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啊……真是的!夏夏那么可爱,却有这种烦恼……”善良的孩子到哪里都受欢迎,他的父母一定教育他要像‘童子军’一样,‘日行一善’!我一向觉得,男人形容女人‘可爱’,是比‘美丽’更加高尚的形容词。曾几何时,也有个人这样形容过我,然后将我狠狠地施以剐刑。
“什么?你们的生日是一样的耶!好可怕的缘分!”当我在初中同学录上签下出生年月时,我换来了这样的回答!
可怕?为什么?我和谁的生日一样,对世界和平有影响吗?
“天呐!夏夏和连城钺是一天生的!”女孩子那过分尖锐的声音里,我听不出有几分高兴的意味。她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的探险者,但我更想形容她是提前进入了‘更年期’——只有那个年纪的女人,会对这样的事感兴趣!
但事实上,我的厄运不会结束——从我进入初中后仍然与连城钺同班时,我就隐隐感觉到了。在上万人当中,有几个像我和他一样,从小学到初中都在同一班?这一次他就坐在我后面,用不着再经过口耳相传,在那个敏感的年纪,‘一天生的’,可以被直译成‘天生的’,意思差了很多,多到他足以借此向我发脾气!
黑色的眼睛没有幼年时那么直接,而是很沉默地,像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看得我直要将我冻僵!
这个‘天生’的传言沸沸扬扬,终于闹到直接面对我和他这两个当事人。
准确说,连城是一个不太常见的人种。他始终给人一种没有生活感的感觉,看到他就会让人觉得:啊,这样的人,应该不是真实存在的吧!
而他给人的这种印象,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也越来越明显起来,座位和他相临,会让他旁边的人无来由地产生自卑的情绪,而我,讨厌这种感觉。
头脑好,外表也无懈可击,等到那些讨厌的传言都开始对他形成影响时,我才豁然发现,最终受害的人,还是我。连城似乎已经没有搭理这种谣言的兴趣,所以,矛头直直地指向了我:啊……那个女的,居然和连城是同一天生的呢!
怎么完全不一样啊?还是一个小学的同学呢!
感觉完全不搭调嘛!应该没有交往吧……
……
交往?哈哈……从来没有正式说过一句话的人之间,会有交往吗?
我厌烦了。
对每个人都讨厌。包括无辜的自己和同样无辜的连城。
我们成为别人茶余饭后拿来闲嗑牙的谈资,在没有取得我们的同意的情况下。最后还是有班主任出面,每每到事情扩大得无法收拾的时候,班主任才会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而这一次与小学时候不同,我和连城都必须到场,感觉好象是‘三方面谈’一样。
有了一次经验,我对所谓班主任已经没有了应有的热情。坐在藤椅上,我的手指不停地扭绞着黑白格子的校裙,几乎要将这面料扭出一个个洞来。而在我右手边的另一张藤椅上,还悠闲地坐着那个与我同一天出生的连城,长长的腿脚越界地踩到了我的鞋边,我盯着他那双白色的耐克鞋,他死盯着我那没有底气的脖子。
我们都是受害者,但班主任却想在我们之间再寻找一个承担责任的角色——我很幸运,一直都是。那个年纪并不比我们大许多的女人,一开始就拟订了一个计划,将各方面都无法为她带来面子的我塑造成了制造谣言的罪魁祸首,搬出一大堆心理健康的教条常识朝我狂轰滥炸而来,我又看了看手表,这次是两小时二十分……还没有结束。
我耳边是那女人苍蝇般的说教声,但我感觉到一直都有双眼睛在研究着我。不用太大的动作,我看到了连城的眼睛——很深的黑色,像水银一样发亮,冷冷的没有温度,投射在我的身上。他看到我在看手表……
末了,班主任的训话似乎还未见结束,我的生命在漫无边际的等待中消逝,连城终于不能忍受这种酷刑——他接受这种刑罚的机会太少了,耐性比较差。
“只是同一天出生而已,有什么关系吗?”凉凉的声音里透露着太多的不耐,连城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即使是这样,他的脸依旧是端正得过分。
“事情不是这么说……连城,我知道你一向很向学,操守也是同学们的楷模,但我听说你和梁夏从小学时就有这样的传闻……”完全没有把我的存在当成一回事,年轻的班主任看我的眼神是那样的冷淡,像某种昆虫。
“听谁这么说?”也许只有这个家伙,敢向高高在上的班主任辐射他的怒火,班主任在他的逼问下只有三缄其口。
我预感到这次的面谈终于要结束了。看着窗外那茂密的树枝,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无趣——我的人生,就要这样莫名其妙地度过下去?我还没有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时间就已经在逝去了……
离开办公室时,我如释重负。看着那走在前面的背影,我突然大声地问了句:“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不是吗?!”
