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翠散红屏,秘林聆音(1 / 1)
见如蔓只站了不答话儿,梅香遂冲翠儿努努嘴儿,心知这五小姐定是为了那不能赴宴之事置气,便也不言语。
没多会子,屋里头气氛沉沉的,如蔓这才叹了声,携了翠儿径自往那野花冢去了。
那野花冢原本只是东厢外头一处僻静的林子,中间有方不大的土丘,也正因着地僻鲜少有人踏足,其中草木便长的十分繁茂。
如蔓时常去林子里采些新鲜花草插瓶儿,一来二去的,便对林子很是熟悉了的,若得了空就来将这里打理一番,倒真真儿似个花圃了。
她便起了雅兴,又见此地并无名头,遂私下里将这里唤作野花冢。
“小姐可是为那事儿烦心的?想来是太太腾不出空儿,怕是一会子就有人来告了。”翠儿忙地劝解,可如蔓自顾自地走在前头,脚步十分细快。
翠儿便以为她生了气,紧赶着追了上去,正欲开口,却见如蔓步子一顿,偏过头来,竟是正抿嘴儿笑着,一双杏目星星亮亮的,似一对儿月牙儿,哪里有半分生气的样子了?
“小姐……你方才怎地?”翠儿素来嘴笨,心眼子也少些,这会子倒教她语无伦次了的。
如蔓伸手攀下一丛松枝儿,冲她挥了挥,笑道,“若你以为我置了气,那才是对的。”
“这样的事,小姐并不介意了?”翠儿仍是不服气地追问。
“介不介意,又有何干系?既然我告了假,就没打算露面。”这会子如蔓面儿上,无一丝一毫地波澜,竟是同方才判若两人了。
那不悦的样子便是正要做给那梅香她们瞧,秀巧自然不会白白来一趟,也不会白白说着许多闲话儿。既然她四姨娘有心安排这一出儿,自己自然是要奉陪到底,将戏演足了才是正经。
不作出那失落的情状,岂不负了有心人的一番苦意?
但凭他们如何争,如蔓早已是打定了主意,她在府里本就是无依无靠,断不能趟这浑水了的。
“可那秀巧不是说,有贵客要来,想来能在咱们府上称得贵客,自是十分上等的人了。”
“谁家的富贵左右与我不曾相干,便是真真有那富贵命,也不会因着没和那富贵之人亲近,就散了那富贵的气数儿来。”
“啊哟,小姐这话可要将我绕晕了,再不听了的。”翠儿握了胸口,在前头替如蔓开道儿。
“赏花才是正经,管旁的作甚了?”如蔓一袭淡色的翠蝶穿花长裙,腰间新坠了一条帕巾,同前些天遗失了的那条正巧是一对儿,当初本就绣了两条,左右对称了,一红一淡,如今只独剩下这一条了。
说话儿间,两人便穿了林子,放眼瞧去,漫坡开遍了月牙白色的野花儿,虽已是深秋,百花凋零,可这野花却耐得严寒,便能独占风头了。
如蔓拢了裙子,蹲在花丛中,捻了一片花瓣在指尖把玩,整个人仿佛要与那花儿草儿融为一体了。
翠儿瞧得痴了,只觉得此情此景说不出的好看,又想起如蔓的劝解,饶是她这样不聪慧的,也暗暗赞叹了一番,这份胸襟和心思,实是难得。
却说如蔓用花锄将那野花连根刨起,用细纱裹了,仔细放到花囊里头,想要移几株到院子里,平添些颜色。
翠儿手上十分勤快,并不曾碰着花瓣,只握着花根,将整株装起来,又掏出随身的帕子,替如蔓拭去土灰儿。
“这野花端的是好看,只可惜没有名字,便不如那牡丹月季香艳了。”翠儿在一旁感叹。
如蔓却道,“这野花只是生的没有那样娇贵,人们都不曾在意了,它们却是有名字的,就叫萝蔓草。”
“萝蔓草?竟是和小姐的名字这样像的!”翠儿刚说出来,便觉不妥,如蔓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是,我的名儿便是阿娘起的,她在院子里栽满了这样的蔓草,便也望着我能似这野花一般耐寒耐苦,好生活着。”
“夫人真是个奇女子,可惜命薄。”翠儿想起传闻里头,那柳娘子是个怎样的风流人物,遂不禁浮想联翩,正出神间儿,便听到柔软的歌儿声飘了起来。
婉转的调子缠绵悱恻,如蔓的声音嚅软甜嫩,唱起歌来,别有一种江南水乡的秀美,不似姑苏的味道了,却教人沉醉其中。
歌至动情处,便如那夜莺初啼,缠绕在树林草木间,沁人心脾。
翠儿从未听过如蔓开口唱曲儿,不想她竟是有副这样好的嗓子,便是比那梨花园里的头牌儿也不差的。
