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妾家高楼连苑起(1 / 1)
晔謦翾将木匣子拿入房中牢牢收起,放置何处都觉得不妥,最后,索性将画轴放在自己枕边处,方才真正安心。拭干泪水,收拾心情,脸上恢复往日里浅浅的笑意,复才朝外间走去。
兴伯仍在那里候着,触及晔謦翾出来的身影,目光有那么一瞬的若有所思,随即立即俯身颔首。
“我失仪了,叫兴伯见笑。”
“夫人言重了。见夫人对公子相思情浓,情深意重,老奴心中很是高兴,夫人的真心真情世间难得。”
“我只盼着他安好,便足矣。”
晔謦翾渐渐走到门边,临近大年的冬日微微寒凉。冷可以让人清醒,抛开那纠缠理性的儿女情长,她明白此刻最重要的是什么。
“那边现如今局势如何?太子的人选可是定下了?”
虽然他总有家书来,秦越娘也总有消息传来,但她总不能安心,担心这里面省去了不少,不尽不实,一味的只求了她安心罢了。
兴伯则不同,他没有骗她的必要。
“太子人选尚未定下,眼下的时局更是动荡了。姬夫人失了孩子当了王后,眼下转势扶持起公子誉殿下,紧随着蓝相国自然也成了他们最大的靠山。而公子……虽得大王看重想要立为太子,但终究刚刚回国,根基未稳,群臣反对,便更显势单力薄,如今形势果真有些棘手。”
姬夫人与蓝家狼狈为奸已不是一日两日,庞大的势力早就在北玥国里扎了根,就好比南翼国的鼎家,又何尝并不是如此只手遮天?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岂是一日便能解。
他曾说过,这往后的路更是难了,确实是举步维艰啊!
“朝中上下就无人能为公子所用?”
任何一个国家哪怕一党再如何独大,也有势力紧随其后的对立方。
“扶颐护国公宓功颐与蓝相国素来不和……可为公子所用。”
“甚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我们的朋友。”晔謦翾眼中难得的闪过一丝厉光,嘴角的笑是不带丝毫温度的寒凉,随即而逝,转而恢复她往日的面容。“这样浅显的道理,想必公子与兴伯早已想到,我如此倒是卖弄了。”
“夫人过谦了。”
阴平城的冬日里没有烧炭取暖的习惯,屋子里便显得很是清爽。挑开厚重的帘子,冷风窜了进来,扑在脸上仍会让人觉得有些刺骨的疼。相比这里,如今的扬子城更是冷了吧,他在那里可还好,可见到那心中记挂十几年的白雪红梅?
“扬子城下雪了吧?红梅可是开了?”
“老奴离开扬子城的时候,王宫里的梅树已是打满了花苞,却尚未盛开,雪也只是稀稀的下了些,这半月过去,白雪红梅恐已成为王城的一道风景。”
是啊,那样美丽的景致,从不曾见过,却是如此神往,只因他许诺要带她同看。
“娘……娘……”
屋外传来小孩稚气的叫声,还未及收回飘远的眼神,那小小的身影便已到了跟前,被风吹得红扑扑的笑脸,一身大红色的喜庆小团棉袄,头戴虎头帽,脚踏一双虎头鞋,摇摇晃晃的扶着门框翻进来,过门槛的时候有些难,但机灵的他还是一翻身便进来了。
“这位……便是小公子了吧!”
老来沉稳的兴伯声音也禁不住的有了些许哽咽,看着可爱的小脸蛋,活脱脱就跟当年的公仲孜墨一模一样。
晔謦翾蹲下来,拦住圆滚滚的小身子,头宠溺地贴着他的头。
“旭儿,这位是你的兴爷爷,来,快叫兴爷爷!”
“兴爷爷好……”
发音虽不标准,但揖作得很是到位,有模有样的。
“唉哟,小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哪有主子给下人行礼的道理?”
“不,兴伯,子皙从未将您当成下人,旭儿与你行礼也是应当的。”
兴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离开那日,小公子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已是能走会跳了。你爹爹若见着你这般聪明伶俐,可不知道该有多高兴了!”
“兴爷爷……认识……爹爹?”
公仲兴旭兴奋地跑过去,牵起兴伯老迈的大掌,两只小手软软地握着,眼中闪着期许的光芒。
小家伙没见过公仲孜墨,对父亲的印象只得从晔謦翾的口中频频得知,却是虚的。
“娘说爹爹在很远的地方……那为什么不来看旭儿?”
他的稚气兴奋的声音却叫大人们听着心中酸楚,晔謦翾更是转身呢不忍看,贝齿咬着手指,咬出血痕来,生怕忍不住当着孩子的面儿落下泪来。
大人的沉默,这么小的孩子哪就能明白其中的故事,仍旧兴奋地拉着兴伯问东问西。
“兴爷爷……爹爹长的什么样子?……是不是跟伯伯一样?”
