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游土流沙黑飞鹰(1 / 1)
黑老五颌下的胡子挂了几颗汗珠,随着他的步伐身姿,不停地上下游动,悬悬欲落,样子看起来很是滑稽。我很想笑,却又不敢,努力咬着嘴唇。
黑老五甩了甩脑袋,伸手把外衣的扣子解开,露出一排小肋扇儿,他慢慢地说:“三灵门的最后一道应该是黑鹰门,咱们已经破了黑走狗和黑游蛇,现在就该对付这个黑飞鹰了。看之前这费劲扒拉的劲儿,我估计这破鹰得更难整,也不晓得是个什么厉害的玩意儿。”
说完,他又皱着眉头,看着四面的黑暗,缓缓地说:“俗话说,犬走平川,蛇游深水,鹰飞长空,照着这么个排布规律来讲,眼下这些黑老鹰肯定是从天上飞下来的。这个地界这么宽绰,想必是供它们折腾的了。”
听说是飞下来的,我赶紧把挎包举在头顶,生怕突然被老鹰啄了脑袋。
桑佳慧将我往她身边拽了拽,搂住我的肩膀,问黑老五:“五爷,这里这么大,咱们应该辨个方向,省得一会儿走偏了。”
黑老五点点头,蹲下身子,用贝镜照了照脚下的地面,伸手摸了摸,抬头对我俩说:“丫头们,顺着这些青石板之间的拼缝往前走,要是走偏了,可真就不好办了。”
我蹲下看了看,密道内的地面依旧由巨大的青石板铺成,好在都是规整的四方形状,没有特殊形状的穿插拼接,如果沿着其中一条拼缝笔直往前走,只要不偏离方向,应该是可以走到尽头的。
我们商量妥当后,黑老五举着贝镜走在头里,桑佳慧殿后,把我夹在中间,三个人互相拉着前一个人的衣角,踩着石板拼缝,慢慢地向前方无尽的黑暗中蹭着脚步。
越往前走,我越觉得酷热难耐,四面八方不断吹出强烈的热气,好像处在一个巨大的烘箱里,烤得我口干舌燥,眼睛酸涩生疼,都有些睁不开了。尤其是汗水刚一冒出,又立刻被烘干,一层又一层,身上很快就结满了白色的盐渍。黑老五皮肤很黑,盐渍落上去,黑底白花,跟斑马似的。
走了一会儿,桑佳慧从包里掏出三瓶矿泉水递给我们。我咕嘟咕嘟灌进去大半瓶,又倒出一些在手掌上,朝头脸拍了拍,水汽迅速蒸发,带来片刻凉爽,我才略觉得好受了点儿。
黑老五一边走,嘴里一边念叨着:“极寒地气来自贯穿东北三省地下的一条冻土带,这倒也没啥,可没听说还有隐藏的火山岩浆之类的啊。而且,我就觉得这热乎劲儿是出自地下自然温度,好像是石油、火蜡点着带来的。妈拉巴子的,总不成是这帮大辫子发现油田了吧。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桑佳慧抹了把汗,说:“五爷,你的意思是,这里处在一个油气田的包裹中?我倒知道,有些油气田会常年出现小规模的自燃现象,是不是当年修造地宫的人将油火引导进地宫?”
黑老五点点头,说:“1960年那会儿,正好赶上三年困难时期,我跟我师傅还有几个师伯师叔都饿疯了,就去准噶尔克拉玛依油田附近盗宝,寻思着回来换棒子面煮粥。那个什么王子的墓道里就有类似一个机关。墓道口他妈的修在沙漠里的火井上,要想进去就得燎去一层毛儿。哈哈,妈拉巴子的,咱们要是出去了,说说这下面的事,兴许也能给国家发现个大油田。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我听得好奇,忍不住问他:“啥整个儿大马油田,又是在哪儿呢?”
黑老五撇撇嘴,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那叫准噶尔克拉玛依油田,在新疆,离咱们这儿远着呢。”
我点点头,心里暗想,五爷爷去过的地方还挺多啊!
我们大概前行了半个多小时,还是看不到密道的任何边际,在无尽的黑暗中,我们都有些心慌意乱。尤其是,此时密道里的温度已经高得吓人了,每个人的嘴唇都已经泛出干皮儿,身上能脱的衣服差不多都脱了下来,可还是不停地冒汗。
我再也顾不得害羞,把外衣脱下盘在腰上,只穿了内衣。好在下面黑暗,黑老五又岁数这么大,倒不会有什么尴尬。
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几乎半裸着身体,慢吞吞地行走在暗黑无边如蒸笼一般的密道内。一路上,因为之前流了不少血,现在又热得难受,我不停地嚷着要水喝。桑佳慧把她那瓶也给了我,又不断提醒我节制一些,要不然背包内的矿泉水恐怕都会被我喝光。
可即便是这样,我的嗓子里还跟冒了火一样,身上汗水才冒出头儿,立刻就被热气带走,整个人就像一根风干的萝卜,皱皱巴巴的。我用手摸了摸身上,有种极粗糙的颗粒感,都是汗水蒸发后体内的盐分留下的痕迹,好像挂了一层厚厚的铠甲。
借助贝镜的光芒,我看到桑佳慧和黑老五的脸上也挂满了左一条右一道的盐花,样子十分滑稽可笑。此时,从来牢骚话不断的黑老五,也变得垂头丧气,默默地举着贝镜,往前挪着脚步,不再说“有点意思”了。
因为温度增高,室内干燥得厉害,掌心处的伤口早就胶结成痂,也不是那么疼了,只是有些麻痒。我用挠针把空心管从掌心里撬了下来,用指头碰了碰留下的那个洞眼,感觉边缘已经变硬,应该是可以永久保留了。
摸着摸着,我脑子里突然又想起了爷爷。自从下到地宫后,经历了许多机关,可始终没有发现爷爷留下的任何踪迹,估计他肯定不是顺着我们这条路线进去的。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感觉,实在太让人难熬了。爷爷,你到底在哪儿啊?
同时,我心里也在暗暗纠结,既然手里多了这么一个洞眼,以后要不要继续学下去呢?成为一名以骨控锁的地境高手,甚至从此走上天境之路。或许是在地下密道内一连串的经历,让我窥探到了键门手艺的神妙,隐隐地,我有种继续一探奥秘的冲动。
又走了几百米,黑老五突然停下来,那句“有点意思”再次出口。就见他直直望向前方,嘴里念叨着:“好呀,黑飞鹰可算是出来了,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原来是这么个设计。”
听黑老五冷不丁冒出这句话,桑佳慧上前一步,忙问咋了,黑飞鹰在哪儿?
黑老五将贝镜尽力举高,一指远处的头顶上方,说:“你俩快瞅瞅,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顺着黑老五手指的方向,在贝镜光芒的笼罩下,我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三十米外,距离地面二十余米的空中,飘荡着一个巨大的黑糊糊的东西。凭感觉,那个东西跟个小水缸一样大,外形很不规则,也瞧不出具体是个什么形状。
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空阔黑暗,那个黑东西突然出现在空中,怪?人的。
我疑惑地问黑老五:“五爷爷,您说那个东西就是黑飞鹰吗?”
没等黑老五开口解释,桑佳慧猛地惊叫一声:“快看,它在动。”
这句话让我身子一哆嗦,急忙扭头仔细看去,就见那只所谓的黑飞鹰确实在动。黑暗中,它慢慢地、笔直地向上提升着高度,好像在往上飞,离我们越来越远。不但如此,身体的形状似乎也在发生变化,感觉比之前膨胀扩大了许多。
我看得两眼发直,心扑腾腾乱跳,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只黑飞鹰一定是活的,要不然它刚才为啥可以悬停在半空中,现在还能如此缓慢地飞升并变化形状?