曲子唱尽了,林子里忽而静了下来,却听背后的林子里有人道,“此一曲江南采莲小调,姑娘唱的十分气韵了,今日听此一曲儿,便不枉此行了。”
如蔓闻得陌生男子的声音响起,不由地回头,但见松柏枝影里缓步踱出一位公子来,玉冠束发,黛色长袍被秋风吹起,只消一眼,便有那玉树临风之姿。
如蔓见识陌生男子,亦不知来路,遂垂下眸子,微行了礼,客气道,“公子好耳力,诚然便是采莲曲。”
翠儿偷偷打量了,这人气度不凡,一开口就有慑人的气度了。
如蔓因着时日久了,并未认出眼前此人,他正是那右丞公子,亦是这秦府盛待的上宾,沈良。
那沈良素来喜静,将场面儿上的应酬了结了,便寻得这处僻静的林子,小憩片刻。
不想却恰巧见有人进了林子,本也无心出面儿打扰,直至方才听得那江南小曲,便忍不住想要见识一下主人的庐山真面目了。
沈良眼力十分独到,一瞧便认出了如蔓就是当日清音观里,被白瑶刁难的秦家五小姐。
当日便是赞赏她不卑不亢的气度,遂命小厮赠了他高香,当时也是无心之举,却不想在这里又碰见了。
“这调子里的韵致,只有那江南女子才唱得出,五小姐并非姑苏人氏?”沈良立在原地儿,并不上前。
如蔓因着男女有嫌,不敢多多逾越,听他一语点破了身份,倒有些诧异道,“我娘亲祖籍江南,这位公子怎地知我是谁?”
沈良微摇了头,略勾了一抹弧度,并没带笑,一双深眸透出事故的精明来,教如蔓心底里有些发憷。
他却不曾回答如蔓的问话儿,只说,“你既然喜欢这萝蔓草,又为何要将它折毁?”
“我只是将它们移回屋里养着,何来折毁之说?”如蔓拿出随身带的帕子,将手上的泥土星子擦掉。
“你若不信,大可带回去养着,到时候自然会想起我说的道理来。”
虽是争辩的话儿,可教他说出来,偏就带了那不可反驳的笃定,如蔓只觉得这人断不简单,从气度上就将她压了下去。
沈良无意间却瞥见那帕子上的纹路,恍然便想到那日四小姐遗帕之事。以他对绣品的鉴赏眼力,当下就认定这绣工皆是出自一人之手,又见如蔓娇怯地立在原地儿,嘴上不再辩驳,可那小脸儿上只透着一股子倔强。
他不禁暗赞,是了,这小姑娘当日在清音观里,便能将那骄横的白家千金赌了气儿,倒当真是个有主意的。
“小姐这帕子可是亲手绣的?”
如蔓这回又是一惊,这人竟是问这些个奇怪的话儿,到底是甚么来头?
她便冲翠儿点点头,翠儿遂替她道,“我家小姐的绣工巧的很,帕子自然是亲手绣的了。”
“咱们该回屋儿去了,告辞。”如蔓再行一礼,沈良也不挽留,仍是笔挺地立在树下,道,“好生养着身子,日后总归是要相见的。”
如蔓抬眼瞧他,却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儿破绽,真真是个怪人。
如蔓走了几步,回头时那人却不见了踪影,她不自觉地抚了抚胸口,如释重负一般了。
说来也怪,将那萝蔓草移到院子里,起初还生的好好的,过了段时日,那小花儿却都霜打了一般,枯萎下去。
见到这花,就不禁想到那黛衣公子,果真如他所言,这会子,如蔓倒是想寻得他问上一问,怎地就知这花儿养不活的?
只可惜打那次以后,秦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就再没见过那人的了。
这风头过了,如蔓的身子便大好了,书舍绣坊都按规定去了,得了空,也到各房里走动了,自不必提。
与秦婉蓉不曾多多碰面儿,只偶然在园子里遇过几回,如蔓自当避让着,也并没再生事端。
可她能觉察出,这二小姐渐渐地有些不同了,不单单是盘了发髻,而是眉宇间添了些隐隐的愁绪来。
有一回众人聚在盈湘楼里学绣工,如蔓只见她一人坐在窗下,手里绣的是一双鸳鸯。
绣娘赞了她绣工愈发进益,好似活物一般,谁知她却盯了那绣布,忽而执起铜剪,竟是将那鸳鸯图生生给剪碎了。
秦雨菱问她,她只说绣的再好又如何,只是不能成双,留着也无用了。
如蔓抬头,就见她恍惚地将自家望着,径自出神,头一回没再刁难于她。
这二小姐的变化,说来细微,可渐渐地府里头上至太太姨娘,下至丫头婆子,也都觉察出了。
私下里都说二小姐及了笄,真真儿就成了大人了,连脾性也改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