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待嫁（1 / 1）
抬眼望去，见他在诸阿哥之中站起，脸上虽充满笑意，却第一次在我面前毫不掩饰他眼里的痛楚，看到他这个样子，自己绝望的心竟隐约有了些光芒，原来，他终究心里也是没能放下我。
一时间，心理悲喜交加：以前你总急着让我与你十四弟早日完婚，可真到了这天你竟是这般难过，早知如此，当初你又为何要去故作姿态？
他有些语无伦次，又尽量让自己平静：“皇阿玛，儿臣这次……这次……其实做哥哥的，只是想要……祝……"
坐在桌前望着他挣扎的面容，祝福两个字他终是没能够说出口。
这样也好，我与别人成亲却要让他去笑着祝福，换作是谁恐怕都做不到吧？
他理了理情绪："做哥哥的，想要敬十四弟和郡主，并无它意。”
康熙点头默许，十四阿哥起身朝我走来，自己却忍不住想要去躲避。
十四走过来牵着我的手，拉着我一同走去他四哥面前停下脚步。
这遥遥几步路程我却都一直垂着眼不敢去看任何人，怕自己会忍不住哭然后被大家看见，只得不断咬着下唇。
身旁的十四阿哥语气十分愉悦：“四哥，您是兄长，结婚以后，我和媛媛便要一起称呼您为四哥了，所以应当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和媛媛敬您才是！”
乾清宫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太监往三个空杯中添酒的空灵之声，每满一杯，心就狠狠颤了一下。
“媛媛。”十四阿哥在我耳边轻声叫道，抬眼看着他，发现那三杯酒早已满上，就那么静静的搁在盘子里，自己却有股想要将它们通通打翻让太监再倒一次的想法。
他笑眯眯的看着我对我说道：“咱们俩个一起叫一声四哥，然后再敬四哥一杯，你说好不好？”
自己好像在发抖，能说不好吗？不能。垂着眼点了点头，根本不敢去正视他哥哥的眼睛，只得跟着十四一起从喉咙管中挤出一声，四哥。
其实在四哥中间我还是叫了一声阿字，尽管只是做了个唇形。
叫完之后，见前面的人喉结动了一下，除了声音洪亮的说了个好字，再没说出任何话来。
机械接过一杯酒和他十四弟一起举杯与他碰杯。在仰头饮下那杯酒时眼睛却看着头顶上的横梁：此刻喝下去的若是一杯毒酒，那该多好？
杯里的酒已见了底，却还迟迟不肯低下头，直至眼泪重流回眼中再由泪腺灌入鼻腔才终于低下，双腿有些发软，身子也似没了力气，努力想要将空杯放回太监手中的盘子里，看着它确实准确无误的落入盘中才垂下手。
接着，十四再次牵起我同我一起跪下叩头向康熙谢恩。起身之后忍不住回头，他竟还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你曾说，春光易虚渡。我们早早相逢，却迟迟未能去把握。
你曾说，只有跟着你这样的男人才能不枉此生。所以在未来的日子里，自己注定要被时间所消磨殆尽。
你曾说，你绝不能放过我，你要和你十四弟去抢。可面对你那英明神武，君无戏言的阿玛，你也许争取过，可终是束手无策。
所以，
我和你，只能万念俱灰。即使不快乐，以后在紫禁皇城里，也要强颜欢笑。
我和你，曾经琴瑟在御，以后却不能莫不静好。
我和你，也许还有万语千言，从此却要藏于心底。
在往后的匆匆流年回忆当时年少，会发现那时天其实还很高，水其实还很蓝，可面对自己成年的孩童，面对自己膝下承欢的嫡孙，面对自己红尘殆尽容颜不在之时，却只能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也不知那时侯，我们心里可还有着彼此。
上元节一过，康熙下旨让我回“娘家”待嫁，婚期被安排在这年的春天——四月十五，那个梨花漫天飘落的时节。
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两个月没再见到窗外的阳光。每天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祈求时间能够过得慢一点，让树上的那些梨花的花期可以开的再长一点，久一点。
庄亲王每次来坐到桌前，看着我低头麻木的抚着怀中的喇叭也就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口气，起身踌躇离去。
十四阿哥天天派人来问安，却被我拒之不见，可无论刮风下雨，日落之前，那个送信的小太监都会准时出现，站在屋外大声念着十四阿哥写给我的信：
“今个儿，皇阿玛赏赐了一对龙凤呈祥镯，最近还未开春，媳妇你可要记得多添些衣裳……”
“今个儿，额娘派人绣了一套龙凤被，听着媳妇身边的丫头说媳妇最近胃口不是很好，要不改日派人给媳妇送些民间小吃？”
“今个儿，八哥亲自送来一对银烧蓝双龙戏珠的珊瑚镯以及白银五百两，等到媳妇过门以后，若媳妇愿意，府里所有的钱都让媳妇大人管……”
“今个儿，九哥派人送来一个翡翠西瓜，样子甚是好看，媳妇见了必定会喜欢……”
“今个儿，十哥亲自送来一对鸟，十哥说了，这对鸟是稀有品种，会说人话，我现在天天都在训练它们说情话，到时候让它们说给媳妇你听……”
“今个儿请帖已经写好，大红色的底上面烫着金色的喜字，也不知媳妇大人你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我让人立刻去改……”
“今个儿，府里最大的一间屋子已经叫人整理出来作为婚房，里面也都按照媳妇雨花阁里的摆设去布置……”
“今个儿，我在媳妇的屋外站了很久，也不知道媳妇最近是胖了还是瘦了？”
“媳妇大人，什么时候您能来参观一下新家，看看还觉得是否缺些什么，好让我去添？”
往后的日子，只要一听小太监打开信纸的声音，香菱她们都会说出去为我准备晚膳。我知道自己这样不理的态度并不无辜，可也没罪，我不过想静静去享受最后那所剩无几的单身时光，缅怀一下那些不能再倒流的过去。
听香菱不经意说，十四阿哥已开始改口叫庄亲王为岳父大人。
而春天的脚步最终也如期而至，枝头的梨花开始随风飘扬，好像在嘲笑我说：快看，你的婚期将至。
曾以为十四阿哥会经不过七年之痒。可在七年之后才发现，战不胜时间抵不住流年的那个人是自己。
眼看着离出嫁之日，不过一天时日。
偏头看着窗外的阳光，在今晚日落之后，明早太阳升起之时，便是自己盘起蓬松乌发，面对着铜镜描目画眉，穿着凤冠霞帔，踏着柳步依依，嫁给与自己相识年少的十四阿哥。
想着那一年，在塞外对他发过的那个誓言不禁开始怀疑，这一切终是我自作孽，还是命运的轮转？
正想着，庄亲王也是最后一次来看我。他和我相对坐在桌前，我却始终怀抱喇叭低头一语不发。
这一次，他终于开口说道：“明个儿，你就要出嫁了。这三个月来，据老夫观察，胤祯年轻有为，天潢贵胄，对你，可真是天地可表。”
见我依旧无动于衷，他从袖里掏出一封信缓缓放在桌上移给我说道：“这封信，是雍王府派人送来的，已经几天了。老夫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你。虽然老夫不懂你们女儿家的心事，可老夫知道你也许还有未了的心愿。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写信给你的那人，便是这个系铃人吧？你好生歇着，再多的，老夫就不多说了。”
见他带门出去，我才拿起那封信小心撕了开来，刚毅的字迹犹如他的面容，只见上面写着：“四月十四，一更，柏林禅寺见。”
百感交集，反反复复看了又看。逃避其实终究不是个办法，是时候和这一切来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