黑老五揪揪胡子,捏捏我和桑佳慧的手,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整道机关的一个关键枢纽,行话里叫销眼儿。拿眼前的飞鹰密道来说,你们看到的这只黑飞鹰应该属于探路鹰,说明咱们已经进入了机关内部,触发了机关,这只贼鸟才会慢慢飞起。别看它悬着,估计身上肯定拴着锁链,是从上方垂吊下来的。不过咱们傻呵呵地盯着也没用,是死是活,再往前走走看个清楚吧。”
不等黑老五说完,我拔腿就往前走。
脚没等沾地,黑老五一把扯住我的辫子把我拽了回来,急急地说:“傻丫头,要命不,听我把话说完。”
听黑老五这么说,我吐了吐舌头,立刻把脚收了回来,同时我也意识到,既然已经到了机关内部,四处肯定充满了凶险,一个不小心,保不准就着了什么道儿呢。
黑老五拉着我们蹲下,用指节敲击着地面的青石板,问桑佳慧:“桑丫头,你看出什么门道儿没有?”
桑佳慧把身子伏低,几乎将脸蛋贴在地面上,用贝镜四处照着,仔细看了半天,她抬头跟黑老五说:“地面的石板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不过既然那只黑飞鹰在头顶,咱们又不会飞,肯定也碰不到它,我想触发的机关应该设在地面上。”
黑老五点点头,赞许地说:“没差,你脑瓜儿反应不慢。刚才破绵绝蚕的时候,我忘记告诉你们了,不光有连界销器,还有隔界销器。眼下就是隔界销器,也就是说,地面和空中通过一些牵机引线进行串联,看似两个毫不相关的玩意,只要不小心碰到其中一个,往往能引发两者的共同作用,最容易让人着道儿了。”
听到这里,我立刻将双脚并拢,低头左顾右盼,生怕踩到了什么触发装置。
黑老五仰头望着渐渐远去消失的探路鹰,慢慢地说:“三十六只黑走狗,应六六之术;四十九条黑游蛇,应七七之术;妈拉巴子的,这黑飞鹰只多不少,估计得六十四只。”
他的言下之意,我和桑佳慧都听明白了,按照三灵门的排布顺序和三灵数量的递增规律来说,黑飞鹰肯定不会少于六十四只,而且还不知道会采取什么样的攻击形势,前面何等的凶险可想而知。
我疑神疑鬼地四下乱瞧,忍不住扯住黑老五的胳膊,问道:“五爷爷,黑飞鹰啥时候才能出来呀?”
黑老五晃晃脑袋,呵呵冷笑,“这贼鸟不禁念叨,说不定,你马上就瞧见了。”
正跟黑老五说着话,我突然就觉得整个地面缓慢地抖动起来,好像发生了小级别的地震一样,令我们都有些站不稳了。
桑佳慧反应极快,先是一把抓住我的手,而后又紧紧拽住了黑老五的胳膊,语气急促地问:“五爷,机关开始运行了?”
黑老五摆摆手,小声说:“别吱声,蹲下来,快看这地面。”
我和桑佳慧急忙俯身低头看去。
我不禁有些吃惊,就见地面上所有的青石板都在轻微地抖动震荡,似乎不是压在地上,而是覆盖在水面上,石板彼此间的接缝开始变粗。与此同时,无数缕细小的黑色絮状物密密麻麻地从接缝中渗透出来,如薄雾一般,开始往上方升腾,大约升起几厘米之后,受到室内的热气冲击,随即四处飘散铺落,一块块青石板迅速地被沾染成了黑色,转眼之间就积累了厚厚一层。我越看越奇,吓得不敢动弹,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眼巴巴地瞧着黑老五。
黑老五一抬腿,用脚尖将那些黑色絮状物挑起一些。
瞧这东西扬起的状态,我觉得好像是一些极细小的沙土,而且轻到了极致,难怪可以轻易地升腾飘散。
我正觉得纳闷,就见黑老五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太鸡巴损了,竟然在底下埋了流土游沙,这事有意思大发了。”
黑老五这人江湖气极浓,还有点痞子味儿,说话一向随随便便,逮啥往外掏啥。但和我们两个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很注意分寸的,尽量不带出格的字眼儿。此时,听他说出如此恶心的脏话,我马上猜出,想必是这个“流土游沙”真的太过凶险,才让他情急之下变得口无遮掩。
脚下石板不断轻微震荡,石缝中那细细的黑色沙土越涌越多,转眼就没过我们的脚面。一些细微的土末隐隐有向上升腾的意思,室内的空气开始变得浑浊起来。尤其是在这酷热的地道内,四处飘飞的土粉黏在脸上身上,又不断钻进鼻孔眼睛,让人非常难受。
桑佳慧迅速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一卷卫生纱布,刷刷刷几下撕出三根长长的布条。
黑老五听见声音,扭脸问她撕布做啥。桑佳慧往我们每人手里塞上一根,说:“蒙住鼻子和嘴,小心吸进去。”说完,她又从包里掏出三副防风眼镜分给我们。看来桑佳慧考虑得非常周到,临行前肯定没少做准备,难怪背着那么大一个警用背包。
我揉了揉眼睛,觉得她说得没错,急忙伸手接过戴上,正要用布条包住口鼻。黑老五一把扯了下来,说:“扯什么蛋,不嫌热啊,一会儿都能憋死你。”
黑老五扔掉布条,快速戴上风镜,抓住我和桑佳慧的手,将我俩拽到身边,语气急促地小声说:“丫头们,没时间和你们细说到底是咋回事,五爷爷占占便宜,你俩抱住我的身子,能搂多紧就搂多紧,别怕勒死我。记住,千万别吱声,也别乱动弹,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要保持冷静,多难受都不能动、不能说话,咱们能不能过这一关就看你们的了。谁乱说一句话,乱动一下身子,咱爷儿仨就等着手拉手给大辫子做陪葬吧。”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听得糊里糊涂,张嘴就问:“五爷爷,为什么?这个流土游沙到底是什……”
话还没说完,我就听到脚下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仿佛从地下突然钻出来似的。这声音瞬间就大了起来,好像无数把尖刀在刮摩钢板,让人感觉特别牙碜。而且似乎还带着巨大的重量,一股股地冲击我的耳膜,给我震得脑袋发蒙,眼冒金星。紧接着,脚下猛地一晃,地面似乎先是向左,然后又是向右,大幅度地摇摆了一下。
我毫无思想准备,身子一趔趄,就要往地上摔倒。黑老五说了句“来了”,伸出右臂把我揽过,右臂又扣住桑佳慧。就这样,我们两人被黑老五夹在怀中,紧紧抱成一团。随后,我就听到一阵接一阵的咝咝声,迅速从脚下传出来,一些细微的颗粒状硬物不停地弹射在我的小腿上。
我感到小腿被撞得生疼,急忙低头去看。就见那些黑色絮状土层仍在逐渐增厚,只是从里面又不断射出一粒粒芝麻大小的白色沙石。那些白色沙石好像跳蚤一般,密密麻麻地从土层中飞快射出,穿越黑土时与其摩擦发出咝咝的怪声。
大概是黑土下有弹力发射机关,而且劲头有限,这些白色沙石跃起十余厘米便失去了力道,噼噼啪啪地落在黑土表面。奇怪的是,这些白色沙石不但不静止下沉,反而像陀螺似的,在土层表面开始急速地逆时针旋转,还在无规则地四处游动,互相发生着轻微的撞击,叮叮当当很是好听。同时,旋带着黑土上扬起一些淡淡的管柱形烟雾,好像一个个缩小了无数倍的袖珍龙卷风。
