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三回 修罗流火(1 / 1)
陆家镇外,我撩开布帘看着人们仓皇地逃窜,漫天的火海,在空中犹如饕餮一般狰狞地张着嘴咆哮。
花在枝站在我身边,漫漫火光在他眼中一簇簇跳跃,身后是肖苛发送上天的信号烟火,在这滔天火海前如同最荒诞的嘲讽,一次又一次,这般束手无策。
很快有几道黑影掠至车前,为首的一个女子扯下面纱,抱拳道:“门主,属下在傍晚抵达陆家镇,半夜镇中数处同时起火,头人...头人不知所踪。”
花在枝没有说话,眼睫微垂,目光落在那女子脸上。我认得她是常常跟在午颜身边的女子之一,如此看来这几个都应是午颜的亲信,白貔貅麾下高手如云,何至于会出这么大的纰漏?难道,这与流鱼的背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于,是流鱼出卖了午颜,出卖了白貔貅?
那女子在花在枝的目光中背脊一僵,立刻从袖中落下一把匕首抹向脖颈,她身后的四个女子同时出手自裁,眼看着五条性命要断送在面前,我立刻抓起地上一把碎石向她们身上扔去,嘴里喊着:“看暗器!”
她们下意识地一顿,我立刻欺身上前点住为首女子的穴道,肖苛出手点住其余几个。
“待回东郁自行去律训殿领罚。”花妖孽的声音听上去怪怪的,我扭头看他一眼,却见他面无表情,眼中闪动着点点火光,浑身透着一股危险的意味。
“属下遵命。”
肖苛打发了几个姑娘继续在陆家镇附近寻找午颜,花在枝紧抿着嘴唇,向火海中走去。
“门主,危险!”云坠拉住花在枝,眼中满满皆是担忧。
花在枝眼睛都不眨,手臂微微一沉,一股无形的气力从身上散发出来,云坠呆愣地松了手,怔怔看一身青色袍衫的花在枝发丝被热气掀起,背负着双手一步一步走近火场。
我文不行、武更不行,想要出手帮忙是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头绪的,看着花在枝的背影心头不由焦急万分。流鱼的背叛,云坠的受伤,陆家镇的火海,午颜的失踪,一桩桩一件件都扑朔迷离,明明事实就在眼前,偏偏怎么也抓不住那条关键的线索。
空气中是淡淡的香气,我嗅了嗅鼻子,心绪一动。
我找出马车里备着地一张陆家镇的地图,执起一支烧的炭黑的木条在地图上写写画画起来,这场大火原来与云姚镇的那场完全不同,云姚镇是想毁灭孔木匠的机括,而陆家镇的这一场,是一个手法极高的火局。
奇门异术中对环境的精心布局无非是最难学的一种,学有所成者寥寥无几,而《有时有书》里曾经提到过,有一门失传了的秘术便是火局,方法简单来说就是利用大火造势,火势越大,其中门路越是精妙,困进火局中的人轻则葬身火海,重则,在火局中因惊恐和绝望而死。
历来布局者先伤己再伤人,火局若不是天时地利人和,绝对成不了。
我看了一眼花在枝消失的方向,趁着周围没人注意,便将地图往怀里一塞,冲进了火海。为了防止有人进来打扰我破局,我抬脚在一根柱边一挑,身后立时传来轰然的倒塌声,这下好了,没有退路,我一定要把花在枝安全带出去。
心中把地图又默默拼凑了一遍,撕下拖沓的裙摆直至膝盖,又在脚底抹上一些防烫伤的药膏,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
这场火局布得极好,每行百步便有一个生门,在局中最难料的除了敌人在哪,便还有队友的位置,你很难判断,那么多生路岔道,他会选择哪一边。
在汗流浃背地走了约一刻钟之后,前方传来了微弱的打斗声。我不知道这场火局到底困住了多少人,只有隐隐的直觉,午颜应该被人故意困在了局眼上。当务之急只能先找到局眼、找到午颜,然后再想办法与花在枝汇合。
我绕开两个死口,前方袒现出一片空地,此处火势不大,两道人影在空地上穿梭打斗,钝力相交,气氛一时峥嵘不已。走得近了,我不禁瞪大了眼睛,因为与其说他们是在打斗,不如说,是一种“缠/绵”。
白衣女子五指成抓,利落地朝红衣男子身上袭去,那男子一边避让,一边出其不意地搂住了女子的腰,时不时趁机吻她一下,或是抱一下。女子显然是被激怒了,手上招式越来越凌厉,那男子却是丝毫不吃力地一一躲过,反倒把豆腐越吃越自在了。
“鱼亦恒!”
