在做所有决策、考虑事情时，完全得站在一个国君的立场，为皇权的稳固、百姓的利益做考虑，而私情，则是被排在最末的。
在贞恩思索着她和天勤帝未来的同时，天勤帝亦思索着相同的问题。他的这个小妻子总是在带给不同的惊喜，可以肯定的说，若是在平常人家，她绝对会是个贤慧的妻子，她对他几乎毫无所求，甚至也不在乎没有孩子来保障她的下半生，总是温顺的仰望他…身为一个男人，如果对自己的女人还有丝毫怜惜之意，就该将她牢牢守护起来，不让其受风雨摧残。
但不行，他不能这么做。
一来，他好像没闲到有那份时间可以跟一个女子谈情说爱；二来，她身分背后所代表的巨大势力，使他不得不谨慎对待。如果他想要有所作为，就必须完全掌权，并非对那些权臣的忠心有所疑虑，忠心的人不代表不贪权。如果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别人手里，那自己也就是个傀儡皇帝而已。皇帝懦弱无能，必然会有奸臣兴风作浪，最终的结果，只消翻翻史书便可知晓。纵然他并不是想要成为像自己的世祖成天皇帝那般的明君，但也不想做覆国之君，为后世所不齿唾骂。还是再看看吧，也许，这个小女子还会有什么惊喜会带给自己吧，天勤帝这样想着，随后觉得自己浪费在这件事上的时间好像太多了，还有成堆的奏折需要处理，合眼休息片刻，重又回到繁忙的政务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