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年下(1 / 1)
转眼年底已至,我像是被遗弃在了甘露寺,半年多的时间里,吴郡没有丝毫消息传来。希望逐渐渺茫,枯燥的日子摧残着我正值青春的生命。
我本是世间最孤寂的人,心底的秘密无人能懂。我作为一个正常人再普通不过的诉求——自由,在这个权力斗争的时代被侵蚀殆尽。在将军府的生活,我妄图融入与我格格不入的古代,尽力摆脱那份孤寂,于是我敞开心扉,迎接了周瑜,迎接了孙权,迎接了所有人对我的好,这让我暂时忘记了孤寂。
然,正是那些给予我温暖关爱的人,造成了我今日的孤独。当我深处甘露寺,身心一贫如洗时,我才感觉自己从未融入这个时代,因为我不懂随波逐流,不愿逆来顺受,不会心如死灰。我试图逃避的孤独,竟是一日也不曾离去,这场穿越打破了原本属于我的安逸人生,将我裹挟进了中国历史上斗争权谋最激烈的三国时代,当真是天意弄人。
回忆这半年,最舒适的莫过于夏季。白天,与姐姐和绍儿踩着鹅卵石戏水,黄昏,坐听倦鸟归巢声,晚间,山上凉风徐徐,我们下棋品茗。
随着夏季渐远,步入深秋,山上已冷得如同寒冬腊月一般。泉眼冻结,心平、心度只得到山下取水,供水尚且不足,热水更是稀缺。我完全戒掉了原先现代式的洗头洗澡习惯,头发再脏,也熬着,身体再痒,也忍着。有时晚上脱衣睡觉,真觉得自己就是个大臭人。无奈,山上取水困难,估计洗个热水澡,得等到过年了。
细细回忆,最快乐的事,便是大乔希望绍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爹爹”,绍儿终于在九月的一天开口说了出来,我和大乔都激动地留下了热泪。我深深地理解,大乔希望绍儿记住自己的父亲是个大英雄,将来也要成为像父亲一般的人物。
最令我忧惧的便是我的身体,愈是入冬,愈是少眠,体内总觉有一股湿寒之气。半年前在佛堂内的剧烈咳嗽,似乎也不是由于香烛熏烤所致,每夜,我是冷汗湿透衣衫,闷咳着醒来。我怕自己带病,会传染到绍儿,于是每每身体不适,就避门不出。寺里伙食是极差的,已有半年,我未曾食用荤腥。整日青菜萝卜,运气好时,也只能吃碗白面条。
索性我还能苦中作乐,在山上发现了几株野蔷薇,将它们移栽到禅房附近的向阳地了,悉心地竖起了花篱,浇水施肥。果然不出所望,藤蔓越长越茂盛,来年仲夏,我虽与孙权天各一方,却能“明年芳草绿,古人不同看”了。
怅怅然地行走于花荫里,幻想着与他一同修花枝,品花茶,喝花粥……许是心境平和的缘故,又是身处古代,诗词中原本深奥难懂的句子,常会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原本不解的深意,也因内心的忧郁,有了更深的体会。“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说的便是我如今的生活状态吧。
转眼到除夕了,寺里冷清的可怕。厢房内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想必是大乔,我应声开门。
绍儿的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一声稚嫩的“姨母”,柔软了我的心扉。他迈开小腿,扑入我的怀中。我搓了搓他的小手,笑的合不拢嘴。
大乔进入房间,随即合上门,把手放在火炉上暖了暖,笑道:“这儿一点年味也没有,我们今晚睡在一处,说说笑笑守岁好吗?”