是午颜的声音,她愤怒地推开男子的怀抱,抬手一记耳光,手腕却被轻松捏住。能叫白貔貅排名第一的杀手如此吃瘪的人,此刻正朗声大笑,他的笑声里是毫不掩饰的张狂,我心头一紧,眼前此人,恐怕就算花在枝来了都是打不过的。
“颜儿,孤就是喜欢你这恼羞成怒的样子!”他哈哈大笑着,一把将午颜搂进怀里吻了下去,午颜抬腿就踢却被他另一只手握住了大腿,拢得紧紧的,此刻在我面前的,仿佛是炙热火海中最荒诞最不可思议的画面,那一分分挣扎与征服的碰撞,看得我不由心急如焚,暗自站在远处跺脚。
“小姑娘既然进得来这火局,应不是泛泛之辈了。”鱼亦恒松开午颜的嘴,沉声道。
我愣怔住,因为鱼亦恒正背对着我,这么说来,他早就发现我的存在了!
午颜脸颊微红,惊讶地向我看了过来,眼中划过羞愤与气恼。
“鱼亦恒,你闹够没有?!”午颜挣扎着又要出招,却被鱼亦恒牢牢制住,吻地几乎不能呼吸。
半晌,鱼亦恒终于放开午颜,任由她杀气腾腾地看着自己,声线勾人地答道:“吻你?永远都不够。”
他头一低,反手制住午颜的攻势,把她背向自己抱在怀里,脸埋进她的颈窝,落下一个冗长的吻,午颜身子一颤,在他怀里几乎要瘫软下去。
我捏了捏拳头,站了出来,“得了她,你便以为你赢了?”
他这才抬起头来,一张脸俊美非凡,眉骨微凸,嘴唇凉薄,就如同一尊完美的希腊战神雕像,此刻他正微眯了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花在枝的笑始终带着邪气,幽幽魅魅着勾人,鱼亦恒的却是不同,他的笑容带着骨子里的霸气,一副藐视天下的样子,我被他看得心头一怔,可午颜此刻就在他手上,火海滔滔,容不得我一丝退却。
“小姑娘,莫要被花家那畜生的皮相骗了,为他拼命,值得么?”鱼亦恒看着我,不顾怀中午颜的挣扎。
“如若我送了性命,那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我见不得杀戮,死在自己的命运上,何来不值?”我一边说,一边悄悄向他们靠近。
“哦?你敢说我杀了你心上人你不会心痛怨恨?依旧这么认命?”鱼亦恒眼中闪过一丝残忍。
午颜张开嘴一口咬在他手臂上,她使尽了力气,直咬得鲜血顺着她的嘴流淌下来都不肯松口。
鱼亦恒面色不变,嘴角依旧是轻松的笑意,他低声道:“颜儿,如果孤会因为伤痛和流血放开你,孤又如何会布这么一个局,把你和那畜生困在里头?”
“你若是伤了甚至杀了他们,你都败了!即使砍下敌人的头颅,却只得到不屈的双眼,如此霸主,实在叫人悲悯!”我往前跨了一大步,现在我们之间只余下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鱼亦恒,我死都不会对你信服!汜远会登基为王,我从来都不曾放你在眼里!”午颜呲着牙,狠狠说道。
鱼亦恒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痛被执拗掩盖,他扭过午颜的头,沉着声道:“孤要你吻我!”
午颜苍白的脸被他捏在手里,仿佛是随时易碎的别离花,她嗤嗤笑了起来,一字一句说道:“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你死心吧!”说完她撩起自己的袖子,手臂上一片光洁,却偏偏不见了那颗古时女子视若生命的守宫砂。
我看见鱼亦恒忽然失了神,他慢慢松开了手,面如土色,午颜一时颓然摔坐在地,嘴角淌着血,却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鱼亦恒的。
鱼亦恒背过身,鲜红色的长袍背后是两把长刀,刀上铭刻了火云纹,伤口处地血液早就结了茄,狰狞地攀爬在鲜红色的布料上,我猜想,长刀插肋,便是这场火局的代价。但这个在烈火中犹如修罗一般的男人他却放手了,他没有再回过头,一步一步,沉重而坚定地离开了。
午颜忽然躺在了地上,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她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是恨,却也是悲。
我扶起她的时候只听得她喃喃着说:“原来,一颗砂痣,便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