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6月4日(1 / 1)
6月4日晴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当然,也是一个找小三谈判的好日子。
上午9点,我坐上了回麦城的长途客车。
前几天我一直都在医院照顾公公。到如今他的气色总算好了些,但是仍旧不愿意见苏原,哪怕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儿子两个字都不行。
他倒是愿意见儿媳妇,可我小心翼翼不敢再提起离婚的事情。
我知道,苏原一直守在病房外。
越想越觉得陈梓冬应该陪着苏原度过这个时段,哪怕像以往一样发个鼓励的短信也行。可是他好像根本没有任何消息。
我不好管闲事,可是我不能看到苏原独自承受这一切。跟婆婆说要回娘家看一看,然后跟老妈招呼一声,我转身就到车站买票上车了。
我在很久以前做过一些“功课”,将陈梓冬的电话号码,公司地址,家庭地址,甚至目测身高,目测体重都记在了一个小本子上。我将那个本子夹在麦城家里卧室立柜与墙壁间的细缝里,而且很难取出来——怕的就是我一时激动之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很镇定,起码心态很好。所以不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不是来搞破坏的,我是来牵线拉桥的。
……
今天虽然是周六,但是由于五一节假期调整,因此仍需上班。
下午一点整,我站到一家广告公司楼下。他在这里工作,我知道。
深深呼吸一口气,我大步走进大厅。
向前台小姐咨询半天,她在打了N个询问电话以后保持职业微笑地告诉我:“您找的那位陈先生现在外出吃饭去了。”
“哦。”我有点失望,扭头望望,看到大厅东侧摆着几张椅子,“我能在这里坐着等等吗?”
“可以的。”
刷得很干净的落地窗前,一地的阳光灿烂。我独自坐在椅子上,盯着墙角发财树盆景扭曲的枝干和茂盛的绿叶。
不知等了多久,我的思绪已经跑到九霄云外,巡逻的保安大叔早就打量了我好几个轮回。门口人来人往,有人和前台小姐说话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我却根本没注意——直到一双脚走到我面前。
我抬头,不意外地看到了我正式会面过一次,私下偷偷跟踪远望过无数次的陈梓冬。
跟记忆中的印象相比,他没怎么变。一身西服清爽利落的样子,碎碎的黑色更加衬托得他干净白皙。我立刻想到了苏原,那憔悴疲惫的样子。与面前的人对比起来,我有点愤愤不平。
陈梓冬似乎根本没想到我会来找他,或者说,他根本不太想见到我。他眉峰微皱,眼色里有疑虑,还有……警惕。
“你好。”我拖着背包站起来,却发现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接下来的自我介绍,“那个……我是……”
“我见过你。”他点头,显得彬彬有礼而略带疏离。
我微微塌了肩,不好意思跟他大眼对小眼,却仿佛患了失语症般尴尬。
“我还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他拿手机看看时间,问我,“去旁边的街心花园坐坐,可以吗?”
“行。”我点头。
来到街心花园,我瞧见人工小树林边有个小石桌,便走过去坐下了。陈梓冬随后过来,迟疑一下,绕过我,坐在我对面的石凳上。
“我有点事情来找你,”我挺直脊梁,顺便也为自己壮胆,“关于苏原。”
这开门见山的话语似乎并不在陈梓冬意料之外,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又移开视线。“也关于我吗?”
这脾气还真是像苏原。
我满头黑线。
“我今天是从昙中赶过来的——苏原现在也在昙中,他不知道我过来找你。”我说,“你放心,我不是泼妇,不可能留长了指甲往你脸上挠几道血口子。”我得先给他做好正确的心理准备,我不是来胡搅蛮缠的。
他抬头,身子后倾,仔细地打量了我好几眼,似乎有点诧异我说的无比豁达的话。
“苏原都跟你说了?”他问。估计他从我的话判断,我已经知道了他和苏原的关系。
“他没说过什么,我自己看出来的。”我很平静。或许曾经我想过千百种阴谋诡计来整治他,但现在我释然了。
他突然沉默。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不打算弄清楚,于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我要告诉你,苏原现在的情况很不——”
“你以后不用担心了。”他打断我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
见我不明白,他解释:“我知道你来找我是出于何种意图。你可以放心你的婚姻,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与苏原再无瓜葛——我跟他分手了。”
我跟他分手了……
跟他分手……
分手……
我耳边嗡地一声响,所有准备好的苦口婆心的知心姐姐般的说词瞬间飞走。
分,分手?
我无法从这震惊中走出来,呆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陈梓冬迟疑一下,站起来。“之前因为我的关系,给你带来很多麻烦,抱歉。我得回去工作了……再见。”
他说完就离开。
我转动僵硬的脖子,注视着他那在我眼中无比潇洒的背影……
……
下午5点半,我独自坐在肯德基吃晚餐。
窗外,残阳如血。
分手,陈梓冬竟然跟我说,他跟苏原分手了。潜意思就是他把苏原甩了?