兴伯虽不知小家伙口中的“伯伯”是谁,但能隐约感觉出他对那位“伯伯”的深深依赖。疑惑地抬头看向背对他们的晔謦翾。
晔謦翾没打算隐瞒什么,但也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淡淡的传来。
“旭儿口中的‘伯伯’是恒昌帝。”
腊月二十六,这日阴平城下起了不大却也不小的冬雨,冬雨随着寒风而落,让整座阴平城笼在阴冷里。每年也只有这样的日子才是阴平城里最冷的日子。
那几日城中的孩童们还在大街上唱着过年的童谣,今日落雨,街上冷清,连置办年货的人都不曾出门。
“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儿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满街走……”
晔謦翾坐在榻上剪着窗花,嬷嬷抱着公仲兴旭坐在对面哼着过年的童谣,正正就是那大街小巷里孩子们唱的童谣,小兴旭说话还不算流利,但仍旧跃跃欲试的想要学,发出来的因歪瓜裂枣的引得大人们一场欢乐。
小兴旭倒也不害羞,越长越大声了,才不管什么标不标准的。
“夫人,王后宫里的崔嬷嬷求见。”
屋里的笑声因了这句通传也就停了。
“王后宫里的人怎么会这会子上我们府上来了?”
鼎琠伊不喜晔謦翾虽未明显表态,却也是宫里府里无人不知,私底下都说:王后善妒,忌惮翾夫人的美貌。
而两人也从未有过怎样的交情,更是不曾私下往来,如今她怎地就派了人上府里来?且还是派了自小照顾她长大的奶妈崔嬷嬷过来,可见重视。
“传。”
“老奴见过翾夫人。”
“崔嬷嬷免礼。不知嬷嬷今日来所为何事?”
“我家娘娘想请夫人今日到和玺殿小坐,特命老奴来请,却不知夫人肯不肯赏脸?”
崔嬷嬷不愧是王后身边最亲的心腹,说起话来礼数周全,却叫人无从拒绝。
晔謦翾,自然也未想要拒绝。
“嬷嬷言重了,王后娘娘盛情,是臣妇无限荣耀,怎敢言拒?”
“王后娘娘还望夫人能带着小公子一同前往,总听着大王说起小公子的聪明伶俐,王后娘娘也很是想见上一见。”
不请自来的客人,没有预兆的盛情,让晔謦翾看不清楚鼎琠伊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断断不会是断肠药便是了,她哪怕是再恨她,想来也不会如此的傻,如此大张旗鼓的下毒手。
“大王谬赞了旭儿。还请嬷嬷到前厅稍作歇息,待本夫人更衣后便与嬷嬷一同入宫便是。”
崔嬷嬷前脚刚走,喜桂后脚便赶了进来,拦下晔謦翾。
“夫人,您万不可去。王后娘娘素来待你不和,如今突然热情如此,也不知道安了什么歹心。”
“喜桂姐姐,你这话僭越了。”晔謦翾轻斥喜桂的口无遮拦,虽知她是为了她好,但这话说着也是过分了。“进来替我梳妆更衣便是。”
“夫人……”
“喜桂,夫人说得有道理,若有心要……怎会如此礼数周全的来请,万一有个闪失,就不怕脱不了干系?放心便是。”
大人的这些话有些深,小兴旭没听明白,只知道母亲要带他去一处地方,却也不知是何处。
“娘,要带旭儿去哪里?”
“娘带旭儿去与伯娘玩可好?旭儿可是还没见过伯娘吧!”
“伯娘是谁?”
“伯伯的妻子。”
“那她会喜欢旭儿吗?像伯伯那样喜欢?”
正在挽发的晔謦翾听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下,嘴边牵起的笑难辨喜怒。
喜欢?就为了她丈夫对贤平居里的偏心的照拂,她只怕将他们母子恨之入骨了吧!
和玺殿的院子里摆了好些盆浣花局培育出来的茶花,竟能在冬季里开花,更显珍贵,也只有这后宫之首才配装点上这样矜贵难得的花。
“翾夫人到……”
王后宫中主事太监的声音虽不似金殿上的尖利响亮,但也很是清亮,不大的声音让殿里的人听得真切。
晔謦翾牵着小兴旭迈入殿门的时候,殿内原还有别人,一位少妇,衣着光鲜亮丽,头戴金蝶步摇,可见身份也非一般。
“臣妇参见王后娘娘。”
“小臣参见王后娘娘。”
母子二人堂下恭敬行礼。
这礼是来的路上晔謦翾教育小兴旭的,小兴旭但是还满腹疑问。
“为什么我不能叫她伯娘,要叫王后娘娘呢?”
晔謦翾不知如何回答,好在孩子总是容易哄骗的,三两句话也就过了。
“起吧!”
坐在紫檀凤屏前的鼎琠伊玉臂请抬,眉间虽未尽解,但已不似从前那般张狂,端庄得来倒真有了几分王后的威仪模样儿。
“臣妇太史令二夫人梁氏见过翾夫人。”
“梁二夫人有礼了。”
这位梁氏很是貌美,端庄里带着一股媚气,总似在哪见过一般的眼熟。
“梁二夫人好。”
小兴旭无需人教,但称呼也是对的,如此聪明让殿里的鼎琠伊果真刮目相看。
看来大王喜欢这小家伙也不无道理,心中想着,手掌将椅子的扶手握得紧紧的,手心发疼。
“哟,这位便是小公子了吧,长得可是俊俏,翾夫人可真是好福气。”
这位梁氏可见就是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这样的女人最是厉害。
“既然王后娘娘与翾夫人、小公子一聚,那臣妇便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