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故人(1 / 1)
李查德是个贼。
不过,他更愿意称自己为“侠盗”。
因为每次得手后,他都会捐一半出去,什么红十字、壹基金、盲聋哑儿童基金会、云南地震、日本海啸……反正赶上什么就捐什么。有时候一激动,没准儿连早上买豆浆的钱都不留。
自己这也是替那些钱原来的主人做善事积阴德了,不是么?
虽然常被人背后说成是大脑注水,但也因为这些“侠盗”之举,李查德在道上还是比较受人尊敬的——就算是黑透了良心的人,他也希望身边好人多啊,至少自己干坏事方便了。
李查德相信因果报应,他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抓住,那些犯案的金额大概足够把他毙个四五六七回的,所以他决定在被抓住之前一定要多偷一点多捐一点多给自己攒点RP……没准儿阎王爷看在他做善事的份上,下辈子能让他投个大富大贵之家呢。
这天晚上,李查德盯上的是一辆停在酒吧门口的宾利。
不过盯上这辆车的似乎不止他一个人,从车前一走,李查德至少发现七八双眼睛在放绿光。李查德决定先下手为强,背着身站在车门旁装作打电话,一只手在身后就把锁给撬开了。
指尖传来锁簧打开时那一下轻微的颤动,李查德不禁得意地翘起嘴角,就凭这一手功夫,行里的兄弟就都得尊他一声“李爷”。
李查德十分自然地收起电话,拉开车门就准备坐进去,那自得的劲儿还没过呢,一只脚刚踏进车内,大半个身子还在车外,他嘴角的笑容就僵住了——两个年轻人站在车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其中一个高个子的手里还拿着车钥匙!
这是何等尴尬微妙的一个时刻!
闫卓也没成想一出酒吧就看到有人大大咧咧地往自己车里钻,那架势就跟车是他家的一样自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善良的守法公民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我记错停车的位置了,这车不是我的?
顿号倒是比闫卓先反应过来,伸手一指李查德,大吼:“闫卓!”
他本意是想提醒闫卓“有人偷你的车”,又想威吓偷车贼“那是我哥们儿的车”,结果嘴没能跟上大脑的反应速度,只吼了一句闫卓的名字。
李查德被这一声狮子吼吓得一机灵,做了一件他清醒的时候绝不会干的迷糊事,他钻车里去了!
屁股刚挨上驾驶位,李查德醒悟过来了,连骂自己昏了头:这时候往车里钻什么啊?这不是等着人家关车门打贼吗?他应该拔脚就跑才对!
顿号一看,哎哟,这偷车贼胆儿真肥啊,当着失主的面儿就上车了,这是准备把车开跑?他指着车里的李查德大叫着:“闫卓!闫卓!”意思是催促闫卓赶紧抓贼,自己急得原地直蹦高。
闫卓被他叫得直郁闷,正想上前把人给拽出来,身后几道黑影嗖嗖嗖地窜上来,紧接着一阵砰砰铿铿咣咣当当的声音。
几个男人挥舞着棍棒铁器,有的跳上了车前盖,还有的爬上了车顶,狂风骤雨一般砸着车,特制的防弹车玻璃在他们锲而不舍的努力下龟裂如蛛网,车门、车顶都凹陷下去,驾驶位上的李查德被弹出来的安全气囊挤得动弹不得,只能用手护住头脸。
这些人冲上来就砸车,砸完了就跑,全程不过两三分钟,其破坏力堪称专业。且留余音袅袅:“姓闫的,少管闲事,不然下次砸的就不是车了!”
闫卓低头看看手中的车钥匙,又与从车里战战兢兢迷迷蒙蒙爬出来的李查理四目相对,顿悟,敢情这哥们儿是特意替自己来挡灾的。好人哪!
李查理扶着变形的车门吐了。
顿号脸色变了几变,正想对闫卓说点什么,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向那些人逃离的方向快步而去,心里不由大是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
“呜……呜……”
黑暗巷道里,一个男人仰躺在地上,依靠两肘和双脚蹬地的力气勉强向后移动着,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也不知道是在呼痛还是在求饶。
不远处横七竖八地昏迷着几个人,都是刚才参与砸车的。
本来他们砸完车就迅速撤离,准备找个地方好好乐呵乐呵,庆祝轻松到手的赏金,谁知道没走出多远就被一个漂亮少年给拦住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像场恶梦,男人只能痛恨自己的神经不够纤细,不得不在兄弟们都以昏迷做为逃避的情况下单独面对这个可怕的魔鬼。
脚步轻巧无声,少年慢慢向男人走过来,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但男人却感觉到他的目光有如实质地落在自己身上,尖锐而刺痛。不知道是惊恐过度,还是体力耗尽,男人扭动了几下身体,却再移动不了半步,只能喘息着说:“呜……我……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
他绝望地看到,少年的脚步并没有停下,依旧向着自己走过来。
这是要灭口吗?
