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恍惚(1 / 1)
怀璟走进花窖,将脱下的风衣折起放到一边,蹲下身摆弄着大盆小盆的花草。紫芫跟在他身后,清晰地看到那道疤痕从他的衬衣领子里蜿蜒而出,她颤栗地想,“这道伤疤这么深,他受伤的时候不知道会有多疼。”她这样想着,不由自主离他更近了一些,没想到他刚好站起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猛然拉近许多,她急忙后退了一步,抬起头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看四周,“这么多花,都是你一个人照顾啊。”她脸上发烧,神情稍微有些不自在。怀璟注意到了她发红的脸色,“这里太热了,一般人呆久了不习惯,你到外面透透气吧。”紫芫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流露出关切之意,脸颊不由更红了几分。
紫芫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等几分钟后再次回到花窖时,她惊奇地发现怀璟已经快把手边的活儿干完了。于是半是开玩笑半是佩服地说,“你这么能干,将来嫁给你的人可有福气了。”怀璟身体一僵,回过头看了看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顺势问,“顾大哥,你有女朋友没有?”这一声“顾大哥”与怀璟记忆深处那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重合了,几百年漫长的等待所带来的刻骨的孤独与寂寞在一句轻轻的呼唤声中渐渐淡去,胸口悄悄浮起几缕略带酸楚的柔情,他在恍惚中微微一笑,“怎么了?”紫芫脸红得象个熟透的柿子,“你先回答我,你有没有女朋友?”怀璟的心底蓦地升起一丝变成树妖后就未曾敢有的奢望,他定定地望着她,“你……”紫芫着魔般伸手牵住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顾大哥,我做你的女朋友吧。”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完了完了,他一定以为自己是个轻浮的女子。
当天傍晚回到宿舍之后,紫芫倒在床上懊恼地捶着脑袋,“才只是第二次见面而已,竟然提出要做人家的女朋友,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她努力地回想着当时怀璟听完她这句话之后的表情,他明显异常震惊,瞪大眼睛看着她,最后还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他以为她发烧了。
“完了完了。”紫芫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捶完脑袋接着捶床,“我怎么做出这种火星人才做的事,万一他以后不理我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紫芫扣着两个黑眼圈儿去了花窖,见到怀璟就跟警察见到小偷似的心里直打鼓,没等怀璟说话她已抢先开口,“我昨天说的话你没当真吧?哈哈,我是吓唬你玩儿的,好象真把你吓了一跳。”怀璟淡淡一笑,“没关系。”紫芫偷瞧他的脸色,他看起来似乎真的不介意。对于紫芫来说,他不介意的答案只有一个——他心里并没有她。她的心顿时一沉,怒火夹杂着失望冲上头顶,烧毁了她的理智。她上前一步,抢过他的花盆放到一边,抬起头笔直地看向他,他迎上她的视线,目光中略带不解。
紫芫怒气冲冲地问,“你怎么这么随便?”
怀璟一怔。
“我说那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就一点都不在意?还是经常有女孩子跟你开这样的玩笑,你都习惯了?”
怀璟皱了皱眉,弯腰去拿那盆花,如同没有听到她的话,她手疾眼快,立刻将那盆花端了起来,“你不回答我,我就不把它给你。”
怀璟将微微发抖的双手背到身后,勾起嘴唇笑了笑,“你要我回答什么?”
紫芫顿时感到有些心虚,“你……你就一点儿也不生气?”
怀璟静静地看着她,“那好,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生气。”
紫芫在他的注视下瑟缩了一下,先前嚣张的气焰在不知不觉间灭了一大半,“因为,因为那个玩笑是很……很过分的,一般人……都会生气。”
怀璟点了点头,“是这个原因?”忽然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往花窖出口走,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挣脱他,她从五岁起练武功,对自己的腕力向来是很有自信的,谁知怀璟抓住她胳膊的手仿佛一道铁钳,无论她怎么用力也掰不开。怀璟一直将她拽到门外,这才松开手,低声说,“你说得对,我的确很生气,恨不得打你一顿才能出气。”紫芫惊恐地看着他,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燃烧着的灼热的光亮几乎快要将她烫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仿佛那样东西一旦破茧而出就会将她整个人吞噬掉。她浑身发颤,缓缓地一步步向后退去。
怀璟冷冷地看着她退缩,讥诮地问,“害怕了?”
