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玖 东风染花朝(1 / 1)
春到花朝碧染丛,枝梢剪彩袅东风。蒸霞五色飞晴坞,画阁开尊助赏红①。
二月十五,仲春之际,东风染得百花绽,正是花朝之期。闺中女子剪了五色彩笺,以红绳系之花树,再到花神庙上香,以求花神眷顾,游园扑蝶,笑语晏晏;而名人雅士,踏青雅宴,饮酒赏花,唱诗赋和,以慰春光。
宫中照例设百花晏,宦官们早早便用五色彩绸装饰百花,更显御花园中春光烂漫,灼灼其华;而宫女们采集百花,制成花糕,设宴群臣。
五品及其上官员皆有幸携家眷入宫,尚书左仆射李榷携其嫡妻及除幼子外所有子女进宫,本来除嫡妻所出的清沐与清涟外,只有平妻所出的清湘有资格随其入宫,但此时正是李榷拉拢人际的时机,联姻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清涟他并不指望什么,反而是清洄正是适龄之期。
巽朝皇宫黑瓦白墙,绿脊红柱,赭黄斗拱,殿阁相连,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上饰有嘲风鸱吻兽首高昂,神情傲慢地睥睨天地。
皇帝设宴于主殿之一的专供娱乐的宣明殿,文武官员、皇亲贵戚自殿西的灵武门陆续进入。
坤和宫中,皇后再次令宫女整理衣饰,临镜自照,一身雍容华贵,端肃不失美艳,神情却略显焦躁,对身边宫女问道:“太子仍未归?”
那宫女低眉顺目道:“碧荷已再去请。”
皇后忧心忡忡地“嗯”了一声。眼看时辰将到,太子却不知去往何处,叫她如何不忧心?皇帝子嗣单薄,膝下只皇子两人,长子为皇后所出,立为储君,次子为媛妃所出,年仅一岁,媛妃家世低微,全凭诞下皇子才得封妃,其子对太子地位本也构不成威胁,但近来太子行为渐暴戾荒唐,朝中已有大臣不满,太子再不收敛,恐怕……
“娘娘,太子已归……”归来通报的碧荷话音未落,便被一道懒散的男声打断,“儿臣问母后安。”
皇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又板起脸训道:“你方才去了哪里?为何如今才归?难道不知今日设宴群臣?”
太子秦飏小声嘀咕:“若不是知今日设宴,我才不会回来……”
皇后横他一眼,“你说什么?”又语重心长道:“你如今再不收敛些,太子之位恐怕要换人了。”
太子一脸不屑道:“换谁?秦铭那个小杂种?”
皇后蹙眉道:“谁教你如此说你皇弟?”
太子脸上轻蔑之色更显,“他难道不是?只父皇不知道,他……”
皇后厉声道:“噤声!”
太子只好闭嘴。
皇后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都和新封的那个侧妃混在一起,当初见你喜欢,不计较她来历不明,反正只是个侧妃,如今看来……”
太子急切地打断了皇后的话:“母后,与夭儿无关!”
“这个桃夭,整日一副妖妖娇娇的模样……”
太子正想为桃夭辩解什么,被通报的宦官打断,“陛下宣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到宣良殿。”
宣良殿是宣明殿侧殿,帝后与太子于此会合后入主殿。
皇帝入殿后,皇亲百官入殿,下跪称万岁,清涟委实不愿下跪,只弯下膝装个样子,混在人群中倒也不明显,只有唯一站着行礼的钦天监监正清宁留意到,微微弯了弯嘴角。
众人随皇帝在清宁的主持下祭拜花神后,便是一系列的雅乐歌舞,敬酒筵席,清涟开始还有些兴趣观赏,很快就无聊至极,终于等到按制的盛宴过去,皇帝笑呵呵道:“今日花朝之期,自该游园赏花,诸位爱卿请便。”言罢,携了皇后太子率先走出,众嫔妃公主紧随其后。
皇后乃是李榷同母胞妹,李榷能官居高位,皇后亦出力不少。李榷携了家眷到帝后面前,皇帝沉溺于玩乐,政事上多倚重李榷,对其家眷自是十分亲切地问候,李榷也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皇后执起清涟的手,笑容和蔼地道:“这便是清涟?好孩子,自小受苦了。”赏了几件金玉器物,又嘱咐太子道:“飏儿,带几位表妹好好游赏一番。”
太子欲推脱道:“表弟带也是一样……”被皇后严厉的目光瞪了回去,改口道:“阿穆一起吧。”
这次皇后允了,又命一位公主随之一起,一行人便走入花丛。