我放眼望去,触目所及全是这种白色沙石涌冒跳跃和盘旋飞转的小龙卷风,咝咝呼呼的声音越来越大,听在耳里好像狂风撕扯着窗纸一般。
眼前这一幕让我看得发呆,这还是地下吗,这不是沙漠吗?正胡思乱想着,我们的膝盖就已经被这些黑土白沙漫过,而且在不断地向上升腾。眼瞅着沙土层渐渐上升到小腹部,我内心的恐惧也随之扩大。
突然,我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黑土白沙是同步增多增厚的,黑土冒得越多,里面射出的白沙就越多,每当黑土有淹没白沙的趋势时,那些白沙也随之密集地射出,再次盘旋在黑土表面。也不晓得这石板下面到底埋藏着多少这些奇异的沙土。
渐渐地,我也意识到,黑老五刚才口中的流土游沙,大概就是指这絮状黑土和白色沙石吧。看这所谓的流土游沙如此怪异,估计非常可怕。
想到这里,我扭脸望向黑老五,因为不能说话,我只能使劲眨巴眼睛,用眼神向他询问。黑老五朝我微微点点头,用唇语口形说了句“别动”,然后把手里的贝镜往口边一递,用牙齿紧紧咬住,一蓬绿光瞬间收拢聚集在我们三个人的脑袋四周,彼此的脸都有些绿得狰狞可怕。黑老五两臂将我俩使劲往怀里扣了扣,抱得更紧了。不知道是用力过度,还是有些紧张,我感觉黑老五的胳膊竟然在微微发抖。
由于密室内温度极高,我和桑佳慧早将外衣脱下,只穿着贴身的内衣。此时,被黑老五这样紧紧搂在怀里,他干巴巴、硬生生的肋条骨好像个搓衣板,把我硌得浑身又酸又疼。而且,长这么大,我这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搂抱着,虽说是个和爷爷同样年岁的老头子,但我还是羞得心头乱跳脸蛋发热,感觉特别别扭。我扭脸看看桑佳慧,她倒是毫不在意,只是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不断向上升起的沙土。
正胡乱寻思着,沙土已经漫到了我的胸部,虽然没有多少压迫憋闷的感觉,但我仍是紧张得要命,这么升上去,岂不是要淹过了脑袋,把人活活憋死在里面。我不停地用眼神使劲瞄黑老五,他一脸严肃,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沙土上升,却不见有多么害怕。
瞧他这副模样,我心里略微稳当些,我偷偷地想,反正黑老五比我个子还矮呢,要埋也是先埋他。
忽然,我感到身子猛地向上一飘,脚跟微微离开了石板,竟然产生一种浮在水里的感觉,而且还是那种突然落在水中开始上浮的感觉。这种感觉来得非常突兀,让我感到有些失重。紧接着,足尖也离开了石板,迅速腾空而起。扭头看看,我们三个人的身体真的开始上浮了,但是低头一瞧,胸口的沙土层却并没有回落,仍旧停留在那里。脑子迅速转了转,我明白了,原来我们在与沙土层同步上升。看来,当沙土累积到一定厚度时,会产生一种浮力。虽然我上完初中就不念了,但也懂得一些简单的物理学知识,只知道水会浮人,却压根儿没想到这些黑土白沙竟然也能生出浮力,完全超出了我的基本知识范畴。这简直真是一种难得的宝贝啊,难为造机关的人找到这些神奇的沙土。看来,我们是淹不死了。
想到这里,我长出一口气,暗暗叫了声万幸,接下来就要看我们到底能浮到一个什么高度了。既然密室没有尽头和边际,要是能一直升到头顶上面,或许能找到出口呢?
始终憋着的一口气出了,胸口立时感到一阵轻松舒爽,可我马上又觉得有些不对头。我仔细想了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我的身体居然是凉爽干燥的。
在进入黑鹰密室之后,我们一直仿佛置身于沙漠,空气燥热难耐,几乎让人脱水晕倒。可奇怪的是,那些流土游沙贴到皮肤上,竟给人感到一丝丝的凉意,体内的热气瞬间就被吸走了,感觉还挺舒服的。由于一直关注眼前的异象,这些身体上的感受我到现在才察觉出来的,也不知道产生多久了。
无穷无尽的流土游沙不断自地下涌出,犹如暴涨的河水一般充斥在整个密室内,那种黑白两色杂乱的交替变化,让人产生一阵淡淡的眩晕感。
原本燥热的空气随着沙土的增多开始逐渐变得凉爽起来,呼吸也跟着顺畅了许多。身体被这些流土游沙紧紧地包裹着,倒不会感到有多么难受,只是起先那种凉爽舒适慢慢变成了湿冷起来,不过还算抵得住,比起黑蛇密室的地气要好多了。
黑老五抱着我和桑佳慧,露出小半截身子直挺挺地悬浮在里面,随着沙土上涨之势迅速地向密室顶部升起。
尽管心里害怕,但我还是尽量保持静止,眼睛四处看来看去。沙土层表面的小型旋风早就消失了,那种咝咝的声音也听不到了。黑色的流土和白色的游沙混杂在一起,细细看去,似乎每一粒土,每一颗沙都是一个单独的个体,互相之间总有着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缝隙,而且好像都在无声地翻滚游动着,让人看了,忍不住认为这一颗一粒的沙土都是一个小小的生命。
眼前的场面太过诡异奇特,我忍不住几次想张嘴问问黑老五,照这样升上去,到底啥时候是个头儿啊?可每当话音儿碰着舌头,看到黑老五那张严肃的脸,再想一想他刚才那么谨慎地叮嘱我们不能说话不能乱动,我就强压下好奇心,紧紧咬住嘴唇,默默地等待着。
大概升到有十米左右的高度,身边的沙土表面突然无声地隆起无数巨大的圆弧状沙包。这些沙包鼓起又回落,回落再鼓起……似乎下面有东西要挣扎着破土而出。沙土却如黏稠的油脂一般,任凭下面的东西不断顶撞,随之不断改变着形状,可就是牢牢地包覆其上,丝毫没有被冲破开来,让我们看不到里面究竟有什么。
我紧张地四下张望着,难道沙土下面藏着什么可怕的怪兽,它们是不是要出来吃人啊?一想到这里,我的脑门立刻冒汗,总不会比那些绵绝蚕还可怕吧。
我抬眼看看黑老五,他脸色阴沉得厉害,嘴里叼着贝镜,眼睛使劲眨着,意思是让我们不要紧张,千万要保持住目前的状态。
我微微点头,突然觉得鼻子里一阵发痒,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钻进去了。我抽抽鼻子,试图缓解,可一个没忍住,我使劲打了一个喷嚏,唾沫星全喷在了黑老五的脸上。
我十分不好意思,刚要用眼神跟黑老五说对不起,就看到他吓得脸都绿了,眼珠子瞪得溜圆,沙土下面的手臂使劲将我往怀里扣了扣,三个人的脑袋几乎都碰到了一起。
与此同时,我明显感到脚下极深处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震荡力道,搅动着沙土猛烈地翻滚着,我们的身子也左摇右摆地晃动起来。随后,沙土似乎分成了无数支流,好像一条条蜿蜒的游蛇,贴合着身体地四处乱窜。可奇怪的是,这一股股沙流特殊的细腻圆滑,好像一条条柔软的布带,没有带给我丝毫的痛感。
