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三生石(3)(1 / 1)
胸口灼热,眼前的事物开始飞速旋转,光怪陆离中,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飞了出去……
耳边一个悠然的声音:
“交易成功。我们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等价交换吗?
听起来,似乎很公平……
带着模糊的意识,她昏昏沉沉地远离了那个真实的世界。
“晶晶……”
是谁?
睁开眼,葡萄架上缠满绿荫,阳光透过宽阔翠绿的叶片照射下来,并不刺眼,她看着头顶叶片的脉络,好像人的血管,经络缠绕,密不可分。
“晶晶,来,帮婆婆剥豌豆。”苍老的声音响起,她抬眼,看到满脸慈祥的外婆正对着她笑。
“外婆?”她坐起来,眼泪漫过了眼眶。
外婆不是早在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吗?她抬手,看着自己稚嫩小手中的掌纹,稍稍地愣神。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她九岁那年的暑假,父母外出度假旅行,把她留在乡下外婆家暂住一段时间。
外婆家这边的空气很清新,满眼望不到边的绿色好像毛毯一样铺在田野里,她房屋有前后两个大院子,后面是菜地,前面栽了各种花草,还有爬满葡萄藤蔓的木架。
现在是夏季,外婆说,等到秋天就有香甜的紫葡萄吃了。
她抬头望着葡萄藤,执着地等待着,好像寓言故事里的狐狸。
最终,她也没能吃到一颗或酸或甜的葡萄。
那个夏天,她失去了太多东西,一两颗吃不到的葡萄,已经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傻孩子,愣在那里干什么呢?还不过来。”外婆笑吟吟地向她招手。
曲晶站起来,踉跄着扑到外婆怀里:
“婆婆……我好想你……”
“孩子……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放弃自己……”外婆抱着她,沧桑的双眼仿佛可以看透世事。
“我知道……我知道的。”曲星抽泣着,“只是,我很想你们。为什么,我爱的人,都要离开我呢?”
“这世界上有很多意外,没有谁,能陪着你一辈子。”
曲星愣愣地望着对方,记忆中,外婆没有跟她说过这些话的。
而这些话语,确确实实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好像洞悉她后来的经历般,言之凿凿。
“孩子。爱你的人,一直都在你身边,看着你呢。”外婆慈祥地笑了,脸上笼罩了柔柔的光。
“你要好好活下去。”
外婆的脸渐渐远去,黑暗过后,四处又再次亮了起来,曲星静静地坐在灵堂中间,头顶带着白色的小花,低着头,稚嫩的小手中,扶着父母和外婆的遗像。
那个夏天,夺走了她太多。
父母在空难中丧生,听闻噩耗的外婆在她面前心脏病发,她哭着把药丸一颗颗地塞进她嘴里,却仍然改变不了那慢慢变冷的身体。
灵堂上,她没有再掉半滴眼泪。
木偶一般,曲星接受身边或多或少的同情,可却没有人肯接受她。
她曾被舅舅接去住了几天。
“喂。”她蹲在地上默默地玩着洋娃娃,一个小男孩从后面走过来,用脚踢她的屁股。
那是她的表弟,叫张伟亮,她叫他小伟,舅舅舅妈都叫他小亮。说是表弟,其实只比她小两个月,力气大得惊人。
“你玩的东西,给我。”口气不容拒绝。
“这是舅妈给我的。”她头也不抬,硬邦邦地回答。
“这里什么都是我的!”小男孩用力地把她踢倒在地,拳头雨点般地打过来,“你算什么东西?爸妈捡来的野孩子,敢跟我抢?”
“这是舅妈给我的。”曲星固执地把娃娃护在胸口。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不能再失去了。
“那是我的!”小伟不知从哪儿捡来一根细竹竿,狠狠地抽打着她,“我要你给我!给我!不然我打死你!”
小孩子无知的残忍,比大人有知的残酷更可怕。
她咬紧牙关,死死地攥着娃娃不放手。
“不给?”表弟竖起竹竿,用尖锐的一端用力戳在她的肚子上,她痛出了眼泪。
“放开娃娃!你放不放?”
曲晶翻过身子,那竹竿正砸在她腰上,扎出几个鲜红的印子。
表弟丝毫没有住手的样子:“不放我就捅死你!”
