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四章 东方缘（1 / 1）
黄昏，黄昏后。
这本是客栈最热闹的时候，但这黄沙中唯一的落脚点却连蟑螂的爬行的声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阴森的寂静突然被一连串的马蹄所打破，无数个汉子的怒骂狂笑声随之而来。
一个满脸络腮胡，手握双板斧的恶汉踢开客栈的门，又立马恭恭敬敬的弯下腰去，满脸谄笑道：“大当家的，请上座！”
只见这个“大当家”的却一身素布青衫，脸色苍白，眼睛微眯，身体瘦弱的几乎都成了一根竹竿，俨然一个瘦弱书生。门外的汉子们都陆陆续续的进来了，在外面怒骂的老虎忽然都变成了一只只小猫，安静非常。
所有人都站着，只有那个瘦弱书生坐着，坐的理所当然。他端着大汉送上的酒壶，就自饮自酌起来——他身边只有空气，没有人。
这些大汉大气都不敢出，汗水一滴滴的落下来。
书生的眼睛突然睁开了，里面的煞气直射出来，嘴上却轻描淡写：“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吗？做强盗也要有强盗的道德。东西可以抢，人可以杀，但女人，不是自愿，绝对不准碰，你们全都聋了吗。”他不像是在骂人，反而像是在念诗。
那些大汉的汗流的更凶了。
书生接着道：“既然罪魁祸首已经死了，那这件事暂时揭过，若有再犯，杀无赦。”
大汉们齐齐松了口气。
书生道：“你们可以喝酒吃肉了。”大汉们正撩起袖子，端起好酒，准备大干一场，却突然又都静了下来，只是气氛却剑拔弩张起来。
因为，原本只有书生一人所在的桌上，突然多了一个白衣人。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似乎他一直都在那里。
书生冷笑道：“阁下为何不请自来？”
白衣人道：“因为我是不速之客。”白衣人的嘴角向上勾起，显然心情极好。
书生苍白的脸上居然带了点红晕，道：“阁下好像心情极好。”
白衣人道：“找到目标的时候心情都很好。”
书生道：“阁下好俊的功夫，不知阁下师承何处？”
白衣人道：“死人不需要知道。”
书生脸上的红晕更胜了，原来竟是气得。
几个大汉早就耐不住了，举刀向白衣人砍了过去。只见银光一闪，那几个大汉早已身首异处。
其余大汉都是一抖，但却依旧攻了上去。这个江湖，不怕死的人也有很多。
白衣人身形一动，几个残影闪过。安静的场面将会一直存在下去，因为，人是不会说话的，当然，除了闹鬼。
白衣人坐在他的位置上，脸色清爽，仿佛他只是去看了一场好戏，而不是取走了数条性命。
青衫书生咋一下从位置上射起，一片绿光闪过，带着引人堕落的糜香。白衣人扯起饭桌上的桌布，一个轻旋，那剧毒的磷粉就往相反方向罩去。书生被打了个正着，惊叫几声，便滚到地上不动了。一阵焦糊味传来。
白衣人看着书生的惨状，摇摇头，道：“本想看着你对妇女还算尊重的份上给你个全尸，不过，害人终害己！”
白衣人转身向外走去。
这个地方，已成了真正的死城。
沐子涵看着眼前一直盯着自己的丰恋葵，才突然惊觉——原来自己已经很久没休息过了。只是她自己并不觉得累。看着一个个奄奄一息的人眼中重新迸发出期待的欣慰远远盖过了工作的辛苦。
林筱月看着自己傻笑的少主，也止不住的气恼，道：“涵姑娘！要不是小葵，你要工作到什么时候！”
若要问沐子涵最怕谁，碧落岛上所有人都会回答——西门吹雪。可惜，西门吹雪稳稳的呆在万梅山庄。
没有西门吹雪的北极冰山，但还有丰恋葵的西岭雪山。
当一个冷冷清清却总是拿着热烈的眼神看着剑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并且拿着看剑的眼神一直看着你的时候，不管在干什么，你也不会再进行下去的。
所以现在沐子涵规规矩矩的泡在浴桶里，诗琴稳稳当当的立在旁边用常人无法想象的语速念着手中的账本。沐子涵觉得她迟早会在数据堆里淹死——每当沐子涵不听劝告的时候，诗琴总会这么做。丰恋葵早就离开了，理由是：眼睛累了。
沐子涵瞄了诗琴一眼，突然箭一般弹起，抓起旁边的衣服披在身上，冲了出去，诗琴抬头时，人已经不见了。
沐子涵坐在自己的库房内，看着准备好的彩礼发呆。
她想到了远在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和孙秀青。不久后，他们将穿上美丽的婚服，结下一生的誓言。她想象着他们的表情，她细数着婚礼的流程，她的眼中居然也流露出一丝羡慕。
每个女孩都有一个梦想，关于自己婚姻家庭的梦想。
山谷里轻纱雾慢，一座座楼阁就像矗立在云堆里，仙乐阵阵，偶尔夹杂着几声的欢笑，使轻雾的味道更加甜蜜起来。这里不是仙境，胜似仙境。
东方缘踏上碧落岛的土地，就像一个几百斤的担子忽然卸下来一样，舒坦得□□出来。闻着这里的气息，所有的疲累似乎都消失殆尽了。
没有出过远门的人，是无法理解归家游子的心情的。
路上遇见的师兄妹们都不停的向东方缘问好，但是他的心里却焦急起来。