我非常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瞬息之间,我就听得砰……砰砰……砰砰砰……巨响不断,那些圆鼓鼓的沙包终于破裂了,黑白相间的沙土跟炸了似的,到处乱喷乱射,打在防风眼镜上啪啪作响,我吓得赶紧眯起眼睛。紧接着,我看到里面接二连三喷射出一个个黑糊糊的大家伙,带着尖锐的风声,朝头顶上方快速飞去,没等看清楚具体模样,就已经没入了黑暗中。
“黑飞鹰……”一直紧闭双唇的黑老五突然大喊起来,他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和不安,嘴里叼着的贝镜扑簌一声落在沙土表面,转眼就陷落进去,密室内立刻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笼罩。
由于黑老五张嘴出声造成贝镜失落,仅有的光源就此消失了,密室内顿时变得漆黑如墨,彼此呼吸相闻却无法目视。
尽管还被黑老五紧紧搂在怀里,但处在黑暗中的我,心里立刻开始有些没底,埋在沙土里面的两只手轻轻动了动,下意识地攥紧了他和桑佳慧的裤子,才略觉稳当些。说也奇怪,身周急速流动的沙土却也减缓了流速,慢慢地静止下来。
我正为刚才的一系列变故感到奇怪,黑老五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撒手吧,丫头,现在可以动了。”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沮丧,还松开了抱着我的右臂。
他的胳膊刚离开我的身体,我就觉得一下子从他怀里向外漂出老远,好像突然从高处落下,身子立刻失去平衡,差点一头翻了过去。还好沙土仍旧带着极强的浮力,我手忙脚乱地拨拉几下,勉强将身体稳住,犹如踩水一般浮浮沉沉地悬在那里。
我手忙脚乱,忙着照顾自己,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可以说话。就听桑佳慧的声音传来,“五爷,怎么能动了,刚才那些蹿出来的就是黑飞鹰吗?”她的声音离我有好几米远,估计黑老五也放开了她。
黑暗中,黑老五叹了口气,淡淡地说:“嗯,这熊玩意儿还是飞出来了。哎,放着地上的祸不惹,专惹天上的。要不是兰兰一个喷嚏,或许我们还能躲过。现在,就等着挨收拾吧。有……有那么点意思吧,哎……”
听他这么说,我和桑佳慧同时“呀”了一声,细听他话里的意思,难道是我的一个喷嚏引出了黑飞鹰,这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我急忙问:“五爷爷,到底是咋回事,这……啊呀……”话未说完,我就叫了出来,竟然感到脚下生出一股抽力,身子也开始缓慢地下沉,仿佛这些流土游沙的浮力正在减弱。
“放心,这是他妈的流土游沙在回潮。黑飞鹰的机关已经启动,流土游沙也该他妈消停了。等落地五爷爷再给你们讲咋回事。妈拉巴子的,脚下没根,我就是觉得他妈的不爽。”黑老五的口气虽然是不紧不慢的,但越来越多的脏话还是能够让人感觉出,他的心情一定是极糟糕的,看来我这个喷嚏是闯大祸了。
流土游沙迅速回落,因为浮力的逐步缺失,我们下降的速度也渐渐加快了起来,过了没一会儿,足尖已经碰到了地面,紧接着整个人就稳稳站了下来。
当沙土沉落到脚踝的位置时,沙层下面隐隐射出几缕绿油油的光线,那是久违的贝镜的光芒。看到它,我心里更是安稳了,在这种环境中,目不能视物实在是叫人难以忍受。
尽管光芒微弱,但漆黑的室内刹那间亮了许多,我看到黑老五和桑佳慧就站在我的不远处。黑老五踩着沙土,往光亮处挪了几步,弯下腰伸手进去掏出了贝镜,仔细吹去了留在上面的沙土,托在手里照了照我俩,嘿嘿一乐,“还好落的位置巧,要掉进鹰穴里,咱们就抓瞎了。”
我没有听明白他口中鹰穴的意思,刚要问他,就觉得脚下石板又是一阵抖动。我急忙低头看去,那些流土游沙如水银泻地一般,正丝丝缕缕急匆匆地钻向石板的缝隙内。眨眼工夫,原本满满一室的流土游沙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再看看那一块块青石板,上面纤尘不染,如打扫过一般干干净净。
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化,我和桑佳慧都感到万分惊奇,张着大嘴只顾往里吸气了,原本浩如瀚海的一片沙土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呢?如果说这一切都是由某种机关在控制的话,那么,这个机关简直只能用伟大和神奇来形容了。
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接过黑老五手里的贝镜,蹲下身子贴着地面仔细照了起来,桑佳慧也凑过脑袋和我一起查看。
在贝镜的光亮下,我看不到任何沙土留下的痕迹。伸手在石板上面摸了摸,就觉得触手温凉光滑,好像打磨过一样。不过在石板拼接处的狭窄缝隙间,却有一丝丝淡淡的冷气在不断地溢出。趁着板缝还没有完全闭合,我仔细往里望去,下面黑糊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桑佳慧双膝跪地,将耳朵贴在上面听着,脸色渐渐有些异样,她招手示意我也过来听听。我学着她的样子,双腿半跪,俯下上半身,偏过脑袋用耳朵贴住板缝。我就觉得一股股凉气蹿进耳眼儿,很是刺痒。不过,我也能感觉得出,石板下面应该有一个异常广阔的空间,不断传出轰轰的响动,好像身处巨大荒野中听到的风声一般。
桑佳慧站起身子,对黑老五说:“五爷,这个机关也太神了,你快给我们说说吧。”
黑老五低着脑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听桑佳慧叫他,手搭凉棚抬头朝密室上方望去。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方向看了看,就见头顶依旧一片漆黑阴沉,那些升空的黑飞鹰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黑老五看了半晌,点点头,周身上下摸了摸,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放松地伸开两腿,跟桑佳慧说:“妈拉巴子的,累死了。桑丫头,弄点儿吃喝,我跟你们讲讲这流土游沙,我总觉得这里面的事儿大了。对了,你们先摸摸自己身上,再看看裤衩、背心、鞋里面,要是能攒下一些零碎什么的,就算你们捡着大便宜了。”
听他这样一说,我下意识地朝自己身上瞅去,两只手四处摸了起来。
太奇怪了,刚才半截身子都被埋进沙土中,此时身上的衣服却根本找不到任何土末沙粒,甚至连原本一些脏污的痕迹也消失了,敢情这些流土游沙还有去污的功效,难道这就是洗衣粉?