如果……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一定不会去砸车……
少年迈过他的身体,毫不停留地走向巷外。
过了一会儿男人才回过神来,一种死里逃生般的庆幸油然而生,顿时觉得这黑暗而肮脏的巷子里弥漫的都是幸福的空气,一瞬间居然泪流满面。
不过,他倒是的确应该感到庆幸,如果叶谲还是在以杀手的身份行事,灭口就是注定的。
已经离开小巷的叶谲自然不会知道那个男人的想法,他判断了一下方向,回忆了一下记在脑中的冰城地图,决定了该走哪条路,便毫不迟疑地迈步前行。
那几个砸车的只是当地的小混混,从他们的老大那里接到的任务和赏金,至于闫卓是谁,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要不然也不会认错了人,把该带给闫卓的警告带给了偷车的李查德。
要知道这点事当然用不着叶谲费太多力气,但是他在拷问的过程中却得到了点不平常的信息,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多用了些手段的原因。
柔若无骨的小手在黄老虎的肩膀上揉捏着,与其说是在按摩,不如说是在调情。黄老虎半闭着眼睛享受着,浴袍大敞,露出上半身健硕的肌肉和胸膛上又深又长的刀疤。
按摩女的手渐渐下滑,抚摸上他的胸膛,沿着肌肉的纹理轻划着,红唇贴近黄老虎耳边:“虎哥,您这身肌肉是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吧?”
黄老虎轻蔑地哼了一声:“健身房练出来的都是虚把势,哥这是练的功夫。”
按摩女笑了起来:“功夫?是李小龙的功夫,还是……西门庆的功夫?”红唇抿上黄老虎的耳垂,舌尖轻轻一舔,让黄老虎浑身都像过了电似的颤了颤。她知道这个客人是冰城地下势力中数一数二的大佬,跺一跺脚整个冰城都要颤三颤,因此是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
黄老虎睁开眼睛,把按摩女抱在怀里用力亲下去,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哪种功夫哥都厉害得让你吃不消……”
按摩女配合地娇喘□□起来,小小的休息室里顿时□□缭乱。
“虎哥!”休息室的门猛然被人推开,来人鲁莽地闯了进来,见此情景又马上尴尬地站住了脚。
黄老虎不耐烦地抬眼狠狠瞪了他一眼,动作却丝毫未停。
来的是黄老虎的一个叫小坤的手下,平时是个很有眼色的人,今天却硬是站在门口没出去,反而有点焦急地说:“虎哥,有急事!”
黄老虎正是得趣,恼道:“什么狗屁急事,再急也得等……”
小坤打断他的话:“是那几个人……”
黄老虎好像被人用高压水枪冲了一遍冷水似的,顿时什么兴致也没有了,怏怏地爬起身,拢好浴袍,命令那个还摸不清楚状况的按摩女出去。
小坤等按摩女离开,这才关上门,走到黄老虎身边,低声说:“不知道他们发什么神经,非得要你马上过去。”看看黄老虎的脸色,又说:“虎哥,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您干嘛听他们呼来喝去的?要不,干脆……”
黄老虎脸色一沉:“不该问的别问。”
小坤识相地闭上了嘴,伺候黄老虎穿上衣服,出了洗浴中心,开车直奔目的地。
一路上黄老虎都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但等到下车的时候用手搓了搓脸,硬是露出一张殷勤的笑脸来,看得小坤暗暗称奇。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大多数人睡眠正酣的时候,眼前这栋看起来十分破旧的筒子楼也是黑漆漆一片,楼门口连盏灯都没有。黄老虎深吸了一口气,示意小坤在外面等着,自己走了进去。
小坤往车身上一倚,摸出烟来,正准备来一支,却见黄老虎又走了出来,冲他招了招手。小坤忙把烟揣回兜里,小跑着上前:“虎哥?”
黄老虎面露犹豫之色:“他们电话里怎么说的?”
小坤说:“也没说什么,就是口气挺冲的,说有急事找你,让你马上过来。”
“就这些?”
