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皇陵（1 / 1）
四日之后，太后寿辰，建康城极其热闹。
各州来朝贺的刺史，带来了当地最富盛名的戏班，他们在皇城西门外的戏台上粉墨登场，引得观者无数。挤不进去的人，还可以在大街上看到令人称奇的各式杂耍。
满朝文武齐聚皇宫进献贺寿大礼之时，他们的夫人和千金则来到庙堂，借着给太后祈福的机会，聚在一起攀比金银首饰的份量和成色。难得少了爹娘管束的士族子弟则比往日更加张扬地呼朋唤友，流连于歌楼酒肆之间，黛眉红袖之侧。
整个建康城直到戌时依旧人声鼎沸。
冷君迁和海寻风早早关上店门。屋内两杯绿茶，清香幽然。二十只赤翅蜂已经放出去一个时辰了。海寻风枕着双臂，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冷君迁刀法清灵地在白玉上雕琢。
这时，店门突然被拍响了。
“冷公子。”冰儿抱着一个紫檀木盒，笑盈盈地站在门口。“老爷回府后急着想见你，正巧我要去清韵阁为小姐拿胭脂水粉，就差我来传个话。不知冷公子可否过府一叙？”
“我和你同去。”海寻风极不放心冷君迁独自面对沈文这个恶人，几天前的帝屋之箭一事已令他懊恼不已。
“不必了。”临出店门，冷君迁看了看海寻风手中的黑木盒，嘱咐道，“有些事，等我回来再处理。”
海寻风会意，点点头。
冰儿抱着木盒，走在他身侧。白皙的手背上，那条叶片划出的伤口依旧很显眼。
冷君迁从囊中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木盒，递给他，“这药可以医好你手上的伤痕。”
他的关心令冰儿有些无所适从，她摇了摇手，“多谢公子美意。不过，这点小伤，很快就会痊愈。这么贵重的药，我不能拿。”
自从意识到自己魔性发作，误伤冰儿，冷君迁就一直很歉疚。他停下脚步，打开木盒，“这药里加了荀草，会让伤口好得更快，而且不留一点痕迹。”
轻轻握住冰儿的手，冷君迁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在她的手背上。
双颊因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微微泛红，冰儿紧张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这药……我收下了。不敢劳烦公子，回府后，冰儿自己上药。”
“终于肯收了？”冷君迁抬眼，戏谑地看着冰儿，把锦木盒塞到她手中，笑道，“走吧。”
冰儿紧握药盒，跟在冷君迁身后。他的背影修长挺拔，令她温暖莫名。见冰儿还没跟上来，冷君迁放慢脚步迁就她。
“荀草一定很罕有吧，我从未在药铺见过。”冰儿嗅着手背上淡淡的药香，轻声问。
“算是吧，它生长在很远很远的海岛上，形状很像兰草，却长着有棱有角的茎。当黄色的花凋谢之后，会结出深红色的果实。”说着这番话，冷君迁的心中有着无尽的眷恋和寂寥，他下意识地按紧右臂的衣袖。七年前，他带伤化为人形。那时，他以为身上的伤痕消失，记忆中的痛也会随之而去，所以就让海寻风为他调制了这种药。可是，遗忘哪有那么容易！
月色中，沈府的滴水檐怪异地扭曲着。
沈府大厅的红木椅上，冷君迁耐心听完沈文对今夜太后寿宴的溢美之词。从血玉璜大受太后及皇上赞赏，他沈文如何惹来满朝文武羡慕的目光，再到潘妃娘娘很不开心，责怪皇上为何从来没送过她如此绝世美玉。
沈文大笑，摇摇晃晃地走到书桌旁，端起茶盏，轻轻吹开飘浮的茶叶。
“皇上答应娘娘，几日之内便给她一个更甚百倍的惊喜！”喝了一口茶，沈文从案上拿起一块雪白的绢帕，徐徐展开，“你看这是什么？”
