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 生人勿近(1 / 1)
国庆长假对于像徐胤这样的黄金女单身汉来说,有没有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是休息日,她便窝在自己的巢穴里,等着自己金刚不坏的铜墙铁壁之身一点点生锈,长出绿毛。徐胤把部里半个月的工作全部带回家了。她骨子里就是无趣的人,不旅游,不出门,不逛街,更不会参加什么笑死人的单身派对。在徐胤的世界里,哪里都是战场,她就是铁血战士,奋力拼杀到最后一刻,还要苟延残喘着再活出条命来。
深秋的十月,跟寒冷已经渐渐靠在一起,原本还穿着短袖短裤,赤着脚在地板上东游西逛都没有事,却好像一夜间似的,突然冷下来。
“啊切~”徐胤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她抽出纸巾揉了揉早被自己□□得通红的鼻子,俗话说,病来如山倒,这样的重感冒,徐胤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上一次像如今这样又鼻塞咳嗽,又发热流涕,卧床不起还是在阳生,那时候她是家里的娇小姐,一个重感冒忙得家里人团团转。又是替她喂药,又是煮了各种滋阴补阳的汤水。而后的五年,徐胤就像铁人一样,百毒不清,即便是病毒再怎么流行肆虐的季节里,她都是销售部里一尊屹立不倒的活体女金刚。
都说人贱,平日里忙得晕头转向,一天就睡四五个小时,从来都没有出过问题,如今倒是歇下来了,身体便也跟着跨下来。徐胤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望着天花板,她像这样状如活死人般的样子已经有两天了,小区自从十月三号开始,就毫无预兆地停了整整两天的电,小区的物业跟业主委员会吵得把民警跟电视台都喊了过来,整天在小区里叽里呱啦的喧嚣着,断电以后,徐胤的手机也跟着没了电,如今人又病倒了,这下可好,彻底与世隔绝。这两天,她是滴水未进,更别说饭菜之类。徐胤只觉得人虚得慌,像这样下去,估计死了都没人知道?她直瞪瞪地盯着天花板,然后狠狠地咳嗽。
这个时候,门铃响起来,在安静而突兀的屋子里,颇有些诡异。徐胤望望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已是黄昏,她是朝西的房子,天暗了,屋子便越发的黑。这个时候,回老家的回老家,在家的也都是合家欢,有谁会想起她这个没人关心的单身老姑娘。徐胤觉得她一定是病重了,连幻觉都出来了。她翻了一个身,把头蒙在被子里。
门铃响了一会儿后,停下来,屋子里恢复到死一般的寂静里。紧接着,那人开始敲门,
“徐胤?徐胤?”
那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隔着一重门,那样的熟悉感依旧会渗进来,徐胤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徐胤,你在不在啊,我是陆虞坡!”
听到陆虞坡的名字,徐胤像是有些意识到,原来这些都不是幻觉。她四肢无力地爬起来,因为两天都没吃东西,她连站的力气都没有,走起路来是彻底地失魂落魄,黑漆漆的屋子里,好几次都撞到桌脚上。
陆虞坡进来的时候,带进了丝丝的凉气和若有若无的香气,他拖了一只行李箱,深秋的天气,穿一件深黑的长风衣,把人衬得挺拔修长。
“唉,你们小区怎么这样的假期里还断电呐,还叫了电视台来,真是不嫌丢人。”陆虞坡风风火火地进了徐胤的屋,下一秒,就捂住了鼻子,
“喂,这屋里什么味道啊,你都不晓得开窗?”他自作主张地开了卧室的窗户,飕飕的凉风钻进来,缩在被窝里的徐胤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陆虞坡就站在她的床头,因为屋里没有灯,不说话的时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收拾收拾,跟我走,今天都五号了,我跟你爸保证过,就算捆也得把你捆回去。所以,你也别挣扎了,老实点跟我走。”陆虞坡的声音铿锵有力,不容半点质疑,他站了几秒,见徐胤没有任何反应,有了一种被完全忽略的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机票已经买好了,晚上九点。快点起来吧,我不跟你开玩笑。”陆虞坡拉了拉徐胤的被子,对方却还是没有反应。这一次,他的耐心彻底掉光了,一直自诩好脾气的陆虞坡彻底被激怒了,后果很严重。
“徐胤,你别跟我装病了,要说谁生病我都信,独独你,我决对不相信。快起来……”他一用力,终于把徐胤的杯子扯了下来。
她整个人蜷成小小一团,抱着胳膊,头发凌乱,脸色跟睡衣一样惨白惨白,陆虞坡皱了皱眉头,他轻轻戳戳徐胤,那边没有一点反应。于是,他又伸手探了探徐胤的额头,然后像是触电一般,迅速地缩回手,不再多啰嗦,一把抱起床上病得不省人事的徐胤直奔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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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虞坡靠在医院的走廊上,刚刚掏出烟才抽了两口,路过的护士一面暧昧地笑着,一面提醒他医院不能抽烟。陆虞坡把烟掐灭了丢进垃圾桶里,转过身,坐到走廊凳上。已是凌晨一点,急救室外边的走廊上空无一人,他掏出手机,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放进兜里。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打电话给谁,很多人的生活已再经不起推波助澜。陆虞坡抬头愣愣地盯着白炽灯。
