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已非昨日月(1 / 1)
“小心。”
俊朗少年一双猫眸看似冷淡,伸手相扶间却是小心翼翼,纤弱少女包裹在浅蓝披风中,风过扬起倒似要乘风而去。若非此地四下无人,如此硬朗俊逸的少年扶气韵如画的少女缓步下车的画面必定令人侧目。
“咳,咳咳。”沙随风呛入喉头,少女止不住抚胸低咳。
猫眸闪过忧心之芒,却在那少女抬头时转身,“小姐,你且在此稍歇,我去附近寻些柴火,再弄些吃的。”
望着远走的身影,无华无声一叹,坐在倪诩方铺的柔柔干草上,自她那日醒来后,一路行来,倪诩从不提当日如何救得自己离去其中种种,他行地焦急似怕人追来,却又未见如何小心隐藏行踪。
翯岫那四字‘旧部遭困’如今想来定是指倪诩无疑,可是……揉揉额头,无华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她清楚的是,倪诩可以信任无需半点疑虑。
她不清楚的是,当日究竟发生何事,何以倪诩宁可这般瞒着自己?
还有……自己当日分明已然独发,又为何毒性能被抑住?
思绪纷纷间,耳边传来流水汩汩之声。
爱则愿其生,恨则愿其死,所以所谓复仇最好的办法不就是使自己活得好的不能再好么?只有这样,方能使自己的仇家尝到无尽的苦痛。拿自己陪葬,无华,不值啊……
曾记何时清清溪流旁有人要她珍重自己?
此地已然临近两国交邻之处,再向前…可又近那孤寂的世外桃源?只是,这一回自己便不去打扰了……
想着,不知不觉走至小溪旁,弯腰正欲掬一瓢清泉,却惊见那清流中飘过的缕缕血丝,骇而远眺,前方溪旁草丛间隐见人卧倒巨石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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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儿,你今日心情似乎很好?”
闻言,卫黎修也不避讳,勾唇一笑:“孩儿今日确实感身心愉悦。”
“哦?”气质尊容的太后,单挑一眉:“可本宫听闻,近日为你提拔新将领一事,朝臣间多有微辞。”
“哼,王都守卫失利竟令前来做客的屺王子失踪,至今下落不明难道不该撤职查办么?”
“可似乎兵部沐尚书为此事一病不起,不能早朝了,如此废立将领之事只怕要受阻吧?”
卫黎修微微惊愕抬头,却捕捉到太后戏谑般的神情,遂亦笑道:“儿臣也不愿此事害爱卿重病,所以已派御医过府诊断了。”
“你派御医前往。”洛太后此时方肃颜道:“修儿,沐尚书也算老臣子了。”倘若就此查出其无病,治其欺君之罪,虽可得会兵部任免之权,却过于急进了。
卫黎修不见丝毫惶惶之色,抿嘴笑得神秘莫测,“儿臣知道。”
不稍时,御医觐见,回禀:“沐大人积劳成疾,风寒入骨果然病重了。”
洛太后大吃一惊,卫黎修无半点惊讶之色,温和道:“沐爱卿为国操劳半生,今积劳成疾,朕也不忍,既如此,准其在家好生修养,留爵位俸禄,其官职交兵部两位侍郎暂代吧。”
轻飘飘一句话夺了那沐尚书实权,还让其不得不感激涕零,原本的将领之争反使穆王得回整个兵部的掌控大权。
洛太后望着自己一点点扶持长大的儿子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起,他竟已入雄鹰展翅飞翔,越过自己了,喟叹一声,无限感叹,瞧向那愈发难窥测的双眸,眉宇间加重的阴蠡,明明该喜之事,却不觉生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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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儿?嘶……”
无华瞧着重伤男子一脸迷茫不甚清醒的样子,再听背后代表不满的重重一声鼻音,无奈对上带着三分警惕七分茫然的眸子道:“并非地府。”
“呃……”一时愣住,回过头血污未除略略有些狰狞,骇人的脸也漾起抹笑:“既然并非地府,如此仍在人间。”拱手施礼,“多谢姑娘,义士相救。”
“人间未必比地府强。”倪诩冷冷道,不在乎那人讶异目光对无华道:“看来他暂时已无性命之忧,如此,我们也该继续上路了。”
无华竟然毫无犹豫的颔首。
瞧着二人明显预备撇下自己,被‘救’的人终于从呆愣中回过神来,急急道:“姑娘且慢,不知姑娘欲往何处,在下自知着实打搅,但能否带在下一程,在下必定重谢。”
看了他两眼,无华伸手拿出些银两干粮递去:“你身负重伤想必有不小麻烦,我不愿见死不救却也不想徒惹麻烦,你既赶至边境想必是急于离去,我们…恐怕也不同路,就此别过,你也无须相谢。”
于是,侥幸捡回一命的人第二日天明时分便毫不客气被丢下,独立扬起沙尘中,看着马车飞速而去。
马车悠悠驶进市集,一路倪诩都沉着脸,无华自然知晓自己是多管了闲事,她为复仇可双手染血,却……不愿见死不救。
“如今,他们如何了?”眸光一闪,不愿再纠缠于此,这几日先是陷入昏迷,后又疑虑深重一直不曾相问。
“洛家。”勾起抹冷笑,倪诩狭长的眸微眯:“可谓今非昔比了。”
“今非昔比?”洛无华玩味这四个字。
她虽远在郛国却也得了许多讯息,洛家根深枝茂,这半年内明捧暗削为卫黎修打压,只是‘今非昔比’四字却是极重,倒出其意料。
“原本屺国近来虽大肆收敛,可洛家与其结亲总是涨了气焰。”倪诩明白无华不解之处,道:“不过……洛尊平新婚未久便失了踪影,呵,这亲倒不如不结。”
“大哥……洛尊平他…怎会?”秀目圆睁。洛无华不敢致信。她所知的洛尊平最是稳重不过,当日宁忍断臂刺心之痛,放弃风姚便不会行事荒唐落人于柄,更枉论失踪此等大事。
“不为他的,只因……”
倪诩话未完,便听原本清静的山野市集间竟大肆喧哗起来,敲锣打鼓声大作,而后一彪壮汉子高声喊道:“听说那凤家的神人近来在咱这儿被人瞧见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大伙儿都要把招子放亮了!”