他敢……
怪不得苏原一直情绪不对头。苏原是一个何等重情的人,受到这等打击之下,不免一时绝望就出柜了。
这是不是就是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他陈梓冬在麦城一帆风顺,吃香喝辣,凭什么我老公就得一整天跪在那里受人白眼?
我越想越气,搅得纸杯里的冰块哗啦啦作响。
拿起手机给菲林打电话,这时候她应该下班了。
果真,电话通了。
我劈头就问:“你说,该怎么教训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菲林想都没想。“解决之后拖过来,我负责给你扔到不同地区的下水道里。”
很好。
有大家风范。
我关上手机推门而出,直奔陈梓冬所住的小区。
我让你抢我老公,抢完了还不知道珍惜!
我现在就让你尝尝什么叫后悔不跌,痛不欲生,如丧考妣。
陈梓冬,我再次重申,你game over 了。
……
只是——
满腔热血在我花了一个小时迷路又问路后终于到达目的地的现实下消失殆尽。
一整天东奔西跑,我现在脚疼,腿疼,头疼。
晚餐吃得太少,我肚子饿了。
还口渴。
我一步三挪地走到了陈梓冬所住的楼下。
累……
我觉得还是跟他心平气和地谈谈好些。要是我真的让他后悔不跌,痛不欲生,如丧考妣,说不定他和苏原就没复合的机会了。到时候就该我后悔不跌。
根据我的记录,他住202,很二。
我抬头望了望,202的窗口灯光明亮。
看来他已经到家了。
我靠着墙休息了好一会儿,伸手摁不锈钢门上的电子对讲机按钮。
“回来了?”对讲机里是一个有点失真的男低音,伴随一点杂音。
这声音有点不对……
我直起身子,冲着对讲机问:“你是陈梓冬?”
“你找他?”对方说。
“你不是陈梓冬?”我问。
“不是。”
“那你是谁?”我全身的好战因子立刻活跃起来,进入备战状态。我觉得这个声音我曾经听过,可又想不起来是谁。难道是苏原的同事?
他直接挂断对话了。
我再次摁键,可那家伙抗骚扰能力强,死活不搭理我了。
我冲下台阶,仰头观望。202的灯依旧亮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窗上晃过。
好呀你!陈梓冬!你竟然这么快就另找新欢了!
有胆子惹我?你不会赢的。
我的满腔热血又回来了。
我在楼下团团转,左思右想,恨不得变成蜘蛛人爬上去把那个男的揪出来盘问。
真想大吼一声。
气急之中,我扭头看到垃圾箱旁边放着的半块砖头,抓起来就朝上扔去。
哐当一声,随着碎玻璃片纷纷落下,我有一种大快人心劫富济贫的感觉。
面前是满地碎玻璃,我站在原地喘气。高度紧张的神经舒缓下来,我的理智同时逐渐回笼。
楼上那苟延残喘的半扇玻璃窗狰狞得跟蜘蛛网似的,就这么刺眼地映在我面前。
大脑里一阵嗡嗡,像是有千万只蜜蜂。
等等。
我,我刚刚……
我僵硬地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楼上202的灯突然灭了,然后一声不大不小的开门音传来,在我听来尤为清晰。
我拔腿就跑。
一口气冲出好几个转弯口,我跑得脚下生风。此时我根本不觉得疲惫。累字早就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前面健身器材边一群老太太在练太极。我腾腾腾地跑过来,惹得她们连连看。一口气喘上来,我缓下了脚步,转头看看,没人追上来。
幸好,幸好……
撑着路边的树干哈气,现在我热得快冒烟。
不行,还是出了小区门比较保险。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有余悸。毕竟那个男的要是追上来……我只有报警的份了,我这小身板怎么可能打得过他。可是去了公安局的话,还是我这个砸破人家玻璃的死丫头片子倒霉。
我望望四周,搞清楚方向后一步三回头地朝门口走,深怕楼上那未知身份的男人出现。
很快,小区大门近在咫尺。
我正要出去的时候,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蔡小姐?”