“□□睡莲？”冷君迁悠悠回道。
“冷公子果然慧眼独具！潘妃擅舞，皇上打算在她寝宫的睡榻边凿地贴金，好让她在朵朵金莲上起舞。”沈文将雪绢放在冷君迁手中，捻着胡须，眯缝着双眼，“皇帝连名字都给它取好了，叫‘步步生莲’。”
冷君迁终于知道沈文为什么急着让他过府。按所绘之图凿地贴金并不难，难的是要找到齐国手艺最娴熟的工匠在短时间之内完成。这样，潘妃娘娘才不会事先察觉到皇帝的美意。
冷君迁慢慢叠好雪绢，“若是沈大人希望玉石轩接下皇命，我们必会倾尽全力。”
“太好了，老夫就等你这句话了！”沈文拿起案上早已备好的令牌和文书，递给冷君迁。“明日晌午，皇上会带潘妃娘娘外出狩猎，夜宿围场的行宫，直到后天午后才回宫。你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赶工。”
说话间，沈文细细打量着眼前俊朗不凡、心思缜密的冷君迁，暗在思忖。若是能将沈云许给这个富可敌国的精明后生，该是何等美事啊！
第二天正午，冷君迁和海寻风从皇宫西门由小太监领着来到潘妃寝宫。凿地贴金这个差事让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入宫，细细寻找。潘妃的宫女、太监们早已被临时差遣到别处。
冷君迁将一截红纹构树枝放在桌上，不一会儿，就有赤翅蜂飞了进来。
“十七只！”海寻风将黑木盒中的赤翅蜂点了两遍。
“应该有十八只才对。”赤翅蜂不喜欢分享食物，每一处有红纹构树汁气息的地方只会停留一只。鹿蜀皮、还有太后寝宫的血玉璜各会吸引一只赤翅蜂。而冷君迁也早在放置过血玉璜的玉石轩和沈府四周放了赤翅蜂最不愿接近的蒙木树叶。
示意海寻风关起所有门窗，冷君迁盘膝闭目而坐。渐渐的，他身上的紫色柔光越来越明亮耀目，手背上，一株淡紫色的冷毒草若隐若现。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紫光褪去，冷君迁眯起双眼，看着海寻风，“尚未收回的三只赤翅蜂，一只在太后那儿，一只在黄淑仪寝宫，而最后一只正朝着皇城东南方飞去。”
几经思量，他们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其中一只赤翅蜂会飞那么远，于是决定从最近的着手寻找。海寻风去收血玉璜那儿的赤翅蜂，冷君迁则来到黄淑仪的寝宫。
午后，淑仪正在小憩，几个随侍在侧的太监、宫女也趁着这难得机会打个小盹，谁也没有留意到宫内缭绕而起的淡淡雾色。
借由灵力，冷君迁很快找到了紫檀木衣箱上的赤翅蜂。打开浮雕箱盖，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鹿蜀皮压在层层华服之上。他敏捷地将其收入怀中，左手轻轻在箱中一叩，变出一张分毫不差的鹿蜀皮。可是，当冷君迁展开那张兽皮之后，才终于知道赤翅蜂飞出皇城的原因——他手中的鹿蜀皮只有半张！
入夜，他们追踪最后一只赤翅蜂离开建康城。穿过槐树林，萧瑟肃杀的道路两旁，古柏参宵，并立着许多巨大的石像。
“是齐明帝的皇陵！”冷君迁与海寻风异口同声。
“看那儿！”冷君迁指着远处汉白玉墓门上的一点微红。一只赤翅蜂正振动着双翅。如一阵疾风，他飞身来到近前，伸手欲收回赤翅蜂。
蓦然间，数尊围绕着皇陵的无角避邪神兽石像在黑暗中现出银色的光华。它们张口吐舌，卷须飞扬。双翼上的卷云纹瞬间布下如水般的波纹结界，闪着熠熠银光，推向冷君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