桑佳慧“咦”了一声,将身体扭向我,右手插进自己的内衣,在里面摸了几下,然后慢慢掏出来,说:“好像真有几粒沙子。”
黑老五一下子跳过来,两手牢牢攥住桑佳慧的右手,“攥紧,攥紧,别叫它溜了。”
看黑老五这副样子,我和桑佳慧都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我心里暗想,几粒沙子还会跑掉不成?可一想到刚才看到的种种诡异场面,我又立刻紧张起来,说不定这些沙子真是有些邪门呢。
就见黑老五跟捡到宝似的,一个劲儿地晃着桑佳慧的手,眉飞色舞地跟我们说:“这游沙是难得的好宝贝啊,没想到在故宫地下会埋了这么多。刚才我光顾着合计事儿,还真忘记存它几把了。还好桑丫头身上留住了,要是多的话,咱们一人分一颗,出去跟别人显摆显摆,也是个光彩露脸的事儿。要是少的话,对不住你两个小女娃,别跟我抢,五爷爷就卷包汇了。嘿嘿,嘿嘿,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我和桑佳慧一笑,齐声说:“不抢,不抢,都是五爷爷您的。”
黑老五始终提心吊胆的神色就此不见了。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松开手,一根根地慢慢展开桑佳慧的手指,三颗芝麻大小的白色沙粒顺势滚落进他右手掌心。
黑老五左手握着右手手腕,跟捧宝贝一样举到我和桑佳慧眼前,语气带着极大的欢喜,“刚好刚好,一人一颗,不至于打架。”
我用贝镜朝他掌心照去,就见这三颗沙粒小如芝麻,莹白似玉,通体光滑圆润,在贝镜绿芒的照耀下,表面似乎还有一层柔和的光晕在不停流转着。
黑老五摇头晃脑地看着,嘿嘿乐了半天,才说:“给你们看个更绝的。”他右手微微一抖,三颗沙粒在掌心滚了几滚,竟滴溜溜地越转越快,而且随着手掌肌肉的起伏趋势四处游动,好像三个活生生的白色小虫子。
眼瞅着就要滑出掌缘,黑老五手掌一合,将三颗游沙紧紧握在拳心,他抬头问我们:“咋样,有点意思吧?”
“有意思,有意思……”我扯住黑老五的胳膊,“五爷爷,这个沙子是活的吗,它是哪儿来的呢?”
黑老五笑笑,跟桑佳慧说:“快把吃的拿出来,咱爷儿仨吃一些,我给你们讲讲这流土游沙。”
桑佳慧从背包中掏出三块压缩饼干和三瓶矿泉水递给我们。三个人盘腿坐在石板上,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听黑老五讲解着。
黑老五喝了口水,说:“先从这个游沙说,桑丫头,你应该知道锦州的锦县吧?”
“锦县?”桑佳慧迟疑一下,说,“五爷,您说的是凌海吧?锦县是以前的名字,现在已经变成县级市了。”
“嗯,改的什么破名,难听得要命。”黑老五扭头又对我说,“这个锦县……也就是凌海了,是锦州下面的一个县,而且是有些年头的古城了。”
黑老五挥了挥右手拳头,说:“锦县别的咱也就不提了,单说就这么个小地方,还出了游沙这种宝贝。锦县境内有个石山镇,一向盛产石料,都是以花岗岩为主,从多少年前就开始往外采,到了今天一直就没采空过,听说解放后修建北京天安门广场,就用了那里的花岗岩。”
“解放后……”桑佳慧念叨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十分疑惑。我也感到很是纳闷,忍不住问道:“怎么是解放后的事情啊,五爷爷……哎呀,不好,难道北京故宫下面也有这样一个密室吗?”
“妈的,扯远了。”黑老五晃晃脑袋,说,“听我师傅讲,好像是明朝朱元璋那会儿,这老小子打下江山后,准备在南京重修宫殿,指明要从锦县运石料。那时候是不是叫锦县和石山也说不准,反正就是这个地界儿了。皇帝老子一声令下,下面的大官儿小官儿抱粗腿、捧臭脚、顺风接屁,还不拼命地干,就四处征调石匠去锦县开山采石。这个工程量可大了,几万人一股脑儿涌到石山镇,叮叮当当地凿开了。挖到后来,突然从大山中间挖出一块挺大的白石头,光溜溜,像玉可又不是。那些石匠都是多少年的手艺人,可是谁也说不出这块白石头是什么质地。更绝的是,咣当一锤子下去,这块白石头稀里哗啦碎成无数芝麻大小的沙粒,每粒沙子都是圆溜溜的,看着就跟打磨好似的,摸着一点都不扎手……”
听到这里,桑佳慧立即问道:“这就是游沙了吧,五爷爷。”
黑老五点点头,说:“你听我往下说啊。那帮工匠也觉得奇怪,都是搞了半辈子石头的人,这种事情还是头一回遇到。当时负责监工的大臣是刘伯温,据说这个人能掐会算,是个半仙之体,他看到这堆沙子,立刻就说,这是非常罕见的沙精啊。”
听黑老五提到刘伯温,我脑子里似乎有点印象,急忙插嘴说:“五爷爷,我知道刘伯温。我记得上初中时候学过一篇叫《卖甘蔗》的课文,就是这个刘伯温写的,里面还有什么金鱼员外、白鱼气肿啥的,我们语文老师说,他是帮助朱元璋打天下的大功臣啊。”
黑老五是个读书少的人,立刻摸摸脑袋,有些为难地说:“卖不卖甘蔗、金鱼鲤鱼,我倒不清楚,反正这是一个神仙人物。”
桑佳慧突然扑哧一乐,搂住我的肩膀,笑着说:“傻兰兰,什么卖甘蔗,还卖地瓜呢,一看你就不爱学习。那篇课文叫《卖柑者言》,说的是一个卖柑橘的人讲故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句话就是出自里面的。”
我和黑老五都是粗人,玩奇门手艺在行,但对这些历史上的文学典故就知道得不多了。桑佳慧的解释虽然我还是不太懂,但想来肯定是没错的。我脸蛋发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哦,原来是卖桔子啊,我还一直以为是卖甘蔗呢。”
黑老五“嗯”了一声,说:“管他娘卖啥呢,反正刘伯温看到这堆白沙粒子,马上就说,这是几百年都碰不到的沙精,立刻叫士兵给封了起来,自己跑到朱元璋那里汇报去了。后来的事就有点意思了,没几天,大批军队开进石山,那些石匠也甭采石了,成天成宿就是挖这些白沙子,折腾了足有一年多,才算彻底挖空。可后来这些游沙运到哪儿就没人知道了,而且所有石匠一个没漏全部砍头,那些士兵都发配边疆,就是刘伯温自己也没落着好,过不了几年就叫朱元璋给弄死了。”
我听得有些晕头涨脑,问:“五爷爷,说了半天,到底沙精是个啥东西啊,怎么又会杀了这么多人?”
黑老五摇摇头,说:“具体咋回事我也说不明白,想必是个极为稀罕的玩意儿,或许还有着别的什么用途,要不然朱元璋也不能杀这么多人。关于那段历史和游沙,我是听早年间师傅讲的,他也是听祖上传下来的,只说是一件特别厉害的宝贝,摆机关设销器用得上。刚才你们都看到了,那些白沙子就是沙精,又叫游沙,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自己游动,跟活物似的,还有着极强的浮力。尤其是配合上流土,甭管你多沉多大的物件儿,一概都给我漂起来。还有就是,这流土游沙好端端待着也没事,最怕震动和响动,有点变化就炸窝子。那会儿一看到流土,我就知道要坏菜,所以才叫你们搂紧我别乱动别说话,可你一个喷嚏还是惊动了它们,让黑飞鹰升了出来。”
听了黑老五的话,我很是担心,游沙都这样厉害,黑飞鹰又会是什么样呢?我抬头看看密室上方,黑沉沉一片,也不知道那些黑飞鹰隐藏到了哪里。
就听桑佳慧说:“五爷,你把游沙给我看看。”
黑老五从掌心里掐出一粒递给桑佳慧,说:“拿住,别掉了。”
桑佳慧小心接过,捏着那粒游沙凑到眼前,借助贝镜的光亮,偏着脑袋仔细地打量着。过了一会儿,她一边用手指慢慢地捻着,一边跟我们说:“很有意思,搞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石料,和我以前见到的都不一样。不过,我觉得大概是千百年来地质变迁带来的环境改变,比如压力或者温度什么的,让某些物质发生了物理性的结构变化。你们知道金刚石和石墨吧,金刚石就是钻石了,这两样东西都是由碳元素组成的,但它们的外观和质地却有很大的差别。一个极硬,还很透亮;一个极软,又黑糊糊的。这是因为金刚石、石墨中碳原子的排列方式不同。”
黑老五点点头,“嗯,你说的那些圆子、方子我不懂,不过金刚石和石墨我倒也知道,你们看。”说着,他从腰里掏出那块乌金流珠贝,“这家伙就是用金刚钻和石墨混合起来做成的,可硬可软,估计就是你说的什么圆子排列不同吧。”
桑佳慧扭头看了看,说:“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您刚才说到游沙和刘伯温的事,我现在模模糊糊有点感觉了,还真像您老说的,这地宫里面肯定有事儿。”
我忙问:“有啥事儿,难道这流土游沙有什么古怪?”