陆虞坡第一次见到徐胤的时候,只有十三岁,她跟江小琼是发小,从小一起玩大,而他10岁的时候才从英国回来。那个时候,陆虞坡的脾气很不好,因为环境一下子变了,他回不到过去的,又不想融入新的,性格也渐渐变得不合群。虽然只比徐胤大六岁,但是却老成得像个大爷。陆虞坡初时很不喜欢徐胤,也从来都没有跟她说过话,因为一点都不像个姑娘,从来都没见她穿过裙子,总是留着毛小子一般的短头发,跟大院里的男孩子都干过仗,一点没有女孩子的样。可就这么一个牛气冲天的小丫头,却像个尾巴一般总是跟江小琼形影不离,从小学,到初中,只要江小琼被欺负了,第一个帮她出头的,是徐胤,只要江小琼受伤了,第一个陪在她身边的,是徐胤,只要江小琼高兴了,比她还开心的,依旧是徐胤。她就像她的影子,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陆虞坡觉得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看见那样的徐胤,流了血,一脸受伤而彷徨,孤勇而倔强,他会一直错误地以为像徐胤这样的小姑娘,从来都不会哭,不会喊痛,不会伤心,不会害怕,就像小时候玩过的变形金刚,不管摔在地上多少次,都像是不会坏掉。
徐胤跟江小琼以及陈甘霖的事情,陆虞坡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从一开始他就只是一个旁观者,悄无声息的观众,看着他们彼此忘情的演出,徒留唏嘘。可有时候,看客也会入戏。陆虞坡无意识地伸手摸自己眼角的那条疤,左边的泪腺因为受过伤,很久都不会流眼泪了。他浅浅地笑起来,没想到这个过去一直以为会毫无瓜葛的人,竟然夺走了他流眼泪的权利。这是不是注定了,他们的将来一定会发生一些什么?所谓的平行线,竟也会有相交的一天。
他胡思乱想着,急救室的灯却暗了下来,徐胤被护士推了出来,还挂着盐水,眼睛紧闭着,没有一点生气,脸色和病床的被单一样苍白。嘴唇起了皮,一点血色也没有,脸颊原本就瘦,下巴很尖,陆虞坡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徐胤,一定是可怜她了,手不自觉地替她拢了拢额前的乱发。
“病毒性脑膜炎,病人再晚点送进来,就没用了。”医生摘下口罩,也是一脸疲惫,“她身体很虚弱,你这个做男朋友的已经失职一次了,接下来,好好照顾她。”医生也是累了,揉着眉心离开。
生命体征仪有节律地发着轻响,在安静的病房里尖锐而突兀。陆虞坡坐在徐胤的床边,没来由地觉得她可怜。父母都在外地,身边没有一个她爱的,或者爱她的人,躺在那样漆黑的房间里,没有电,没有光,胡乱吃些要,滴水未进,就是死命撑着,最后昏倒了,都不自知。他不过是出国去开一个会,他甚至从机场出来没有一点耽搁就开到她这里,他们不过是几天没见,她却就这样病倒了,有些事情,巧的仿佛是说好的。
陆虞坡看着徐胤毫无生气的侧脸,永远都不会明白,“你要把自己逼到怎样的地步?一个人,受伤了没有人安慰,哭了没有人擦眼泪,开心了没有人分享,孤独了没有人依靠。你以为你是谁啊?蜗牛还是乌龟啊?要是壳碎了怎么办?如果心那么软的话……”他声音轻柔而缓慢,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末了,他叹了口气,把徐胤的被子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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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子,你是不是要吓死爹妈呀,这次要不是陆虞坡,你这条小命就归西了。”汤茹念一边把一勺子鸡汤喂到徐胤嘴里,一边不忘数落她。
徐胤醒来的时候,汤茹念已经陪在身旁,见她从鬼门关上绕了一圈,最终安稳的回来,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徐胤的脑子还是很沉,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她的周围一片漆黑,没有光,没有声音,她一个人缩成很小的一团,一动不动。然后听到熟悉的男声,一边一边喊她的名字?徐胤,徐胤,徐胤。周围的暗里,有时闪过江小琼的笑脸,有时浮现出那天阳光里陈甘霖的侧脸,又有时,会出来陆虞坡的面孔。她一个人冷了很久,浑浑噩噩,在那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突然又传来温暖的讯号。接着有很亮的光,还有人轻声的耳语,“壳碎了,心怎么办?……心要怎么办?”一边一边的问。
然后被惊醒,侧过脸来,就看见汤茹念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