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亡灵之都（五）（1 / 1）
“失控”总是令人感到恐惧。
对修格而言，失控的局面经历了太多，不知是淡然到无畏还是痛苦到麻木，对于“失控”，他的反应越来越淡定，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泰然处之。
比如，此刻。
几天前在问路时遇见的自称能遇见未来的少女硬拉着他，为他占卜。
说修格在当天会有筋骨之伤。
然后……
就把他的腿给打骨折了。
………………
这么说起来，这个少女应该是个危险的疯子才对。
但，不知是迫于骨折的腿行走不便，还是温柔热情的伊阿宋的挽留还是少女的“预言”触动了他的神经。
竟在那不详的地方待了一周之久。
他养伤的地方，是伊阿宋和爱莉丝的住处——一个规模颇大的石制房屋群，独立的房间大概有十几间，还住着形形□□的人。大多褐色肌肤的土著人，或是因犯罪而被驱逐至此的欧洲人。大多行色匆匆，表情神秘，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伊阿宋、爱莉丝和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让修格感到非常可疑。
伊阿宋是个非常温和稳重的年轻人，待人友善，举止文雅，和这个充斥着土著贫民的蛮荒之地格格不入。但他又是那么友善可亲，附近的几个住户都对他很有好感，修格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来历不明，言行可疑，他对这个伊阿宋也讨厌不起来。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爱莉丝。一个浑身都被黑暗包裹的少女，极长的刘海儿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眼睛和表情，说话不时有些疯癫诡异，但大多时候却又是沉默寡言。
和伊阿宋最大的不同是，爱莉丝她待人非常冷漠，尤其对当地的土著人非常敌视。即使伊阿宋再怎么训斥制止，她待土著人都极其不友好，对路边饿得□□的土著婴儿视而不见也就罢了，对上前乞食的年老土著人甚至会一巴掌扇掉他们手上的碗。即使是和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高马大的壮年土著人，也频频闹矛盾，有好几次甚至差点就大打出手。
当然，娇小的少女自然不可能是高大的壮年土著人的对手，只是每一次出事，伊阿宋都会及时赶到，做和事老而已。
修格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一群人会聚居在一起。
为什么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会养得出爱莉丝这样诡异的少女。
还有，她的预言能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哗啦啦——
将水桶里的水全部倒进屋内的大水缸里后，修格站在水缸旁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呆呆地头脑风暴了片刻。
和屋外炽热猛烈的阳光比起来，阴暗潮湿的储水屋显得格外的阴凉安静，甚至能听得见水波荡漾的声音。
修格微微转动了一下差不多痊愈的左腿，考虑着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继续去寻找情报完成任务。
漆黑水缸中金发男人英俊的脸，显得更加的严肃决绝。
“你啊，这莫非就叫做——自恋？”寂静之中，爱莉丝清脆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修格一惊，猛的转身——爱莉丝依旧是一身的灰黑，几乎要和水房中的阴影融为一体，朝他诡异地笑。
——她到底是什么人？每次接近竟然都无法察觉！
“我说，你啊——”见修格只是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不说话，爱莉丝不满地抬高了音量，“一个人躲在这里照镜子是干嘛呢啊。”
“我没有在照镜子。”修格严肃地纠正。
“切。”爱莉丝兴趣缺缺地耸了耸肩扭过头去，修格感觉那掩盖在刘海后的眼睛似乎不屑地白了自己一眼，“谁不知道似的，你啊，是在怀疑我们的身份吧。”
“……”
“当我是白痴吗，伊阿宋那个老好人不开口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了——远道而来的神父，修士服里有教廷□□的身份卡，还有那过人的剑术——你是米兰公爵手下的派遣执行官吧。来我们这种贫民窟做什么呢？”
