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话 安静的序曲（1 / 1）
十月的紫禁城已经有些寒意，淅淅沥沥的秋雨已经下了好几天。这场秋雨也浇凉了人们赏菊的心情，可怜这些蓄势待发了一整年的菊花儿，孤独地开在御花园内。各宫的主子们除了晨昏定省以外，也都各自待在宫里。
所以这些天的紫禁城与以往相比，多少有点安静祥和的模样。
芳儿也渐渐从失落中缓过劲来。葛璐岱率先怀上龙嗣，不是玄烨的错，因为他的雨露在坤宁宫上空洒泼的时间要远远多于钟粹宫。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有抓住机会快速生根发芽结出果实。
话说来，芳儿一直都不是那种怨天尤人的人。既然葛璐岱怀孕已是既定的事实，那么她也会试着敞开胸襟去接纳这个将会喊她一声“皇额娘”的小生命。
清雨瞧见这几日芳儿的心情不错，得空的时候还会跟她开开玩笑。一日，清雨在帮芳儿梳妆的时候，感叹道：“小姐，若是生个小阿哥，那该多好啊。”
芳儿揶揄道：“喔？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怎么喜欢小孩子的呀。怎么这会儿又想我生一个小阿哥了。”
清雨脸微微一红，小声嘀咕道：“以前是以前……这偌大的坤宁宫，能说上话儿的人却不多，如果小姐身边有一个小阿哥，那日子过得岂不是有趣的多。况且……”
芳儿见她突然停住，好奇地问道：“何况什么？”
“小姐只有顺利诞下皇嗣，才能稳坐东宫的位置。”清雨说完这句话，像完成使命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芳儿。
芳儿看着镜子里的清雨，思索片刻问道：“清雨这会儿是做了谁肚子里的小蛔虫了。”
清雨撅撅嘴答道：“是三老爷。”
“三叔？”其实她也早已猜到了。她依旧记得当初玄烨纳聘的圣旨下到赫舍里家的时候，三叔索额图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她至今都无法弄明白的表情，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使命般满是欣喜，又像是决定放弃生命中某样贵重的东西时那种毅然决然……
她临进宫前，家里所有的长辈都给她上过一课。不同于其他人要求她“自保”，三叔希望她在保全自身的同时，能够尽早诞下皇嗣，以巩固赫舍里一族在前朝的地位。
她进宫已经一年有余，却至今都没有好消息传出。看样子三叔是急了。芳儿心中不免觉得有点好笑，宫里的人倒不急，宫外的人却已经开始等不及了。
她了解自己，她也了解她三叔。
“如果你以后有机会碰到三叔的话。请转告他一句话，如是东宫第一胎诞下的是小公主，他将做何打算。”芳儿道。
清雨刚想开口回应时，就听得门外面有人道：“皇后娘娘，传太皇太后口谕，请娘娘今晚到慈宁宫共用晚膳。”
芳儿稍稍扶了一下旗头，道：“知道了。有劳公公通传了，清雨你带公公下去领赏钱吧。”
“是。”
每逢初一十五，太皇太后总要在慈宁宫里设宴，受邀就是宫里妃嫔和那些老太妃们，有时还有宫外的福晋会来。应该是太皇太后怕宫里的那几位老人家闷得慌，所以才经常要她们这些小辈过去聚聚。芳儿自小便和爷爷奶奶亲近，所以也非常乐意赴这样的宴会。
这次也不例外，还是那几张老面孔。
席间也无非是那些家常话，只是因为葛璐岱怀有龙嗣，所以破格坐到了芳儿身边的位置。这几日两宫太后对葛璐岱都非常上心。今晚因为下着雨，太皇太后怕葛璐岱来的路上会有什么不便，还特意派遣了慈宁宫的人去钟粹宫接她。
葛璐岱受到了特殊照顾，势必就得承受别人灼热的眼光。芳儿刚落座，就感觉到有几道让人坐立难安的目光朝自己这边射来。她被看得浑身难受，就抬头追寻其中一道目光的主人。当她将视线停留在咸福宫的纳兰容歆身上片刻，纳兰容歆变稍稍偏转开眼光，尴尬地朝芳儿笑笑，又朝葛璐岱的方向努了努嘴。芳儿便明白了，这几道犀利的可以杀死人的目光，并不是针对自己的，而是针对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集万千荣宠在一身的阿凤的。
晚膳过后，几个女人又围坐在太皇太后身边聊了会儿家常。通常这会儿子，是没有按尊卑等级固定的位置的，只要你喜欢，甚至可以半跪在两宫太后身边陪两位老人家谈天说地。以前每当这时候，芳儿总会做到某个老太妃身边跟她说会儿话。但是今儿个的主角是葛璐岱，所有人都乐于在她身边打转。
她也图个清闲，一个找了一稍微偏角落的的位置坐下，静静地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那冰冰凉凉的秋雨好像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没一会儿，纳兰容歆便坐到了她身边，低声道：“皇后娘娘，臣妾罪该万死。但是刚才实在是没有冒犯的意识。只是……只是这些日子，葛璐岱一直仗着自己怀有龙种，对我们姐妹几个冷眼相待。我实在是忍无可忍才……”
芳儿连忙点点头，附和道：“我又怎么会不了解呢。但是阿凤现在情况特殊，我们做姐妹的自然得多担待着点儿。”
正说话间，苏麻拉姑捧着一双花盆底鞋过来了。
“皇后娘娘，您前几日托我做的鞋子，已经好了。还请您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脚。”不等芳儿有所反应，苏麻拉姑就已蹲下身子，替芳儿脱下了那双沾了雨水有点潮湿的鞋子，又小心地替她穿上了新鞋子。
“有劳姑姑了。”芳儿虽是身在官宦人家，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少，但是还从未让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替自己穿过鞋子，脸上不免有点受不住，立即映出两片绯红来。
这样的举动，倒是把坐在旁边的容歆给看呆了，苏麻拉姑是何许人也，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替皇后换鞋子。
“娘娘，鞋子穿好了。您可以起来走走。”苏麻拉姑起身，让开几步道。
芳儿站起来走了几步，赞叹道：“姑姑果真是巧手啊。这鞋子穿着舒服极了！”这是实话，苏麻拉姑的针线活在这紫禁城里应该是数一数二的。
几天前，芳儿来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时，正好撞见苏麻拉姑在帮太皇太后试新鞋子，就随口赞道：“好精致的鞋子啊。”太皇太后看了一眼，笑道：“这是苏麻替我做的新鞋子呢。你要是喜欢啊，改明儿也让她替你做一双。”芳儿连忙道：“芳儿岂敢劳烦姑姑。”站在一旁的苏麻拉姑道：“能替皇后娘娘做鞋，那是苏麻的福分呢。”芳儿见苏麻拉姑一片热情，也就不好再推辞，笑道：“那就有劳姑姑了。”
芳儿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日一句无心之话会给她往后的人生带来如此大的变化。很多年以后，当她从柜子里翻出这双做工精良的鞋子时，她才恍然醒悟，那晚在慈宁宫外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天意，而是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