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堪笑世间知路难(1 / 1)
北风起,天渐凉,阴平城似乎没有冬季,这里的冬季没有北方冬季那般寒冷刺骨,只是凉快许多,倒像暖秋。只是,若北风里再拌上些绵绵细雨,那就真的凉了。阴平城恰逢一连几日都是如此的天气,真有了几分凉意。
这日清晨,太阳难得的露了脸,驱赶前几日的凉气,暖洋洋的洒落下来,北来的鸟儿站在枝头上依旧欢快的唱着歌,好不热闹,此情此景让人错当了乍暖还凉的春天。斓馨阁的池塘边上,几个家丁手持长长的竹篙正打扫着水面的落叶。
如此明媚阳光,晔謦翾赶着起了个大早,也未惊动喜桂,独自批了外衣坐在亭子里,一身淡蓝色贡缎妆花裙的她笼在金灿灿的阳光里,阵风吹过,裙摆随风飘起,平添了几分飘逸。
她宁静的坐着,闭起眼睛,久违的阳光有种说不出的香,好舒服。
这些日子,府里面的下人私底下好像都在议论着什么,虽然她不能准确的知道是什么,却也能猜到几分。无非为了立后之事。这事儿老太君与父亲对她也只字不提,但她知道自己是落了。这样的结果让她有种躲过一劫的感觉,着实松了一口气。
但,好像下人们并不这么看,几次她从院子经过,无意中听到下人们讨论时的惋惜声,和替她抱不平的声音。
在众人眼中,难道当王后真的很好吗?
又一阵风吹过,吹起了几抹凉意,晔謦翾不禁地拢了拢身上的外衣。
“我的大小姐,怎么大早就坐这风口上?这才好的身子当心再着了凉。”
赶过来的喜桂紧张的将斗篷披在晔謦翾身上,脸上有点惊魂未定的模样儿。
喜桂从膳房回来,发现闺房里无人,在转头一看,月白色兰花刺绣织锦羽缎斗篷在紫檀木施上整齐的挂着,温丝未动。她忙上前去取下,转身出了房,朝亭子走去。晔謦翾果真在哪,凉凉的坐着。
那日中元夜回来的第二天,晔謦翾就病了,是前几日雨夜里吹了风感染了风寒,还是那一夜酒醉后受了冷风,无人知道,但她这一病就拖拖的耗上了好些日子,起初是风寒,再来是气喘,咳咳停停的,从夏末一直到了深秋。
“姐姐不必着急,今日不冷,如此的阳光,暖洋洋的,倒有几分春天的味道。姐姐不觉得难得吗?”
眼见喜桂着急的模样儿,晔謦翾脸上并无歉意,只是甜甜的笑着,她真觉得喜桂有时候紧张过了头。
“小姐,再怎么难得,也得顾着身体啊!你这风寒气喘眼见才好利索,如今又来这凉风吹着,若再犯,莫说老太君和老爷那不好交代,就是王嬷嬷那奴婢也不知如何去回啊!烦请小姐还是顾念着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难处才好!”
喜桂一连串说了许多,晔謦翾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自己也巴巴地跟着服了软。
“好姐姐,别生气,我下次再不敢了,啊?”
喜桂眼见着主子都服了软,再大的气也不敢再担着,语气也跟着软了,拉着晔謦翾的手,苦口婆心了起来。
“小姐可得记着才好!奴婢可听王嬷嬷说小姐儿时身体就不太好,老太君和老爷没少为你操心,如今小姐是一日大似一日,别再让他们替你操心才好。”
晔謦翾有点想翻白眼,还是忍住了,乖巧地笑着说,“知道了。”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这个喜桂真的比府中的嬷嬷还要念叨。如此搬出老太君跟父亲来,她自然不能再不听话,不然可就是不孝了。
“喜桂姐姐,难得今日天气大好,不如我们出府走走吧!”
自从中元夜后,晔謦翾再没出过府,都赖那场风寒惹的祸。
“小姐,这才说你……”
“好啦好啦,姐姐放过我吧!我在府实在里闷得发慌,想出去走走,拜托,拜托啊!”
