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人妖殊途（1 / 1）
这棵枫树依然美丽如昔，只是叶子的颜色不再如燃烧的火焰般绚丽，仿佛遮了一层灰雾，隐隐透出衰颓之意。
那副担架歪歪斜斜地挂在树干上，宣告自己已失去用武之地。紫芫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回身将担架从树干上解下，而后无力地坐到树下。
枯坐半晌，她猛地站了起来，转身朝树干踢了一脚，大声道：“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砍成几断，劈了当木头烧，你听清了没有？”
红叶在微风中轻轻摇动，须臾渐渐平息，无知无觉，似乎和普通的树木没有什么分别。
紫芫后悔起刚才踢了它一脚，暗想，“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怎么能狠下心来踢他呢？万一他因此受伤更重，岂不是我的罪过？”她倒没想过自己现在手脚酸软，踢的那脚半点儿力气也没有，跟挠痒痒也没什么分别。她抬头看了枫树一会儿，长叹一声缓缓坐到树下，一时心乱如麻，“我为什么如此害怕他死去呢？难道我……喜欢他？”她被这念头吓得不轻，随即哑然失笑，“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喜欢上一棵树？我不想他有事，只是因为他实在是个惩恶扬善的好妖。”
一片红叶无声地飘落到她脚下，她拾起这片红叶，呆呆看了一会儿，低声道：“人家都说好人不长寿，你既然不是人，只是个妖，自然可以长寿的，是么？”
紫芫又胡思乱想了一阵，渐渐感到困乏，她将头靠在树干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一夜竟然无梦，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木屋中。她掀开棉被从木床上坐起，揉揉惺忪的睡眼，只见屋内的木桌上摆满了茶点饭菜，她正饿得厉害，不问三七二十一，跳到桌旁伸手抓了块点心塞进嘴里，一块还没吃完，又急着吃第二块，只觉得这辈子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她连吃了十几块点心，喝了三杯清茶，这才感觉好受些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仍是原来破旧脏污的衣服，双手却是干干静静，显是有人替她细心擦拭过。她心中一阵欢喜，暗想，“一定是他，他没事了！”急急地跑出木屋，但见碧空如洗，长河如练，一派令人神清气爽的深秋景色。
紫芫大喊一声，“顾怀璟！”草丛中簌簌而动，一只白嘴红身的小鸟儿跃到枝头，冲她鸣叫几声，展翅向天际飞去。紫芫一呆，心想莫不是顾怀璟受伤之后法力大失，从一棵树变成一只鸟儿了？忽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你找我？”紫芫回头见顾怀璟好端端地站在她身后，不由觉得刚才的胡思乱想实在可笑，加上她注意到顾怀璟气色恢复正常，料想他的伤已是好了，心中欢喜无限，不禁菀尔一笑。
顾怀璟望着她的如花笑颜，怔忪许久。
紫芫想起自己脸上的血污还在，这一笑必是十分吓人，不觉一阵羞窘，转身跑到河边，掬起一捧清水，却见水中的少女脸颊干干静静，没有一丝血污，当下一愣，不知所措地想，“他怎么这样细心照料我？难道他……不，不行，我虽然不讨厌他，却绝不愿意和一个妖怪走到一起，我这就离开这里，再也不见他啦。”
紫芫心中主意已定，回头见顾怀璟缓步向山上走去，他步子虽缓，转眼却已到了半山腰。紫芫犹豫不决，“我是直接走还是和他说一声呢？直接走？唉，如果我直接就走，反倒显得小气，还是上去说一声吧。”在她犹豫的这一会儿功夫，顾怀璟已走到山顶。她慢吞吞地上了山，既希望他早去得远了免得她还要跟他道别，又希望他没有走远好让她和他再说上一句话。到了山顶，只见顾怀璟背对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中拿着酒葫芦正在喝酒。
“我……我得走了。”她轻轻地说了一声。
顾怀璟点了点头，仍是继续喝酒。
看他并没什么反映，紫芫猛然意识原来到自己是自作多情，脸一下涨得通红，正待离开，顾怀璟起身向她走来，目中微显醉意，轻声道：“你要走了？”紫芫脸上红潮未退，生怕叫他看见反令自己难堪，急忙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道：“是啊，我要走了。”顾怀璟微微一笑，“你走吧。”紫芫心想，“听他口气倒象巴不得我走了似的，哼，谁稀罕跟着他？”赌气不再说话，抬脚就走，刚走出几步忽觉手上多了一个包裹，虽然不大却是极沉，打开一看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金叶子，她吃惊地回过头去，身后早已空空如也，等她飞奔到山下，那座木屋也已无影无踪了。