无华一怔木木转过脸去,倪诩却是毫不在意地一笑:“未想连此边境荒野处也传到了。”转过去对上无华询问的神色,颔首道:“不错,洛尊平不顾离去,只因风姚出了事,她凤家人的身份不知怎的被传了开来,奇货可居也好,别有用心也罢,你想她还有平安日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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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无人私语时。
郛宫中多的是如花美眷,可如今这宫廷的主宰却独自一人仰望苍穹。
天上明月千万年不变,既是月有阴晴圆缺,但今宵月钩他朝总得满月,不似凡人,便是一步步爬上权力顶峰,可缘起缘灭,生离死别半点不随人意。
“王爷…不,陛下?”带柔的轻呼响起,对上转向自己淡金的眸中不甚愉快的神色,佳人屈膝行礼,“翯岫无意打搅陛下雅兴,请陛下恕罪。”
鞨逸风别过眼去,既无责怪,也不曾让其免礼,只顾自仰头望月。
自大权在握,入住王宫,鞨逸风翯岫虽称不上好外人看来总还有几分不同,如此冷脸翯岫还是头一回尝到不由咬了咬唇,却忽而想起前几日与朝桦的对话:
那洛无华虽有几分不同,只是郛王兄弟二人是何等人物,何至于……——是不甘,又或愤妒?
公主,各人自有自己的姻缘,无需强求,也强求不来。——淡淡的,无奈的声,若是可以他本不愿卷入争斗,可惜,暗自嘲讽,姻缘天定,他自认看破世情却也逃不开。
郛王…鞨逸萧对五姐确实真心,这我是知道的,又如何会对一个黄毛丫头另眼相看?
盐撒空中差可拟,不若柳絮因风起,形似不若神似。——这话说完也是无尽疲倦,可惜沉静自己思绪的人儿并未觉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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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似不如神似?
秋水微漾,翯岫一点点敛去楚楚可怜的风情,静静站在一旁,也望向天上明月。
风过耳边,难得静逸。
“你在看何物?”鞨逸风咻然开口。
翯岫微惊,稳住心神,想那女子人淡如菊,仿如墨画般的神色,答:“看月华银辉照耀世情多变。”
鞨逸风慵懒斜倚着石栏,风拂发掠过璀璨金眸,微微勾唇,扬起抹笑,朝翯岫看了眼,挥挥手:“你下去吧。”
翯岫心中忐忑,行礼告退。
她方走,便有人朗步而出,“花前月下,陛下果然好风流。”
鞨逸风瞧吴昊一脸不忿,心知是责怪自己将一堆琐碎之事丢了给他,笑道:“将军不必羡慕,明日孤便亲选几个佳人美女送到将军府上,如何?”转念又道:“啊,说来将军尚无妻室,不如……”
“不必了!”咬牙切齿的出声,打断某人的‘美意’,吴昊阴□□:“臣可没陛下的好福气。不过,带刺的玫瑰倒也罢了,含毒的罂粟,陛下还是小心好。”
鞨逸风嗤笑一声,立正身子,颇有些无趣般道:“不提这些了,你既来了不如不醉不归吧。”
拍拍手,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黑衣人捧上美酒摆在了亭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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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还要上路。”倪诩皱了皱眉,“怎还不睡?”见无华支头,望着天上明月,摇摇头道:“玉盘千秋不变,有何好看?”
“或许吧。”无华淡淡一笑:“可我娘曾对我说,人道天上月千秋永存,可又有谁知‘今日月’是否‘昨日月’呢?”
倪诩挑了挑眉,却难得没有讥讽,对那温和通达的夫人,便是多年过去他仍是心怀敬仰。
“我娘说若是月只有一夜之寿岂非比人更可怜,即不是,它也是可怜的。”无华喃喃道:“月华为世人照耀黑夜,它却永远只能留在黑夜中。”
“清冷如月,空照世情多变。”倪诩叹息道:“世人皆如此说,怕也只有夫人会反去怜惜天上月。”
“世情多变,只因人心多变,人不责己多变,却反怪月华清冷。”无华伸手似要去握住那一缕皎洁月华,摊开手,终究两手空空。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想起娘最喜欢念得诗,无华忽而觉得有些凄凉,风拂叶而过的声,仿佛是亘古传来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