桑佳慧摇摇头,说:“这两样东西自然有问题,但更主要的是……”她顿了顿,对黑老五说,“我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准,五爷,您再说说这流土吧。”
黑老五左右看了看,点点头说:“瞅这架势,要是不挪窝,黑飞鹰暂时还碍不着咱们,就给你们讲个明白吧,顺便也缓缓乏。”
他嚼了一口压缩饼干,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接着说:“这个流土还是跟咱东北有关。你们知道东三省为什么俗称黑土地吗,说的是黑龙江、嫩江和松花江那片儿相当大的一块地界,全都是厚厚的黑土,肥得流油,种啥长啥,年年大丰收。其中最好的一疙瘩是北大荒,据说那里的黑土层都过了一米,也就是满清的发源地了。后来,山海关总兵吴三桂这老兔崽子为了陈圆圆这臭丫头竟然引清兵入了关,活活地让大辫子们夺了好江山,真他妈的让人憋屈……”
从深入故宫地下以来,我一直觉得黑老五对满清有着很大的抱怨,现在看他讲到清军入关时的气愤样,更坚定了我的这个猜测。不过我却想不明白,黑老五这么大的恨劲儿是哪来的呢?
这时,我忽然听到桑佳慧轻轻咳了几声,扭脸看去,见她正用手捂着嘴巴,脸色也有些不对。忙问:“桑姐,咋了,身体不得劲吗?”
桑佳慧朝我笑了笑,说:“没事,可能是刚才忽冷忽热冻着了,嗓子眼有点儿干,听五爷继续说吧。”说完,她从腰间解下衣服披在肩上。
我也没往心里去,就听黑老五继续说:“清兵入关后没多久,就把关东划成了禁区,还派了重兵把守,说是什么里面藏着龙脉。”
“龙脉?”我听得有些来劲儿,随即联想到黄晓明演过的《鹿鼎记》,好像里面也提到了龙脉。我急忙问:“是藏着宝贝吧?”
黑老五点点头,“宝贝不宝贝不好说,不过清兵入关后一顿杀啊抢的,肯定没少得好东西,可是后来这些东西去哪儿了呢?当时就有人猜测,估计是大辫子留着后路,怕万一在关里站不住脚跟,把这些宝贝都提前送到北大荒老家藏起来了,要不怎么能封关呢?至于龙脉那样的屁话,纯粹是对外扯的幌子。”
桑佳慧若有所思,慢慢说:“或许是幌子吧。”语气有些心不在焉。
黑老五继续说:“那会儿关里也闹得凶,谁乐意叫大辫子当皇帝啊,全国到处鼓包,不断发生叛乱。江湖上一些人物也没闲着,有些盗门的高人就琢磨着去关外挖挖,要是真能掘断大辫子的龙脉最好,权当反清复明,为国效力了。就算没有龙脉,里面肯定埋着不少硬通货,真拿出来的话,也够好吃好喝好娘们儿地耍一辈子了。可多少年过去了,人是去了一拨儿又一拨儿,愣是没见谁活着回来,更别提宝贝了。直到崇祯爷十七年头开年那会儿,盗门大把势爷崔老九去了,才可算弄出一样稀罕玩意儿。”
桑佳慧突然说:“五爷,您是不是想说,流土最早是那个盗门高人在北大荒发现的?”
没等黑老五回话,我抢先问他:“五爷爷,我发现你们的排行怪有意思的,怎么都是老几老几呢。您是老五,可您弟弟却叫黑老三,这不是拧着排辈吗?还有那个崔大把势爷叫老九,这个是咋论的呢?”
桑佳慧点点头,也接着我的话说:“是啊,五爷,盗门排行都是按数目字论的吗?还有,那个把势爷又怎么讲?”
黑老五微微一笑,说:“按门里规矩忌讳,这些事情都不应该告诉你们这帮外人,尤其桑丫头你还是个当警察的,官匪见面斜瞪眼,一向不同路。不过嘛,谁叫我老头子和你俩丫头投缘呢,你们在我眼里和孙女也差不多。而且咱们兴许都没命出去,就可今天给你们说个明白吧。”
见黑老五有意吐露,我急忙竖起耳朵。键门最早是盗门的一个分支,当年学手艺时,爷爷也曾给我简单介绍一些盗门的来历和相关的手艺,但限于门派区别,总是不太详细。今天能听到一个贼祖宗打破禁忌当面介绍,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黑老五说:“盗门除了师承关系是改不了的,其余都是按手艺的高低论资排辈的。盗术的手艺行话里叫把势,高手都统称为把势爷。这个把势按境界粗分有三品,细分每品里又分三阶,每阶里面还分两种手艺,也就是所谓的三品九阶十八艺。”
我觉得很好玩,还分出了品阶,和电视里那些朝廷大官挺类似的。我忽然又想起爷爷说过,开锁术是盗门十八绝艺中的一种,也不知道另外十七艺又是什么。
黑老五接着说:“你们是不知道,在我们盗门,最忌讳提到偷这个字眼,这也是最没水准的一个叫法,街面上的小混子偷鸡摸狗才叫偷,我们叫取、窃、盗。第一品是取形,说的是取有形有态之物,也就是那些你看得见摸得着,有固定形态的东西。第二品叫窃流,窃无固定形态之物。这个就难多了,比如水火风和各种碎粉这种虽然看得见,但却无法触摸或者流动不定的东西。第三品叫盗意,盗无形无态之物了。这个是最难的了,至于究竟盗什么东西,谁也说不好。关于那九阶和十八艺就不说了,里头乱七八糟,说了你们也整不明白。”
我插话说:“开锁术就属于十八艺,我知道的。”
黑老五朝我微微点头,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开锁术早就脱离了十八艺,自成一派了。算了,我继续说我的。按照所盗物品的属性,这三品俗称取实、窃虚、盗空。对了,你们听过妙手空空这个字眼吧,有一层含义就是在说这盗空的境界,以神妙之手段盗那些空幻之物。不过,练到盗空这个境界的人,据我所知,从早年到现在,也就是大把势爷崔老九了。但是,就像我说的,这个盗空的境界究竟是啥样,谁他妈的都没瞧见过,也根本就说不明白是咋回事。崔大把势爷的手艺到底高到什么份儿上,没有人知道。”
听过黑老五这番介绍,我对盗门又有了新的认识,敢情这里面的学问这么复杂,不比我们键门简单啊。
我想了想,问他:“五爷爷,这个盗空……又叫盗意的境界会不会和我们键门的天境差不多啊?我们叫天键魂取,也就是以意取之,我始终纳闷怎么个取法。现在听您说盗意,我觉得它们肯定有些相通的地方。”
黑老五点点头,说:“嗯,虽然各有专攻,但万流归宗,何况盗键不分家,老祖宗都是一个人,或许这个盗意,真就和你们的天境是差不多的意思吧……对了,当年我问过你爷爷是不是到了天境,可这老小子和我耍肉头阵,嘻嘻哈哈,满嘴云山雾罩的,就是不说实话。不过瞅他那熊样儿,我估计离天境也差不多了……”
黑老五说话一向大大咧咧,此时无意之间提起爷爷,语气自然平淡,但在我听来,却感到一阵心酸难过,深入地宫这么久了,始终没有发现爷爷的行踪,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到了哪里,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桑佳慧心细,见我脸色起了变化,当即搂住我的肩膀,将话题岔开,“五爷,听您说到三品九阶十八艺,我估计着您叫黑老五,想必是已经到了窃流品的第二阶,也就是九阶中的第五阶,所以才叫老五吧。”
黑老五摸了摸下巴的几根胡子,微微叹口气,说:“这倒没错。不过,妈拉巴子的,黄土埋到脖颈子上了,才混到第五阶,看来我的天分还是不够啊。”
桑佳慧淡淡一笑,刚想开口劝上几句,却听黑老五又说:“当今中国,我黑老五的名头,可也不是吹牛吹出来的,至少我还没瞧见谁敢叫老六,也他妈的算是有点意思了。”
看黑老五一副逞强好胜的样子,我心里暗笑,这老头子还真是要强得很。
桑佳慧说:“五爷,我看过类似的小说,盗术的修炼,需要在人偶身上拴上尽可能多的铃铛,以盗物不碰响铃铛,来判断手艺高下,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回事?”