那位公主尽职尽责地跟在李清沐身边,向他介绍各种名贵花木,间或吟诗作对一番,李清沐也是个谦谦君子,不好冷落公主,两人间气氛也不至于僵硬。
相比起李清沐,太子的态度显得敷衍随意,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令主动搭话的李清湘极为尴尬羞恼。
李清湘生母周氏本是李榷在江南时的结发之妻,但李榷进士及第后又娶京城望族之女柳氏为妻,周氏只好作为平妻。周氏对此事一直愤愤不平,李榷为了补偿她,对李清湘自小衣食住行皆是按嫡出安排。而李清湘容貌美丽,才艺出众,难免心高气傲。自她得知自己内定为太子妃,心中一直以此身份自居,如今见太子对自己态度轻慢敷衍,极为羞愤,却又不能放弃太子妃之位,一时间进退两难。
李清洄一直低眉走在最后,没有人注意到她是几时与众人走散。而清涟看了太子几眼,他虽容貌俊秀,但脸颊瘦削,眉目阴戾,肤色青白,印堂笼罩着黑气,一副薄命之相,暗中掐指测算,果是短命,且大劫已至。
清涟正感叹巽朝皇帝太子皆是命不久矣,恐怕不出十年便会改朝换代,没注意到一旁李清湘厌恶的目光紧盯着她。清涟虽为嫡出,但神智不清,又被送往北山道观修养,原本李清湘并未视作威胁,而今她归来后被皇后重视,已让李清湘不喜,又见她暗中观察太子,让李清湘以为她对太子有所求,更为厌恶。
几人各怀心思之下,渐渐行至花园深处。渐闻花丛中有女子低唱轻扬,柔婉低回,渐进而清晰,“……鲜云媚朱景,芳风散林花。佳人步春苑,绣带飞纷葩。罗裳迮红袖,玉钗明月珰。冶游步春露,艳觅同心郎……”
曲调脉脉含情,盈盈如水,缓缓流入人的心里,分明只是在清唱,却胜过百乐伴奏,让所有人不禁凝神驻足静听。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新燕弄初调,杜鹃竞晨鸣。画眉忘注口,游步散春情……”
太子最先回过神来,脸上一副惊喜之色,几步向前转入花丛,打断了美妙的歌声。清涟敏感地感觉到一阵妖气在周围徘徊,不禁皱眉。
一阵后,太子搂着那唱歌的女子到几人面前,那女子粉面丹唇,眸含秋水,巧笑嫣然,柔情婉约如初绽之桃红,实非人间之色。
太子只对李清沐道:“我与夭儿去赏花,母后那边你替我掩饰一下。”未等李清沐答应,便搂着女子离去。
那女子一出现,清涟便知妖气从何而出,见太子如此,看来太子此番便是女祸之劫,暗叹此劫之后太子即使不死亦是重病。但她并不欲插手此事,莫说那妖已修炼数百年,她并不是对手,且清宁师兄任钦天监监正不会没有发现此妖,收妖与否他心中自有定论。
李清湘愤怒嫉妒之至,转首问李清沐道:“那女子是何人?”
李清沐亦皱眉道:“是太子近来纳的侧妃,桃夭。”
李清湘愤恨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她怎能……哼!”便向那方向而去。
如此一来,六人只剩三人,清涟与李清沐、公主三人同行颇为尴尬,便也寻个理由走了。
脱离了几人,赏花倒是更为舒心。处在皇宫之中,姹紫嫣红间也染上了几分争奇斗艳的味道,争相竞放,仿若要在一夕间开尽艳丽之色。比之,九华山的春花更合清涟心意,随意烂漫,开落尽心。
正游赏间,有声音自身后穿来:“师妹,此花景如何?”
清涟转过身来,道:“艳丽至极,但我更喜九华山之春景。”
清宁笑道:“我亦有同感。”他容貌秀美,脸色白皙,身材清瘦,略显单薄,举止文雅,倒更像书生文人。
清涟道:“回京后本该上门拜访师兄,却因事耽搁,望师兄海涵。”
清宁不介怀道:“无妨,日后你若有空便来坐坐罢。”
清涟应道:“一定。”念及桃夭一事,不由问道:“师兄,那太子侧妃,你打算如何?”
清宁掐了个法诀阻隔二人说话声,才道:“顺其自然罢,巽朝已是朽木难支,覆灭在所难免,况且倘若太子经此女祸而亡终至改朝换代,那么百姓倒不必受太多苦难,倘若太子躲过此劫,那便是兵祸,到时候……”
清涟默然。
清宁大概是许久没有可以畅所欲言的同道中人了,并不在意清涟的沉默,继续道:“由此可见,命数如何还得究其根本,否则只是殊途同归罢了。九华派令弟子担任官职确是无用之事,我向掌门提出此后便免此规定如何?”
清涟不知该不该赞同,便敷衍地“唔……”了一声,清宁也不甚在意,与她道:“我这便回去写信与掌门,师妹自便吧。”
清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