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袁昂一怔，面色微红，尴尬地咳嗽一声，忽然把脸转开了。我见他这般神情，心里先前的惊吓忽然烟消云散，只余一片温馨柔和，再看那老道，虽然几次三番执意要取我性命，却也不再那么可憎了。我走到老道身旁，见他虽面色苍白，却似无大碍，就将手放在他眉心，小心翼翼地催动法力，为他疗伤。
我的医术甚浅，所用法力也只不过为他减轻一些痛苦。但那老道脉息逐渐平稳，却也不像受了重伤。我猜测是袁昂最后关头撤去一多半掌力，这才没伤到老道多少，遂也放下心来。但我心里毕竟恼他欲置我于死地，于是开口对老道说：“牛鼻子老道，你的法器却是全毁啦。好在你没受什么伤，我看你自行疗伤，应也无事。即使是妖，亦有好坏之分；一如人间。你今日诬我为妖，我不与你计较，但你以后见了人，莫要不分青红皂白就喊打喊杀！”
那老道紧绷着脸，此时突然一把推开我道：“妖孽！贫道不需你来假惺惺施舍甚么怜悯！今日贫道无能，收不得你；但你切莫得意忘形，毕竟仙妖殊途，看你究竟能得意到几时！最后终不免为仙人所收罢了！”
我被他推了一个踉跄，不由微愠道：“你这死心眼的牛鼻子老道！怎的把人的好意当成驴肝肺！”
袁昂忽然掉头向林子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唤我：“升莲，我们走。不要跟他多费口舌。”
我应了一声，急忙跟上。在我们身后，那老道却忽然提高了声音，叫道：“公子！你一时为妖孽所迷惑，执迷不悟，日后你总会明白，贫道今日所说，句句是实，并无半丝欺瞒！”
袁昂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沉默地继续向前走去。我跟在他身后，心底却是乌云密布。我凝视着袁昂挺拔的背影，猜不透他心中此刻所想。我抚摸着右腕上那串檀香木手串，情知是它的法力救我一命；或许，以袁昂之修为却察觉不到我身上的妖气，也是因为它的力量？我不由得低下头注视着那手串，在心底无声地说：
谢谢你。请你帮我，永远不要让他知道我的秘密，永远不要让他恼我恨我。
《步步生莲》第一卷第四章 意在莲心无问处
人间时促日短，急景流年，都一瞬而过。掐指算来，当初袁昂师父所言的甚么仙界叛贼占山作乱，时间已近。袁昂预备先行去那荧山左近，勘察一番地形，好早作准备。
我曾问过他，既然已预知二百年后有此一事，为何不先行禀告天庭仙界，防患于未然？袁昂只是摇了摇头，说：“世间事皆是注定。仙界注定二百年后应当此一劫，方能造就封神盛事，诸仙功德。何况荧山君亦是仙人，若他自己算不到此劫，或无法可破解，旁人亦不能随意插手。若果荧山君命里当受如此大难，日后方能修成正果、登峰造极，那么我若预先警告他，教他避了开去，岂不是反而害了他？”他似是想到什么，面色忽而黯然，轻声道：“天机不可泄露。我袁家已因此受过多少苦楚？岂能再犯此大错？”
我细想想，也觉得他所说的句句在理。但心中藏有如此巨大的一个秘密，又眼睁睁看着荧山将遭大难，我总觉得有丝愧疚不安。所以下意识总是磨磨蹭蹭，在路上拖慢脚步，私心里并不想看到那残酷的一幕。我一再拖延之下，袁昂虽捺着性子迁就我的龟速，但终归路程有限，最后还是到了荧山脚下。
这日，我们到了荧山脚下一个小村庄。远处望见荧山，袁昂的剑眉就微微皱起，似乎有什么心事。我们进了村子，他忽然说道：“升莲，此地妖气甚重，莫非那叛贼已提早来袭？”
其实我也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亦不由得揪了起来。袁昂肃容道：“升莲，现下情形混沌不明，我们更要十二万分地小心。你切记要常运敛息之术，宁可教那叛贼妖孽小看了我们，也不要在仙界讨逆之师到来之前多生事端。”
我颔首，说：“这村子里静悄悄毫无声响……倒似渺无人烟，但屋舍俨然，又全无荒废已久的破败凋零，却是颇为蹊跷。若能找个人来问个明白，就好了。”
袁昂沉吟不语，我性急，却已举步向村子里走去。“我来打头阵。既然你今后要做先锋官，我便做个先锋官的马前卒罢！”说着，我偶然一回首，却赫然发现袁昂眉眼间浮现的那抹来不及收回的担心，不禁蓦地心情大好。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我故意走回他身旁，大模大样地拍拍他的肩。“咳，袁昂，你知道什么叫马前卒吗？就是冲在你前头闯了祸，心里还是很笃定，知道你会跟在我身后收拾残局，为我撑腰，让我狐假虎威……”
袁昂果然白了我一眼。“你是一千二百岁，不是一十二岁，能不能不要那么毛躁莽撞？我真怀疑，你原形怎么会是一朵莲花呢？一个蹦豆儿还差不多！”
我哈哈大笑，“袁昂，莲花常与淤泥共生，若没点坚韧勇猛，也很难生存啊！”