“你竟然知道‘派遣执行官’。”修格敏锐地捕捉到了爱莉丝的话语——毕竟卡特琳娜麾下的AX机构以及派遣执行官对外都是很隐秘的，即使是生活在欧洲大陆的人们，大多也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我说过了吧，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爱莉丝扬起一抹傲慢的微笑，苍白的下颌在阴暗的水房里显得非常诡异。
“……”修格觉得，对这个身份可疑的少女，说的太多就会泄露的太多。于是便闭嘴缄默，冷漠地将脸转到一边，盖上了水缸的盖子，“我要离开了。”
“哦。”意外的，爱莉丝干脆地点了点头，然后迅速接口，“我送你。”
“不必……”
“走这边。”爱莉丝还是那样霸道地打断了修格话，仿佛没听见他的拒绝，一把拉起了他修士服的袖子。
“……”修格犹豫了片刻，没有甩开她的手。
“你啊，其实是在奇怪吧——奇怪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拉着自己的袖子快步走在前方的爱莉丝，声音乘着沙漠上的大风，模模糊糊地传进修格的耳朵了，闷闷的回响。
………
快步走过一排排外形华美内在破旧的石制房屋，和一个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这里的街道非常诡异——修格在来这儿的第一天就感觉到了——房屋的外形非常华丽，雪白的柱子和雕刻精致的窗棂，看起来仿佛是住在迦太基首都的贵族们的房子，然而房子里面却是一片空旷破败，几十年没有修整过的样子。
这个城市很大，有很多的房屋可供居住，也有淡水水源和基本植被。但住在这儿的人却极少，而且大多都是流浪汉和欧洲来的流放者。本地居民都宁愿住在远离高原淡水的其他城市。
是谁修建了这些房屋？曾经的居民到哪里去了？他们为何离开？
这个有着无数精美房屋和水源却空旷寂静的城市，似乎很像什么东西——到底……像什么呢？
修格的意识隐约捕捉到了什么不详的东西，然而这意识却堵住了思绪，一下子迸发不出来，说不清答案。
……
爱莉丝依旧快速地拉着修格行走在道路上，埋着脑袋往前冲，修格可以感觉到她已经开始因为快速行走而气息紊乱，手心也沁出了些汗水，打湿了他的衣角。
——到底还只是个小姑娘呢——修格在心底暗自这么想，然后忽然灵光一闪，知道了自己为什么对这么诡异的她讨厌不起来并在此逗留多日的原因。
阿妮艾丝……
这个名字闪过大脑的刹那，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金发碧眼的美丽妹妹在对自己露出烂漫的微笑——“哥哥哥哥，陪人家一起玩吧！”——在自家城堡外美丽的大花园里，慈祥的父亲，温柔的母亲，活泼的妹妹和温顺的小狗。
以至于后来每次接近年纪相仿的女孩，自己都会讲她与错认成自己的妹妹——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属于变态……或者什么。
那样美好的过去。
每一次回忆起，都是撕心裂肺得痛苦。
“你知道吗，有一个叫……随便什么吧……的心理学家曾经说过一句话。”又一次，在修格陷入回忆之中时，爱莉丝清脆的声音用散漫的语气把他的思维拉回了现实。
“人在遭遇重大变故和灾难的时候啊……”爱莉丝继续自顾自地说，“总会产生‘这不是真的’的自我催眠，抵抗遭难给自己带来的精神伤害。当灾难的严重性和自我催眠达到一定的程度的时候，人的人格就会分裂，假象出一个不曾存在的人或信念，支撑自己活下去——”
“……”
“算是一种生物的应激反应吧。”
“你想说什么？”修格隐约觉得，爱莉丝所指的是他对他妹妹的思念，但内心却震惊着不敢相信——她不可能连这个都知道！这不属于命运，而是他自己的思维吧！
“我想说的是——”爱莉丝忽然一个刹车，立定在原地。修格惯性地又走了两步，然后匆匆地急停下来，莫名地低头看着少女笼罩在灰黑袍子下的脑袋。
“——我们到了。”
爱莉丝说完，忽然抬头，对修格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依旧是苍白的下颌苍白的唇，只是由于抬头的关系，眼前的刘海儿稍微拨散了点儿，修格隐约看到在爱莉丝厚重的发丝后面，有明亮的眼睛在直直地望着自己，发出夺目的光彩。
………………
【不是说要送我离开么……一开始。现在算是什么状况？】
……
修格无奈的内心吐槽在一股浓烈的恶臭窜进他的鼻腔时骤然停止。
他倏的抬头，看着眼睛的景象，翡翠色的眼睛里闪出了震惊的神色。
再低头，才发现爱莉丝脸上挂着的，那哪是灿烂的笑容啊，分明是杂糅着恐惧，悲哀，愤怒等等感情于一体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