我顿时感觉天地间一片惨白。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夺路而逃,可僵住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
我只能是定在原地,听得身后脚步声近,然后,陈梓冬站在了我身边。
我努力回忆大学时学的女子防身三十六式,首先从气势上就不能落下风,可是我感觉出自己在发抖。
“好……没事,我遇上她了……不用过来,我自己能解决……”他还拿着手机,讲了几句话后收起来。我想,对方应该是他家那个死鬼男的。
我顿时萎靡得跟泄气的皮球一样。
“你知道我住在这里?”他似乎有点惊讶。
我的喉咙嘶嘶地疼,我歪头望着路边的女贞树丛,不敢看他,也说不出话。
暮色弥漫,远远近近的灯光慢慢亮起来。晚归的人们步履沉重,空气中漂浮着家的味道。
“到那边坐坐吧。”他说,随后抬脚离开。
我垂下头,只能一步一步地跟着他。
路边开辟出了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几个半大的孩子正拿着玩具在那里嬉闹。空地周围靠着树丛的三面摆放着木制长椅。有一面已经坐了几个家长在闲聊,身边放着儿童手推车。陈梓冬走到了较远的一面长椅边坐下来。
我慢慢挪过去坐下来。
“玻璃是你砸碎的?”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的头垂得更低。
“蔡小姐,我本以为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他说。
我讨厌听别人叫我蔡小姐。
“我再次重申一遍,你以后大可放心,我……”
我猛然想起什么。对啊,虽然我砸了他的玻璃,但是他还是欠我一个解释。
“你凭什么跟我老公分手?”我仰起头,脱口而出。
他愣住。
“苏原哪里不好了?他哪里让你嫌弃了?”我指着他家的方向,“他有什么地方比不上那个男的?”
陈梓冬愕然。
瞧着他这样惊讶,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没好气地再解释。“别以为我是跟你斗法抢老公的。”要抢的话,我早就动手了,何况我根本就没胜算。
“如果不是苏原现在的状态不好,我不会来找你。”我继续说,“他出柜了,结果他爸被气得进医院。苏原在病房门口跪了一整天,可还是得不到原谅。我以为你可以安慰安慰他的,结果你竟然说你跟他分手了。”
我呼了一口气,突然感觉眼睛有点湿润。我只能假装扭头看别的地方,用手背擦擦眼睛。
暗色里,我看不清陈梓冬的表情,他沉默了好半天,突然露出一个恍然透彻而弥漫着伤感的笑容。
“我明白他为什么不肯离婚了。”
不肯离婚?
我很莫名其妙。
“我和苏原认识十年,在一起的日子也有七年了。我了解他,自然也知道你。苏原讲过一些事情给我听,给我的印象就是你是一个什么都不懂,‘没心没肺’的女孩子。我父母早就离婚,然后各自再婚,没有人管我。所以不论我喜欢一个女人,或者男人,都无所谓。我很自在,可苏原不是。他必须结婚,组成一个体面的家庭……苏原结婚以后还是经常跟我在一起,可是对我来说这样很压抑。毕竟你,作为他的妻子,就在那里。”他缓缓地说着,仿佛是古老的事实,“我曾经跟他提过离婚的事情——苏原其实有点优柔寡断——他不愿意,说是怕伤害了你,即使这样的婚姻很矛盾。可我觉得你这样无忧无虑成长起来的女孩子恐怕连伤害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体会到伤害的感觉?现在看来我错了。你虽然看上去很粗枝大叶,可是……有些事情还是明白的,在关键时刻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笨,你很会替人着想,即便我们三人是这样的关系……”
他又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最后的话说得含糊而不清。
没心没肺……粗枝大叶……
我先暂且忽略他对我的不公正评论。
“那现在好了呀,他没有主动提出离婚,我现在提出来了——你们可以没有芥蒂地在一起。”我说。
可陈梓冬却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不可置信地问。
他微微低头,不知盯着什么地方沉思。
“我爱得很绝望——因为我爱得很绝望。”他轻轻地说着,“同性之间的爱本来就不为世人所理解,何况苏原本就背负很多。他逃不出社会压力,放不下家庭责任。我等他七年,等到他结婚……现在等不下去,也不想等下去了。所以……我想分开。就在天苏原跟我说他可能会离婚的那一天,我跟他说分手……而现在,你见到了,我家有人等我回去。”
我有点懵。
“怎么会这样呢?就差最后一步了,我马上就和他离婚的,你看——”
“离婚不是为了你好么?”他突然说道,“假定离成婚,苏原不是还会被逼着再婚吗?都一样……我们分开还是苏原在麦城的时候,后来听说他回昙中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应该跟你说的离婚有关吧。”
“你怎么知道苏原还会被逼着再婚?你就这么不相信他?”我尽量讲讲清楚,“总而言之,你不能这样就对他不管不问,他跟父母坦白了性——”
“你还不明白么?我们分开了,他有什么必要在此时出柜?不就是因为你要离婚?他要不出柜,你们可能顺利离婚吗?苏原一直觉得欠你的……拿出柜来换离婚证书,他做得出来。”
我心里有什么,啪地碎掉了。
因为我……
因为我吗?
是我害的苏原?
苏原本可以不出柜……就是因为我……
我……
“时间不早了。”陈梓冬说。
“你——要我赔玻璃钱吗?”我艰难地问,胸中一股难耐的涩意。
“不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