为了避开那种可怕的恐惧感,她迅速低下头,细小雪白的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一声不吭。
怀璟转身走进花窖,“啪”地将门关上。
紫芫被那声闷响惊得心中一跳,她缓缓坐到了地上,两条腿仍在不住打颤。从有过记忆以来,她从未象刚才那样惊慌失措过,怀璟虽然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可他给她的感觉却近乎妖魔。
半个小时以后,她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门边,推开门走了进去,怀璟在门边坐着,听到开门声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虽然他很快回过头去,她仍看到了他发红的眼眶和目光中难以察觉的期盼和喜悦之情。
紫芫的心随着这一眼彻底沉沦了,她完全忘记了之前的恐惧和不安,反而变得有些高兴——自己回来,他是愿意的。她慢腾腾地走过去坐到他旁边,轻声嘀咕着,“这么凶,想赶我走啊?我偏不走。”
怀璟侧头看着紫芫,脸上并没有一丝异样,眼眶也没有红,紫芫几乎以为自己刚才是看错了。怀璟平静地问“你来这里是学养花的还是来玩儿的?”紫芫眨了眨眼睛,小声说,“当然是来学养花。”怀璟沉默片刻,低声说,“那好,去浇花吧。”
浇一盆花并不难,浇很多花就不容易,因为有些花要多浇水,有些花要少浇水,有些花要从底部浇,有些花要喷叶,有些花要用营养液,有些花要喝啤酒。
全部忙完后,紫芫已累得腰酸背疼,心想,“这还是花么?分明是难伺候的大爷。”
狭长的秀目一转,见怀璟正在另一边给一盆海棠花修枝剪叶,修长的手指握着剪刀,起落间残叶冗枝纷纷掉落。紫芫走到他身边,他头也抬地问,“都浇完了?”她“嗯”了一声,目光不知不觉从他握着剪刀的手转移到了他的脸上。没有了那种妖魔化的暴戾之气,他的整个面部线条呈现出一种温柔的气息,仿佛整个人都被最柔和的阳光笼罩着。紫芫的脑海中再次浮起这样的念头:眼前这个人她确实在很久以前见过。他的眉毛、眼睛、嘴唇,无一处不是自己熟悉的,只有那道伤疤陌生得令她心悸。
怀璟感觉到她长久驻留的视线,那抹奢望再次爬上了心头,他想压制它,可是她就在他身边,与她离得这样近,属于她的芬芳的气息萦绕在他周围,他几乎忍不住要紧紧抱住她,告诉她这么多年来他有多么想念她。可是……他不能。
怀璟回过头,将花剪递到紫芫手中,指指另一盆花。紫芫的目光终于从他脸上移开,不确定地看着那盆花,“你让我修剪它?”怀璟微微一笑,“我教你。”
紫芫学得很快,没费多少时间便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她左右端详了那盆花一阵,不住点头,“看来我还是很有天分的。”没说完就笑起来,笑声娇憨悦耳。怀璟静静地听着她的说笑声,隔了一会儿才说,“把东边这几盆也修修吧。”他起身走到一旁坐下,从风衣口袋中取出一个翠绿的酒壶,修长的手指慢慢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紫芫看着他的侧影,不知怎么,心口骤然一疼。她答应了一声,绕到花盆对面,这时心思却已不能集中到花枝上了,她不时从眼角偷瞄着他,有时会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剪,他耐心地回答她,可是始终没有看她一眼。待她把那几盆花修剪完,他已微微有了醉意。
紫芫走到怀璟旁边,挨着他坐下,两人之间仅隔着半臂距离。她伸出手,“你喝的什么酒?给我尝尝。”怀璟半眯着眼摇了摇头,“你不能喝,这酒很烈。”紫芫嘟起嘴,“小气,明明是舍不得给我喝。”怀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她分明在无理取闹,然而能与她这样坐在一起说话对他来说却是甘之若饴。紫芫见他不给,干脆直接去抢,怀璟把酒壶藏到身后,轻声哄着她,“明天我给你带桂花酒,很好喝,也不容易醉。”紫芫“哼”了一声,用双手托住下巴,凶巴巴地斜眼看着他。他轻轻一笑,目光中流过疼惜纵容的光。她的心一阵狂跳,脸不由又红了。
在这片姹紫嫣红的花海里,醉人芳香的包围中,紫芫依稀觉得自己曾经与怀璟如同此刻这样并肩坐在一起,而那时她在他面前也是一样的自在和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