我往火炉里加了点木炭,说道:“好,是好久没热闹过了,给姐姐和绍儿唱首曲子听。”
大乔和绍儿围坐在火炉旁,甜腻地笑着。我心里翻腾着前所未有的喜悦,顺手拿起红桌布,用食指顶着转起来。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笑容,一副东北二人转的架势,清了清嗓子,唱道:“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经过多少困难,历经多少磨难,多少心儿期盼,春天的消息。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我把红桌布向空中一抛,大乔随即接住,绍儿蹦跶着,手舞足蹈。满屋欢喜之感油然而生,我抓紧了身边的爱,驱散了孤独。我现在的生活,没有周瑜,没有孙权,大乔与绍儿就是我的全部。
我们幸福的相拥在一起,嘴角洋溢着笑。
大乔说起了自己少女时代在乔府过年的种种欢乐,这倒勾起了我对父母的思念之情,来到这陌生的时空三年,对父母的思念任是我的一桩心病。每逢节日,我总是在泪湿巾帕中度过。哭累了,便沉沉睡去,这种牵挂无法排解,每每压抑到无法释怀,也只好不了了之。所有的苦难,都无法改变,只能默默承受。我的未来是一片迷茫。上帝以这样离奇的方式让我与亲人永难相见,太残酷了。
一滴清泪滑落,若不是大乔陪伴,恐怕这个除夕,我又是在无限惆怅中度过的。
绍儿沉沉睡去,大乔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把他安置到床上,替他掖好被子。她的眼里柔情缱绻,这是慈母特有的目光。
大乔若有所思了会儿,转身走向我,神色肃穆,语重心长道:“好妹妹,绍儿唤你一声姨母,你也是真心疼他,我看得出来。我这个做母亲的力量绵薄,自顾不暇,我想把绍儿托付给你。”
我的心猛地一颤,脑子一片空白,只是连连摇头,说不出半个字。
大乔眼泛泪光,紧握住我的手,说道:“我这辈子,恐怕是要老死在这儿了。可是妹妹不同,等继位的风波过去,凭权儿对你的牵念,你定然是可以回府的。我一介女子,此生不足惜,可是绍儿却不同,他身上流着父亲英雄的血液,如果因为我而埋没在这个寺里一辈子,我怎么对得起夫君。”
老死在这儿,是韶华正盛的大乔的命运?我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些,已然明白了大乔的苦心,只是我不能就这样答应了一位母亲绝望的请求,因为我也前途未卜啊。我欲言又止,但顿了顿,还是婉言相劝道:“姐姐不必把前路看的那么绝望,你身份尊贵,绍儿又是主公的嫡子,孙家人怎么会不接你回去呢?我人微言轻的,怎么担得起抚养绍儿的重任呢?”
大乔猛地一急,泪珠涟涟,泣道:“妹妹不用这样宽慰我,我离开的那一天就知道,自己是再也回不去了。当时绍儿还在襁褓之中,他们就防范着我们母子,更何况绍儿日益长大,更会影响权弟的主公位子。思来想去,我只有把他交托给妹妹了。妹妹不是人微言轻,只是你不愿意去争夺那份虚华,这也是我信任你的原因,把我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你,我放心。”
眼看大乔苦苦哀求,一时之间,怕是难以回绝,可是敷衍塞责,也不是我的风格。我只得模棱两可地答道:“妹妹答应姐姐,有朝一日能够离开甘露寺,重返府里,必当带上绍儿,视如己出,抚育终身。”
大乔含泪的眼眸一弯,一个欣慰而又苦涩的笑容一展,她紧搂住我道:“谢谢你,有你这话,我便是即刻死去也安心了。”
我连忙阻止道:“姐姐,大过年的,切莫说丧气话,我们一起幸福地活下去。”
语毕,我俩紧紧抱在一起,任凭泪水泛滥。
这一哭,喉咙翻涌一股腥味,又剧咳起来。我用帕子捂着嘴,心肺扭作一团,怎么也止不住。
大乔急忙为我抚背,关切道:“我寻常见你时不时闷闷咳嗽,给你送了川贝雪梨汤,难道还不见好?”
我见瞒不过去,只好索性说出了病症,自己已咳嗽将近半年,时好时坏,总不见大好,四肢也总不见暖和,体内总觉有一股湿寒之气。
大乔触及我冷若冰霜的指尖,着实吓了一跳。随即搀扶我起身,眉头紧蹙,关切地说:“妹妹怎么病的如此严重也不告诉我,静玄大师颇懂医理,现在下山医治也不方便,不如就先去他那里问询一下。”
大乔不顾我的再三阻拦,硬生生把我拉出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