黑老五晃晃脑袋,说:“那纯属放屁!身上绑铜铃,又什么六十四铃、四十八铃的,全他妈扯王八犊子。就算是有,也是小毛贼干的活。真正的盗门高人要盗的都是稀罕的宝物,有多少是藏在人身上呢。再说了,就算是从身上偷,好好的大活人,又不是纸扎泥糊的,能叫你随便摸来摸去。”
“那到底是咋修炼的呢?”我越发对盗门感兴趣了,忍不住问道。
黑老五一笑,“这个就不能说了,老话讲,非我门人,不可轻传。嗯……不过嘛,我倒可以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取形、窃流。”
我和桑佳慧同声叫好,睁大眼睛看着黑老五要如何演示手艺。
黑老五摇头晃脑,左右踅摸一圈,他拎起脚边喝剩下的半瓶矿泉水,说:“没趁手的东西,就先拿这个比画比画吧。”
他拾起瓶盖拧紧,将瓶子夹在两掌虎口中间,微微挤压揉搓几下,然后嘿嘿一笑,“接着!”手腕一抖,把瓶子扔给了桑佳慧。
我急忙凑过头,就见桑佳慧手里托着一个光溜溜的瓶子,瓶体外面缠着的一圈塑料商标纸竟然不见了。
刚才我始终盯着黑老五,他两手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瓶体,而且还光着上身,也不知道是如何把塑料纸摘下,又藏到了哪里。
黑老五笑着说:“瞧见没,这就是盗术里的第一品——‘取形品’。”他从桑佳慧手里拿回瓶子,右手攥住瓶口,上下颠倒摇晃起来。
黑老五支棱着脖子,两眼望向头顶,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念叨着什么。瓶子里水哗哗乱响,慢慢地,声音减弱消失,瓶子变空了,但瓶盖依旧拧得紧紧的。
“丫头们,这就是盗术里的第二品——‘窃流’。”黑老五的声音充满了自得。
我看得非常激动,真是难以想象,世界上还有这么神奇的盗窃手段。
桑佳慧突然问:“五爷,那天我们去监狱里接您,您撕杯子的手法就是‘窃流’吧?”
黑老五点点头,说:“嗯,那会儿我寻思着试试兰丫头的眼力见儿,就玩了个把势。”顿了顿,他又问我,“对了,兰丫头,你爷爷没传过你盗术吧。”
我摇摇头,说:“没有啊,爷爷就是给我念叨了几句,主要还是教我开锁的手艺。”
黑老五哼了一声,说:“当时看你一脸傻样,两眼发直,我就知道老楚没教你这个本事。知道不,你爷爷也算是盗门里的高手了,当年我还领教过。照我看来,他至少到了‘取形’品第三阶,要是排起来,应该叫楚老三了。老楚太倔,艺多不压身,让孩子多学点怕啥。没事,等咱们要是有命出去,五爷爷教你,尤其是你现在都到了地境,学起盗术那还不麻利。哎,丫头,你算是造化了,等盗键两门的手艺你都学得了,这世界上还有拦得住你的门、挡得住你的锁?”
说完这句话,黑老五眼睛不错神地盯着我,脸上露出一副馋相儿,还舔舔嘴唇,好像恨不得我现在就能跪下来,跟他磕头认师傅。
我抽抽鼻子,撇着嘴,不高兴地说:“五爷爷,瞧您这话说的,啥叫没有拦得住我的门、挡得住我的锁,怎么这么别扭呢,咋听咋不像夸我。”
桑佳慧扑哧一乐,对黑老五说:“五爷,您的手艺我们也见识了,收兰兰当徒弟这事,咱们出去再研究吧。对了,大把势爷崔老九发现流土到底是咋回事,您还没讲完呢。”
黑老五“嘿”了一声,说:“得,我继续说吧。眼见一拨拨把势爷去了就再也没回来,大把势爷崔老九不信这个邪,带着手下五大弟子下了关东,直接就奔北大荒去了。这一去可倒好,澡盆子里撒尿,三年愣是没一点动静,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崔老九这么一失踪,南七北六十三省的大小把势爷们可坐不住了,大家聚在一起吵吵,都说要下关东,掘了满清鞑子的龙脉,还要把崔老九找到。”
桑佳慧“哦”了一声,问他:“五爷,崔大把势爷在盗门里面这么有声望啊?”
黑老五嘿嘿冷笑了两声,说:“你当这帮兔崽子真是安着救人的心吗,还不是为了崔老九手里那块盗门信符。”
听到这里,我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那对玉貔貅,说:“五爷爷,你们盗门也是两只玉貔貅吗?”