东方缘还没有看见她心里一直放着的人儿。她难道还没有回来？
东方缘踏进了大厅，看见诗画和林筱月嬉笑着走出来。
东方缘笑了。林筱月回来了，那她一定也回来了。
林筱月也看见了东方缘。林筱月道：“缘师兄，那个流氓书生怎么样？”孩子总是喜欢听故事的。林筱月和诗画显然都只是半大的孩子。
东方缘道：“比我想象中要弱的多。三人成虎，边塞的百姓们把他们说的太神了些。”
显然，东方缘就是那个客栈中的白衣人。只是，他穿着的并非全白，他的衣服下摆和袖口都绣着精细的蓝色祥云，走起路来，流光溢彩。
诗画道：“那个小妹妹可以安心了。”
东方缘道：“那个小妹妹和她的娘亲离开了？”
林筱月点点头。
东方缘又想起了那个眼睛大大的小女孩，捧着她的贝壳，眼泪汪汪的对他说道：“大哥哥，我把我最宝贵的东西给你，你帮我把杀了爹爹的坏人赶跑好不好？”
任何一个心里有着爱心的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要求的。所以东方缘接过了小丫头的贝壳。就向边塞去了。
对一个边塞的小丫头来说，爹爹给的来自海边的贝壳确实是最宝贵的东西。所以，他将这枚宝贵的贝壳，给了他最宝贵的人。
东方缘想到她，笑了，但看着眼前的两半大孩子，想问，却又不敢问。
林筱月眼睛骨碌转了转，笑道：“缘师兄可是在找涵姑娘？”
东方缘没有说话。
诗画道：“你可知涵姑娘在哪里？”
东方缘还是没有说话。他不会给她们打趣的机会。
林筱月觉得有点无聊了，突然道：“涵姑娘在库房里呢！”
东方缘终于说话了，他疑惑道：“可是有什么大事？”子涵很少亲自去库房准备东西的。
林筱月和诗画满意了。诗画道：“她在准备嫁衣呢！”
东方缘脸白了。
林筱月道：“彩礼都准备好了！”
东方缘的脸没有一点血色，身体微微颤抖。
诗画顿了半响，看着东方缘的样子，觉得玩笑似乎开大了，故作一脸惋惜的道：“可惜啊，这嫁衣和彩礼都不是自己的！”
东方缘的脸还是白的。似乎没有反应。诗画摇摇头，叹了口气，看来她英明神武的缘师兄还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出来。
林筱月冲上前去，大吼一声：“表少爷要成亲了！”
东方缘微微后退，脸色已经灰了，喃喃道：“难道师母终究是要将子涵嫁给西门吹雪吗？”
诗画和林筱月忍不住，狂笑起来。
东方缘惊觉不对劲了。脸刷一下全红了：深知这两丫头的劣根性，还是上当了！
林筱月看见东方缘的脸色，知道要糟，急忙道：“涵姑娘准备嫁衣是真的。”
诗画接着道：“表少爷要成亲的事也是真的。”
林筱月道：“只可惜，涵姑娘准备的嫁衣不是自己的。”
诗画道：“表少爷成亲的对象也不是涵姑娘。”
两人都故作惋惜的样子，一同道：“可惜啊，可惜！”然后，又一同笑起来。
“月儿，画儿，你们又在捉弄缘师兄啦？”沐子涵的声音响起。两丫头立马不吱声了。沐子涵笑道：“缘大哥也不要太宠她们俩，你看，给她们两分颜色，还开起染坊来了！”沐子涵走近，给她们头上一人来了一下。
东方缘看见走出来的沐子涵，脸上的光芒隐也隐藏不住。这样耀眼的感情本也是没必要隐藏的。
东方缘道：“子涵。”轻轻的两个字，其中包含的感情却无价。
沐子涵点点头，道：“缘大哥，流氓书生的事怎么样了？”
沐子涵喜欢讲故事，同时也是一个喜欢听故事的人。东方缘深知这一点，眉飞色舞的谈论起来。林筱月和诗画窃笑着，退了出去。
沐子涵听完，道：“看来这流氓书生没有传言的那么本事。”
东方缘笑道：“若真有本事也不会从中原去了边塞，还做起强盗头子来！也就最多能骗骗那些大汉了！不过他逃跑的本事到有几招。我也追了好几次，才找到了他们。”
沐子涵道：“弱者和懒人都是擅长逃跑的。”
东方缘笑道：“正是如此。”这个时候，总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沐子涵皱皱眉道：“只是这强盗，有一拨，就会有第二拨，治标不治本。”沐子涵拿出自己怀中的贝壳，她想到了那个天真可爱的孩子断了的左手，想到了那个坚韧的母亲身上道道的伤口和爬行的痕迹。她不知道她们怎样从那个吃人的边塞逃到了这里，她只知道她眼睛所看到的。
东方缘没有说话。这个世上从不缺少悲伤的事，但也从不缺少坚强。
沐子涵将手中的贝壳递给东方缘，道：“你回来了，这个也该物归原主了。宝贵的东西就应该自己好好保管。”
东方缘心里一黯。
沐子涵道：“这是小丫头给你的报酬，好好留着。”
东方缘接了过来，心里却是发苦：我想给你所有我最宝贵的东西，但你从来不会接受。
沐子涵转过头，不忍面对东方缘的眼神。她知道，他爱她，他护她，只是她喜欢他，但她不爱他。女人无非是希望有一个一直陪着她的，护着她的人，东方缘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她喜欢他，尊敬他，所以更不愿骗他。
沐子涵道：“也许，边塞那里，也需要一间‘百草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