她吃痛,抬起身子慌忙逃跑。
身后的表弟却哀嚎一声。
她惊愕地回头,发现竹竿的另一端已经戳进了他的眼睛。
刚刚她起身的那刻,竹竿随之起伏,猛地扎入了对方的眼睛。
曲晶不知道如何才好,好多好多的血从表弟的伤口里流出来,然后被大人们发现,那些人簇拥在表弟身边,风风火火地把他送进医院。
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没有谁理她。
之后,她就被送进了孤儿院。
再没有亲戚愿意收养她。他们说她是灾星,会把不幸带给身边的人。
直到十二岁那年,一对曲姓夫妇收养了她。
从此,她又有了家庭,父亲叫曲中直,她叫曲晶。
她不喜欢读书,经常和一群小混混们聚在一起,逃课打架的时候,在人群之中,她觉得很开心。
在她十六岁那年,曲中直的妻子得了癌症去世了,从此他借酒浇愁,终日浑浑噩噩。
曲晶仍是早出晚归,一天夜里回家,养父酒气醺醺地在客厅抽烟,她换了鞋子正要回自己卧室,却被对方一把拦住。
“你去了哪里?”
“和朋友们玩。”
“以后不许再去!”
男人粗壮的胳膊把她捞在肩膀,踢开了门,将她重重摔在床上的时候,曲晶还没意识到将要发生的,是噩梦一场。
她出生以来,经历过的最惊怖的梦魇。
“爸爸……”她哭哑了嗓子,只盼能唤回对方的一点同情。
“我不是你爸爸。”男人低低地嘶吼,如一头失控的兽。
那天晚上,曲晶睁着空洞的双眼盯着天花板,看着头顶狰狞得如同章鱼怪兽的水晶吊灯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然后,一圈圈旋转。
她恶心,却没有泪水。
一夜,好像过了一年。
那一夜,她忘记了许多东西。
比如自己的身份,比如过去的事情。
很多童年时期的影像变得断断续续,由整片裂成碎片,最后化作无法追逐的粉尘。忘记了,或许也是好事,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与其缅怀那些无法拥有的过往,不如将记忆全都清空,一双眼睛,只看未来。
她只有未来。
十八岁那年,她搬离了曲家。临走的时候曲中直倚在门口扶着肩膀,低低地说道:
“留下来,我什么都给你。”
曲晶点燃了一支烟,嫣红的嘴唇狠狠地咬着,用力吸了几口,扔在地上,用脚大力地碾灭,又傲慢地在他脚下吐了口痰:
“玩了我两年还不够?”她脸上带着轻佻的笑意,“就你那点钱,已经付不起我。”
顿了顿,她抬起下巴指着他:“你毁了我。我不欠你的。”
独立后的曲晶在酒吧夜总会做陪酒女郎,她陪酒,陪笑,陪舞,如果价钱合适,她也不介意跟什么客人上床。
还有比养父更糟糕的床伴对象吗?
她在挥霍着自己的青春,用尽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来,身体,以及灵魂。
用仅有的这些东西来交换金钱。
只有钱能让她有安全感,虽然那只是账户上跳动着的数字,但是看着那些枯燥的数字组合,她就感觉莫名地安心。
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就是Jack。
Jack的中文名字叫韩世杰,很土的名字,可惜他没对得起这名字中世代杰出的含义,旁人看来的他不务正业,高中没毕业就开始四处砍杀,二十二岁的他,已经是城南黑道混混中小有名气的人物。
“不付钱,你还会陪我喝酒吗?”有些醺然的Jack笑着问她。
“当然会啦。”曲晶笑靥如花,“只要你付酒钱,我免费陪你喝。”
笨蛋,昂贵酒的提成已经够她赚的了。
“不。我是说,你愿意不愿意去外面陪我喝酒。”Jack虽然满身酒气,说话的逻辑性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去外面哦?”曲晶小猫般伏在他胸膛,听着对方激烈跳动的声音,“床费总要付的吧?”
Jack捧住了她的脸,认真地说道:“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让我养你。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生意了。”
“你要帮我赎身吗?”她大笑。
“晶晶。你是自由的。没有什么能束缚得了你。”
自由?
那是什么?她又能去哪里呢?
“我不过是个□□。”她脸上的招牌笑意没有半点减退。
“不要这么说。我会心痛。”Jack紧紧地抱住了她,“我挣不到大钱,但是我会尽我所有力量让你幸福。”
那个时候,曲晶是真的感动了的。
她离开了夜总会,安心地住在Jack的小屋里。闷热的阁楼,陈旧的家具,阴暗的楼梯,狭小的空间里,曾经满满地装得都是爱意。
杰曾经把一块求来的石头挂在她颈上。
“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