黑老五摇摇头,说:“没那么多,就是一块红色玉牌,不过和你那对玉貔貅意思差不离儿,是历代大把势爷亲传下来的。得到这块玉牌,不但代表盗术你最牛,也意味着天下盗门门人全归你使唤。那时候盗门人多,势力也大,甚至官府都给些面子,大把势爷的地位自然不一样,伸手五只令,拳手就要命,给个皇帝老子都不做。要换成现在,有没有盗门都两说子,谁还稀罕那块牌子,顶多是块质地不错的玉,没必要头拱地地玩命。”
黑老五扭头看向我,又说:“你爷爷也真够认死理儿的。”他一指我的脖子,“这两块带色儿的石头就那么重要吗,掌门卖多少钱一斤,键门南北一统又他妈如何,现在谁还计较这个啊。你爷爷就是死脑瓜骨,没长缝儿,想不明白这层道理,换成是我,倒贴八百吊都不会去的。”
虽然我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也深深后悔过,为什么当初没有阻拦爷爷,但听黑老五这么直白地说出,还是有些无法承受,低头不吭声了。
桑佳慧叹口气,搂住我的肩膀,说:“五爷,您还是继续说崔大把势爷吧。”
黑老五慢慢点头,说:“第四个年头上,崔老九竟然回来了,可让人猜不到的是,他居然断了条手臂,五大弟子也没了影儿。得到这个消息,十三省的把势爷们一股脑儿跑到崔老九家里,个个磕头作揖,满嘴虚头巴脑,表面上是给老爷子请安压惊,骨子还是想搞清楚到底挖没挖到宝贝。可崔老九是啥人,那眼睫毛都是空的,拔下来能当哨吹,一撅屁股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无论那帮兔崽子怎么打听,他硬是半个字都不说,大脸蛋子呱嗒往下一撂,来人通通撵走。弄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当年崔老九下关东到底遇见了啥,为啥一去就是三年,不但自己成了废人,手下五个弟子也捎带脚全军覆没。又过了没几年,崔老九害了要命的肺痨,临死前将大把势爷的位子传了最小的六弟子。
“嘿嘿,可人走茶就凉,六弟子年轻又镇不住场子,南七北六十三省那些把势爷们个个不白给,谁能服气,一股脑找到六弟子,堵着大门口,指名道姓的,要他交出盗门玉牌,咱们重新推举大把势爷。更有人说,当年崔老九下关东,肯定得了不少宝贝,也需要一并交出来,还讲出了盗门白货均摊的屁话。刚开始还是软磨,后来就是硬逼,比秃尾巴狗还横,就差没动手抢了。看着那些平时跟三孙子似的把势爷们,现在都成了要命鬼,六弟子冷笑一声,说了句‘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转身走进里屋,出来时将一只锦盒礅在桌上,说要杀动手,吃肉张口,杀剐存留,任凭自便,九爷死前就留下这么个东西,要的话就尽管拿去。
“大家都以为里面装着玉牌和宝贝,眼珠子都飞出火星子了,呼啦啦抢上去,没想到打开后却是半盒子黑色细土,还刺溜刺溜往地里钻。瞧见稀罕玩意儿,这帮人立刻开始疯抢,虽然丢了大半儿,但好歹也抢出一些。这会儿突然有人喊起来:盗门玉牌呢?可回头再找六弟子,屁都没看见,估计带着玉牌趁乱溜了。
“虽然寻不到玉牌,但那些黑土还真是古怪,与传说中的游沙功效一样,大家便认定是崔老九从关东带回来的,流土的名头才算是正式叫响了。可得到流土的毕竟是少数,没得着的谁不眼红,大家争来争去,早忘了盗门四海一家的规矩,先是明里干仗,后来都他妈背后捅起了刀子。那些年自相残杀没少死把势爷,盗门一脉的手艺缺了师承,这三品九阶十八艺的本事……哎……”
说到这里,黑老五重重叹口气,“流土啊流土,算是彻底把盗门埋进了棺材,一切就这样完犊子了。”
我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忽然联想到爷爷讲过的键门分派,也是因为门人相争才逐渐没落,心里不由有些感触,看来中国的那些老手艺都是这样失传的。
桑佳慧突然说:“五爷爷,流土产自黑土地,那是满清发源地,这个没啥说的。可游沙最早是明代刘伯温发现的,而且石山镇又被采空,可故宫下面怎么会有这么多呢?”
黑老五晃晃脑袋,说:“你问我,我问谁?不过大辫子们原本是山里打猎的,却能夺了汉人的江山二百多年,我不得不服。还有那个元朝,蒙古人也就是放马放牛的牧民,竟然能打到外国,夺了大鼻子们的江山,也是个不得了的事儿。看来少数民族总是有点意思的。可惜我们老回回就差劲了,愣是没人做过皇帝。”
我很好奇,忍不住问:“五爷爷,您是回民啊?”
黑老五一笑,“难道你没瞧见我不吃猪肉吗?回民这个黑姓来自明朝一个大官儿,嘿嘿,这么说起来,我祖上也牛过,到我这儿却成了贼……嘿嘿,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我这才想起,之前在公安厅吃饭的时候,黑老五还真是专挑些蔬菜和牛羊肉,当时我也没往深处想,只以为是个人口味不同。不过,我又隐隐有种感觉,黑老五那么不喜欢满族人,没准儿就是这个原因吧。我再看看桑佳慧,心里胡思乱想,桑姐姐的祖先夺了五爷爷祖先的天下,他们俩现在又陪我这个汉族人一起下地宫找爷爷,好像还真是有点意思。
不知不觉中,我们坐在地上聊了足有一个多钟头,身体也缓过乏来,便决定继续往前探索。
黑老五站起身,抖抖胳膊腿,说:“俩丫头,贼不走空,刚才咱们得了三粒游沙,那可是金贵玩意儿,咱爷仨一人一颗吧。”他摊开左手,露出掌心中间三颗莹白的游沙,掐起一颗递给桑佳慧,“想着放个稳当地方,别一会儿给颠出去。剩下这两粒我和兰兰一人一颗。来,兰丫头,这颗给你。”我急忙接过紧紧攥住,生怕游沙跑掉。
估计是又得着稀罕宝贝,黑老五情绪很好,揪着胡子美滋滋地说:“要是能出去的话,这一趟倒算没白来,光这些平时见不着的宝贝就没少弄,回头咱去北京潘家园卖了,也整个万元户当当。”
看黑老五在那嘀嘀咕咕做着发财梦,我心里暗乐,五爷爷一定是在监狱里待久了,意识还停留在很久之前,根本就不知道万元户这个名词早就落伍了。放眼当前社会,就拿我所在的长春来说,好一点的房子都要几十万呢。搁在北京,一万元估计也就买个站脚的地儿。
桑佳慧将自己那粒游沙放进子弹壳里,又缠了一层创可贴,小心地塞进背包夹层。黑老五则左手随便在腰间一抹,然后拍拍肚子。瞧他手里空空的,就知道肯定是把游沙藏好了。
我没黑老五那么高的本事,轻轻松松就能搞定,但随身携带的零星小物件却不少,应该也可以找出个稳妥些的地方。
正琢磨着要不要放在空心挠针里,黑老五见我攥着游沙发愣,以为我没主意,就跟桑佳慧要过一块创可贴,对我说:“丫头,把手递给我。”
我右手攥着一瓶矿泉水,所以下意识把左手伸了过去。
他一把打下去,“换右手。”
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地伸出右手。掌中月骨处的小洞早就不流血了,由于要保持洞口的扩张,里面还嵌着那根金属管。
黑老五用右手四指托着我的手掌,大拇指在掌心洞口处轻轻磨蹭几下,猛地一压一抬,也不知道使的什么暗劲儿,金属管顺势弹了出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捏过我手里那粒游沙,轻轻扔进洞眼,迅速将创可贴粘了上去,说:“干咱们这行的,有些开解盗取的宝贝得贴肉藏着才稳当。”
我慢慢点头,感到游沙好像一只小小陀螺,在洞眼内快速转动,周边肌肉被它刮磨得有些麻酥酥的,月骨也被撞得咯咯直响,但却不觉得任何疼痛。过了一会儿,也就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不动了。
我们吃饱喝足,收拾停当后,由黑老五举着贝镜开路,继续向前方沉沉的黑暗中小心翼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