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不要再这样和一个从没有说过话的人纠缠下去!从第一次开始,我的头发就因为神经质而渐渐地冒出白芽,我才十几岁,就要因为一个从来没有正眼看我的人而白头?!不、不、我不要。
我的声音,在无人的走廊上萧萧地回荡。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向我。还是那双眼睛,还是那样漆黑的发梢,在那张精致的脸上像个水晶制品般冷漠而没有温度——我期待他回答我,至少说一声“是的”,可是,他没有。
他走了,慢慢地走出我的视线。
于是,我转学了。
第 4 章
日子在我每天上学、放学的步调中,平淡又真实地一步步走过。我摆脱了连城,找到了个没有他的空间。上学、考试、放假……放假、上学、考试……我的人生,就如同其他人的人生一样地轮回着,没有丝毫与众不同。没有了连城的阴影,我开始发育,开始成长,开始略微地抱持着些许期待,等候着冥冥中未知的变数。身体的某个部位开始肆无忌惮地积蓄起脂肪,堆积着日复一日不断洗练的身躯,为了某个必定会造访的来客。成熟的时期已经指日可待——我已经上高中了。
但是,平静中不是没有变数的。我必须面临转学,因为我们家要搬到离现在的学校至少一个半小时车程的地方。在新的高中,我无法抗拒命运的力量,当第一次走进教室的一刹那,我突然发觉,我之前的转学是愚蠢的!连城就坐在新学校的教室里,即使与初中时相比已高出至少一个头来,但他的脸孔还是让人永生难忘!
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做的自我介绍,总之等我回过神来时,我的座位被安排到他的旁边。
我听到了厄运的嘲笑声。
“课表一会儿到办公室来拿,没带的课本就借着连城钺的一起看。”班主任说了这些就将剩下的时间留给任课老师,而我有种不幸的预感,当老师拿出物理的教案后,我无可选择地拖着凳子,等待连城的收留——我讨厌物理,理所当然地以为,到新学校的第一天是没有理化课的。
他看着我的眼,跟记忆中没有任何分别,依旧是冷冷的,像一条眼镜王蛇在盯着一只残废的青蛙。他松开他的左手,放到一边,空出一半的空间,让我靠近。我听到了同班的女孩子的抽息声,此起彼伏。
也许,可以当个彼此陌生的人。抱着这个可笑的念头,我晦涩地坐了过去,刚一靠近,就感到彼此间连接着的衣袂,开始传递着彼此的体温!带着些许烧灼感,就像什么化学药水涂到了身上,皮肤麻木的刺痛着,我抠紧了手指。
[夏天,使我害怕,它是生活的幻觉,只要夏天到来,日子就会一天天的缩短,包含着一种危险的讯息,这是产生幻觉的季节……]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到杜拉斯在书里留下的话,只是这句话像个魔咒,开始沿着我的皮肤触觉,慢慢侵蚀进我的身体。偶尔一次的手臂碰触,在狭窄的桌子上无可避免,而当那些微黏腻的感觉在肌肤上稍纵即逝时,我才恍惚想起,是因为夏天的原因——肌肤上浅浅的渗透着濡湿,这的确是段格外危险的时光,因为它随时可以让人毫无理由地燃烧。
课程漫无边际地进行着,45分钟以我难以忍受的方式缓慢前行。我的腮边充斥着连城的呼吸,比想象中的温度更灼烫,像野火一般逐渐烧毁我的半侧身躯!那只在我面前微微滑行的右手,沿着课桌上的笔记本,指挥着钢笔沙沙地记录着这段令我出生入死的时光。
他的字迹漂亮,刚健而笔画清晰,犹如他的人,有种决不妥协的强硬。我无法否认,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美丽的字迹。因为这样的字迹,让那书写的声音在我的耳里显得格外真切,像把小锉,不断地锯锉着我的神经,我恍恍惚惚,以为捱不到下课就会神经断裂。
“梁夏吗?你来回答这道题吧!”讲台上的老头子突然性地叫出我的名字,在那一瞬间,我的慌张被暴露无余!拖泥带水地从椅子上起来,惶恐写满脸上,当我跌跌撞撞地要站直身子时,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连城的脚!那双从来都不肯好好收敛的脚!
唏里哗啦,课桌上的细碎物品纷纷落地,我的耳朵边充斥着哄堂的嘲笑声与嗡嗡的杂音!耻辱的感觉袭击了我全身,我唯一还有知觉的,是我知道自己姿态狼狈、跌跌爬爬地摔在了旁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