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1 / 1)
天眨眼的功夫就黑了。
提着篮子往草庐那边走时,冬小一步三摇晃,顺带着摇头加叹气,不过两箭地,居然也能走出了两盏茶的光景,也着实厉害了些。再怎么磨蹭,眼瞅着草庐的轮廓已经若隐若现了,冬小又像模像样地叹了一气。
直觉里,就惧怕着没有川戊在的草庐呢。
其实,真正论起来,比着凶神恶煞样的川戊,川巳才更像恶煞样的存在。当然,并不是因着少了一只手的残掌亦或者废掉的腿脚。六年前,当血人样的川戊背着川巳一步一晃地踏进雁荡城时,冬小就生了恐。
他恐的,是那永远面色平淡的川巳。
小时候不懂事,只晓得攥紧娘亲的衣角瑟瑟抖着偷眼瞧川巳,慢慢大了才总算明白自己怕在哪里。原来竟是怕了他的那双眸。知道他是瘫子,是个废人,好在没疯癫,倒不会跳起来咬伤自个。平日里说话时语气也是淡,偶尔还会有浅笑,比那恶煞的川戊不知好了多少倍。
却还是怕。怕瞧见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怕那眸子深处里藏着的真正恶煞。
所以,平日里即便想要亲近那二人,也只是黏在川戊身旁。对着川巳,能躲则躲,躲不了就干脆低头。
死也不愿瞧着他的眸。
这么想着,冬小又叹一声,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进了草庐。
“大哥,吃饭了。”
喊完就低着头开始把篮子里的东西往外拿。一碗橡子面糊,一叠回过炉的烙饼,还有那原封未动的腌菜,一一拿出来摆上床沿。摆完,又讪讪,咬牙挣扎了半晌,最后还是踢掉了鞋子跳上了床。
“我喂你。”
“先搁着吧,我不饿。”川巳维持着六年不曾变过的姿势靠在墙边。
“天冷,东西隔一会就凉了。三哥走时特意嘱咐过我,一定要伺候好你,否则他会扒了我的皮。”冬小振振有词,独独不肯抬了头正视。“而且,晌午你也没吃饭,我娘都跟着担心起来。”
川戊微眯了眼看面前那个低垂了头却兀自坚持的少年,良久,唇一弯,笑了。
“我记得,你曾经有个弟弟,是不是?”
“嗯,还没满月就饿死了。就在大哥来的那天。”冬小视线乱窜,脸上却暗了两分。“我娘说,是他没福气。如果能再坚持几天,遇上大哥跟三哥,就能像我一样活下来了。”
川巳微微跳开了视线。
“我也曾经有个孩子,男孩,比你弟弟小半月。如果能活下来,约莫能跟你的弟弟成好朋友呢。”
冬小猛地抬了头,一时间倒是忘了再怕。
“真的?”
“真的。”转回脸,川巳笑得更浓了些。“不怕我了?”
冬小一下又闹个大红脸。
“行了,趁着热,把饼吃了吧。”
“我不饿。”冬小撅嘴。“这些都是给大哥你吃的。我娘说了,你要多吃点东西才能把身体养好。”
“少吃一张饼也不见得会变差。”川巳乐。“早上让你塞两张饼到你三哥的包袱里,没被他瞧见吧?”
“没,我手快着呢,他一点没发觉。”冬小挺骄傲,倒也忘了就因为这一出而被川戊当成自个捣乱而一脚踹下车。
“那就好。来,陪我一块吃吧,约莫你也饿了。”
犹豫了半晌,冬小还是伸了手去拿饼。饿,当然是饿,从来就没有吃饱过的时候,眼都发了绿。更何况,如今对着的是一张张热乎乎又香喷喷的饼,饿得更狠了。
小心翼翼地捧了饼到嘴边咬一口,美得连脚趾头都蜷了起来。川巳只是笑,慢慢矮了身去捧那一碗橡子面汤。一口一口地喝着,也不见眉头皱过一丝。
冬小就吃不下去了,只顾捧着饼看。
那橡子面,是去山里摘了橡子后晒干了磨碎做的,虽然也勉强称得上面,却苦涩难吃。能垫饥,吃到肚里却像石头样硬邦邦的不能消食,实在折磨人。往日里,只要有别的吃食,冬小是决计不肯碰一下橡子面的。
可瞧川巳,却不见吃出一点难过来。
这下,难过的又变成冬小了。
“大哥,你们还会离开这儿吗?”
“不会。”只以双臂夹着碗,川巳倒还是能笑得出。“至少,这几年,不会。”
“那,大哥,你也像三哥一样,会功夫吗?”冬小讪讪。
川巳倒是奇了。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冬小别开脸,人更讪讪。
“我想学功夫,像三哥那样,能飞檐走壁的,以后再进山打猎时也能跟着去了。”
“有你三哥在,他能打猎,不用你跟着进山受苦。”川巳笑笑。“你安稳留在城里,别捣乱就是帮到你三哥了。”
“我只是想帮三哥,不是要捣乱。”冬小垂下头,脸红得厉害。“整个城的人都倚靠着三哥,他会累坏的。看他天天那么劳碌,让人心疼。我只是,只是想要变强一点,也能让三哥不再那么累。”
川巳的那点笑就僵在了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