小坤茫然点头。
黄老虎想了想,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你跟着我。”
小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跟在黄老虎身后。
楼道里虽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却没有任何杂物阻挡,二人很顺利地摸上了五楼,黄老虎十分绅士地在其中一扇门上敲了三下。
门打开了,但门后却没人……没人?小坤下意识地以为是因为光线太暗自己看错了,可是等他跟着黄老虎走进去才发现,真的没人。那门是怎么开的?小坤一边顺手关上门,一边琢磨。
不琢磨还好,一琢磨小坤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一种诡异阴森的感觉涌上心头。
屋里也没开灯,但因为没拉窗帘的缘故,光线倒是比楼道里要好些,至少能看清家具陈设的轮廓。
小坤能感觉到前面的黄老虎不仅脚步放得极轻,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克制着,像是生怕声音大了吵醒谁似的。
黄老虎对这里无疑十分熟悉,事实上小坤也不止一次来过这里,这栋有了不少年头的筒子楼本来就是黄老虎的一个秘密基地,表面上看起来很平常,其实早经过黄老虎的用心改造,不仅可以藏匿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或人,用来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也不用担心会惊动外人。
这个房间则是用来招待“贵宾”的,舒适程度不亚于星级宾馆,客厅里的这张藤摇椅就要上万元……小坤突然听到藤摇椅发出的吱嘎声,轻轻的,很有节奏的,好像有人正坐在摇椅上前后摇晃……
小坤觉得脚有些发软,因为他正巧走到藤摇椅前面,虽然光线暗淡,但是他明明白白地看见摇椅上空无一人。
吱……嘎……
摇椅慢悠悠地摇动着,好像上面坐着个看不见的“人”。
“虎、虎哥,它、它在动。”小坤颤声说。
黄老虎镇定地看了一眼摇椅,转身向紧闭着的卧室的门鞠躬:“安布勒先生,您找我有事?”
小坤意外地听到黄老虎居然是用E文在讲话,他还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位勇猛善战的大哥居然懂E文。只可惜他自己不学无术,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记不全,更别提听懂了。
“黄,你应该来得更早一点。”门后传出的声音像流水滑过细沙,温柔动听,但是黄老虎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我有点事耽误了。如果您能同意直接与我电话联系,也许我就用不着让手下转达,这样也可以……”
黄老虎辩解的话还没说完,卧室的门就打开了,柔和的灯光从站在门口的男人背后倾泻而出,制造着温暖的假象。
小坤眯了眯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看清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白种男人,头发乌黑微卷,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紧抿的嘴角和方正的下巴显示出几分顽固的特质。
“黄,”他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说,“如果你的手下未能及时转达我的要求,那么,我想你应该换几个能干的手下,而不是在这里向我强调这种方式对你的不便。”
黄老虎的腰弯得更低了些:“是,安布勒先生。”
安布勒还想说什么,卧室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咕哝声,那声音像是小女孩睡梦中发出的呓语,仿佛是做了恶梦一样十分不安。小坤听到吱嘎声突然变快了,扭头一看,藤摇椅正在用力地前后摇晃,幅度大得好像要翻过去了一样。
安布勒扭头看了看,说:“E10,安抚她。”
“是,先生。”一个少年的声音回应。
安布勒走出卧室,关上了门,顺手打开客厅的灯,皱着眉盯着藤摇椅。黄老虎和小坤不敢出声,也盯着摇椅看,根本没人触碰的摇椅疯狂地摇动着,吱吱嘎嘎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刺耳。
尽管灯光明亮,但小坤却觉得这情景比刚才在黑暗中更瘆人了,不知不觉已是一身冷汗。
过了十几分钟,藤摇椅慢慢停止了摇动。
小坤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那刺耳的吱嘎声好像还在脑海里盘桓不散,让他简直想把手指从耳孔伸进大脑里将那声音挖出来。
安布勒这才开口:“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黄老虎说:“已经警告了那个姓闫的少管闲事,他要是聪明,就……”
安布勒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黄,你沾染上了华夏人的恶习,中庸,是这个词吧?任何一件事都得不到你们一个明确的答案,总是模糊不清,让人可以用几百种方式去理解你们的回答,等到结论摆在面前时,你们就可以从那几百个模糊的答案中挑出一个最接近的,然后说这就是你们真正的答案。可事实上,这是欺骗。”
黄老虎张口结舌。
安布勒盯着他的双眼,说:“我要的是一个明确的结果。”
黄老虎不安地眨着眼睛:“可是,安布勒先生,您不知道,这个姓闫的他不是普通老百姓,他家在华夏很有背景,我不能随便动他,不然麻烦就大了。您、您也不希望再横生枝节,对不对?”
安布勒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黄,你变聪明了,这是华夏的那些让人恼火的捉摸不清的哲学教给你的吗?”他显然不需要黄老虎的答案,“好吧,那你告诉我,他的人什么时候会不再保护萧家?”
黄老虎愣了一会儿:“这我也不知道。应该……应该会很快吧?还没消息……”在安布勒严厉的目光下,他开始语无伦次。
“也就是说,你做的事没有效果?黄,我说过,时间紧迫,时间紧迫!”安布勒发怒了。
虽然小坤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安布勒提高的声音里也能听出他有多不满。他不懂自己的老大为什么在这个老外面前跟只胆小的兔子似的,但却多少明白了老大为何叫自己跟上来——黄老虎大概是实在害怕一个人面对这个老外,所以叫他来壮胆。
问题是当老大的都已经吓成兔子了,他一个小小马仔还能硬装奥特曼吗?
吱……嘎……吱……嘎……
小坤的脖子有些僵硬地转动,他看到那张空空的藤摇椅又慢慢晃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