“我明白了，他定是十分讨厌我，跑得这么快必是害怕我纠缠他，但他本性善良不忍心看我饿死，所以给了我这包金叶子。这样正好，我还不想再见他了呢。”
她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无精打采地坐到一块石头上。
“我现在去哪儿？反正到哪里总是孤身一人……不如买上几亩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和那位晋朝的陶渊明一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对了，我怎么知道这几句诗的？好象听谁念过，管是听谁说的呢，总之这几句诗很合我的心意就是。”转念一想乡村总是寂寥，不如城中热闹，“算了，我还是先去城里玩玩儿，等厌烦了再到乡下种田。现在先买匹马去。”
她年纪尚小，若真去种田也不过三五天新鲜，此时口袋里有钱，自然想去花花世界游历一番。
她到了离此最近的镇子，没等买马，先在市集上发现了数张捉拿自己和顾怀璟的告示，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此女与妖邪勾结一气，残害良民，其罪天地难容。
她吓得一颗心仆仆乱跳，哪还顾得上买马，只想着赶快离开这里，不想早有人将她的行踪报告了官府，数名官兵转眼追到跟前。混乱之中，只听得人群中一片喝骂声，“官爷，就是这个妖女，快捉了她。”“看她一脸狐媚相，长的就不象个好人。”更有人大声高喊，“干脆将她一刀杀了，省得她再帮着妖怪害人。”
这些声音乱纷纷涌入耳中，紫芫肺都要气得炸开，心想反正逃不过一死，干吗还要受这些气？叉起腰叫道：“你们谁敢再多嘴，我就叫妖怪去将谁的心掏出来吃了。”
这一声果然管用，众位看客生怕妖怪真将自己的心掏去吃了，顿时噤了声。
一名军官道：“你们别听她胡说，她被砍了头还怎么和妖怪传话？”
紫芫气极反笑，“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就算我被砍了头，在黑白无常勾我的魂之前，我的魂魄还能和妖怪聊上一柱香的功夫，到那时，嘿嘿……”
一人小声嘀咕道：“就算她的魂魄能和妖怪说话，可哪里知道我们姓是名谁，家住何处？”
紫芫耳朵极灵，立刻接到，“你们以为妖怪是吃干饭的？他只需掐指一算，便能知道你们姓是名谁，家住何处。”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们顷刻间散了一大半，生怕成了妖怪的点心，只剩下一些胆大的仍留在原处。
那军官心里也有些发怵，语气不由恭敬许多，“姑娘，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请你千万不要见怪。”转头对手下的兵士道：“先把这位姑娘请回去。”
紫芫不甘心束手就擒，大声道：“好，你们若是动手，我叫妖怪将你们的心也都挖出来。”
这时一个道姑装扮的年轻女子跃过众兵士头顶跳进圈中，大喝道：“妖女住口，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我今日就收了你！”
声音清脆之极，十分悦耳，并无一丝狠厉之气。众人一呆的功夫，那道姑突然拉住紫芫的手纵身跳上屋顶。她的速度虽然比顾怀璟差之甚远，但要摆脱那些官兵还是绰绰有余。她带着紫芫纵高跃低，一路飞奔，很快到了数十里之外的山野之地。
那道姑放开紫芫的手，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抿嘴笑道：“你这人真怪，别人做了坏事都是千遮万挡生怕被人发现，你明明没做坏事却偏说自己要去做恶，这是什么缘故？”紫芫十分感激她救了自己，于是实话实说，“我是气不过那些人胡说八道，所以故意吓吓他们。”那道姑噗嗤一笑，“你现在被我救走，他们怕是要日夜担忧他们的心会被掏出来啦。”紫芫也微微一笑，随后向她深深一福，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那道姑退后一步，连连摇手，“不敢当不敢当，我是受了我家主人之命救你的，要谢你也该谢我家主人。”紫芫十分奇怪，“道姑怎么会有主人？难道她这个道姑是假扮的？”那道姑看出她心存疑惑，因受了主人的嘱托并不解释，笑吟吟地道：“现在官府到处张贴告示捉你，我还是送你去西域好了，那里好玩得紧，等过几年我再接你回来。”紫芫沉吟片刻，问，“这也是你家主人的意思么？”那道姑道，“正是，你觉得怎样？”紫芫微微皱起双眉，留在中原固然不安全，但是去西域山高水远，语言不通，又有什么好？思虑良久，终究还是故土难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