袁昂很稀奇地看着我，一瞬之后，他仿佛又惊觉，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冷冷说道：“一下像个淘气的小毛丫头，一下又说出这么老气横秋的话来，跟你沟通，真费力。”
我洋洋得意，向他作了一揖道：“多谢仙人称赞！升莲坦然领受！”
袁昂瞪了我一眼，还未说话，我就听到一股细细的哭声，低微难辨。我们相视一眼，我也打迭起了十二万分小心，向那哭声的来源循声寻去。
却是一户人家的墙角下，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一头乌发如云似瀑，泻落在她细瘦的肩上。她面容柔弱，神情无助，但五官清丽娇怯，自有一股令人怜爱之态。
我迅速地望了一眼袁昂，走上前去，蹲在她身前，柔声问道：“这位姐姐，为何独自在此哭泣？村里人都上哪里去了？”
那女子一惊抬头，眼神里尽是惊恐迷茫，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她仔细打量着我，最后似是终于放下了心，细声答道：“我……我叫裳露。这、这村子后面的荧山，数日前为一个恶神所占，不但将村里许多人捕去当奴隶、做苦役，而且神通广大，拘了荧山山君，百般折磨……就是依凭荧山而生的一些修炼得道的花仙树精之流，也多为他抓去。不肯从他的，当下就……”她咽了一下，面上恐惧之色更浓。我连忙握了她的手，温声安慰道：“姐姐，不必害怕的。我们都在这里，决不教那恶神动你一根汗毛！”
裳露犹疑地看着我，又看着我身后数步之遥，双臂环胸而立的袁昂。我不由也回头望着他。袁昂被我们两人这么一看，脸上又浮起一丝尴尬之色来，只得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我方才的话。裳露这才放心，继续说道：“很多花仙树精，只得听他摆布，为他效力。我……我不愿受辱，千方百计，才找了个空子逃下山来。幸而我平素人微言轻，也没什么人注意过我的存在，所以一直不见那恶神遣人捉拿我。我逃到这村子里，可是，没被那恶神抓去的人，都已逃难跑光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可想，因此在此哭泣……”
我向她微笑，拉她起身，温言说道：“姐姐莫怕。天色已晚，我们先找一户人家暂且安顿下来，待明日再做计较，如何？”
裳露怯怯地点头。于是我便执了她的手，走在前面，一家一户挑着合意的房子。袁昂依旧双手环胸，慢慢地跟在我们身后。
最后，我挑中了一所村中富户的宅院。我所选的卧房，正巧对着一池莲花，深合我心。袁昂和裳露，分别在我两边的房间住了。
入夜，我见裳露房中烛火早熄，想是提心吊胆了这么多日，今日终于能睡个安稳觉，故此早早入睡。于是我便悄悄披衣起身，来到庭院里。
袁昂却早已在那莲池旁静静伫立了许久。直到我的脚步声将他惊动，他方才转过身来。月色清明，他的一双眸子显得极是湛幽深邃。
我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袁昂，你也睡不着么？”
他凝视着我，半晌方微微颔首。
“袁昂，裳露……是仙人么？”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袁昂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是的。她原形乃是一株蒲草，大约荧山原先也应地灵人杰，方吸收日月星辰之精华，修成仙身。看样子，应该修了一千五百年罢。”
我放了心，微微一笑。“这样就好了。我法力低微，看不透她本来面目，真怕自己是救了一个已投靠了那个恶神的妖魔鬼怪……但我当时见你并未阻止，就不由得放心多了，想着万事都有你，你总不至于让恶神钻了空子……”
袁昂听了我这样半似称赞的话，居然有些面红耳赤。他不自在地转开脸，薄责道：“我还能阻止你什么？在我能够看清楚那人之前，你已经很勇猛地冲上前去，亲亲热热地拉着人家的手叫‘姐姐’啦。若真是存心算计你，你岂不是早就中招？下次要行动之前，也多用用你的脑子！你长个脑子，不是用来摆设的！”
我吐了吐舌头，忽然拉起他的手臂，轻轻摇晃着，撒娇似的说道：“哎呀，袁昂！我知道你很厉害的，目光如炬，身手了得……就是魔界大王来了，又怎能逃开你的法眼？所以我不用担心啊，我只要冲在前面给你以身试敌就好了――”
袁昂尴尬至极，身躯僵硬，甩了几次也无法摆脱我的箝制，恼了起来，寒下脸说：“还以身试敌？从来就没听过这种说法！你就是顾前不顾后，做事不经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