三两句话,晔謦翾变回十四岁少女的样子,拉起喜桂的手撒起娇来,她的娇撒得可是从来让人难以拒绝的。
喜桂也只好投降。
“这奴婢可做不了主,若嬷嬷……”
“我去跟嬷嬷说。”
王嬷嬷这么疼她,哪有不准的道理。
最后,王嬷嬷也没能扛得住晔謦翾的撒娇功力,硬着头皮只得放行,条件是,午饭之前必须回来。
南翼国民风较为开放,未出阁的女子上街也是常有的事儿。但就算如此王嬷嬷也要求晔謦翾和喜桂换了男装方可出门,她深知阴平城现如今的情况。
晔謦翾懵然不知,第一次穿男装的她倒是觉得挺新鲜,兴冲冲地拉着喜桂出门去。
王嬷嬷将她们送至大门,看着主仆俩人渐渐走远的背影,眉心未曾解锁。
“老太君,老奴不明。”
晔謦翾不知道自己出门是晔老太君默许的,王嬷嬷就算在府中有再高的地位,如此的决定也是不敢轻易做主的。
“贵喜啊,不论我们如何疼惜翾儿,她终究是要长大的。若注定了真要进宫,今后她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因閒悟得家山趣,堪笑世间知路难。
身着身穿象牙白交领大袍衫外披浅灰色对襟大袖衣的晔謦翾,手持一把上好乌木折扇,翩然地走在阴平城最喧哗的朱雀大街上,男子宽大袍子着实隐去了不少艳光,却未能挡住路上往来人的注目。
“这是哪家公子,长得好俊啊!”
晔謦翾笑而不语的逛过了这个摊铺,走到了那个小店,她也没买什么,就是看,看着就已经心情舒畅得不得了。
王嬷嬷拍来沿路护送她们的府中护卫偷偷的跟着,半点不敢懈怠。
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五里朱雀大街主仆俩才逛了不到一半,腿脚已经有点累了。
“小……公子,我们逛了一个时辰了?”
起初战战兢兢不敢答应的喜桂,现如今也是喜上眉梢。
“嗯………逛了这么久,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脚。”
这时一阵茶香悠悠的飘来吸引了晔謦翾,寻着茶香,她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宝福居”三个字的华丽牌匾。
“就这吧!这里的茶一定不错。”
喜桂顺着晔謦翾手指的方向看去,宝福居,好熟悉的名字,这不正是传闻中城中最好的茶居么?
“公子可是选了个好地方,这可是阴平城里最好的茶居。”
说话间,晔謦翾潇洒地将手中折扇一甩,抬腿不上宝福居的台阶,好一位翩翩少年郎。
喜桂都看得有点懵了眼,被后面跟过来的护卫撞了下,才回过神,赶忙跟上,也进了宝福居。
这才一进去,大堂里的客人均被这突然而至的俊俏少年郎引住了目光。
宝福居里眼尖的小二一看就知道来了位不卓的客人,笑脸殷勤地迎上来,“哟,二公子是要上好包间呢?还是…………”
这话还没说完,被人提了回去,挡了生意,挡生意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家掌柜的,秦越娘。
“楼上雅间,二位这边请。”
晔謦翾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貌美的掌柜,心里不禁道:好漂亮的姐姐。艳而不俗,媚而不娇,好看。
“哦,不必麻烦,在一楼给我们找个清雅的位置就好,在下与小厮只是进来歇脚罢了。”
秦越娘满面笑容的最后给她们在一楼靠里边给她们选了个雅座。
“这是谁家的公子,好面生啊?”
茶客们探究了半天,终不得解。
“我家的茶不好喝么?你们对我新来的客人如此好奇?”
回走的秦越娘一甩纱袖轻扫落在某个茶客的脸上,挡下一众茶客收回无礼探究的目光。
“哟,秦掌柜的莫不是见着少年郎的俊俏摸样,动了心吧?”
秦越娘衣袖掩嘴的轻笑,
“那可不定。不然我还能对你这癞□□动了心不成?”
此话一出,引得全场轰然大笑,那位茶客尴尬摸了摸脑袋,随后也跟着大笑起来。
秦越娘的嘴可是城中出了名的厉害,谁也别想在她这讨得来便宜。
“这个秦掌柜好像很厉害呀!”
坐在雅座里的晔謦翾将大堂里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尽收眼底,脸上带着笑意,眼中不加掩饰的全是敬佩之意。
“啊,她就是传说中的秦掌柜,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姐姐与她相识?”
喜桂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她这号人物怎是我们这些当奴婢的哪能认识?只是听府里的家丁们说起过,是城中响当当的人物。”
“哦,原来她这么出名啊!”
眨眼的功夫,大堂里已然找不到刚才那抹泼辣妩媚的身影。
刚才的一处插曲才散去,大堂里七嘴八舌的又开始讨论时下最热闹的话题。
“我听宫里面的人说,大王准备要选妃了。”
“所言可信?这大王不是才举行了立后大典,难道王后那么快就失宠了?”
“兄台此言差矣,君王三宫六院,佳丽三千,雨露均沾,方能王家繁荣。”
“那这一次又不知道哪几位王公大臣的世家小姐能入宫为妃了。”
“别人我不敢说,晔家小姐定在人选之列。”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晔謦翾手中的茶杯一晃,杯中温热的茶撒满一桌,湿了衣袖。
“小,公子,您没事儿吧!”
喜桂赶忙夺下晔謦翾手中的杯子,从怀中掏出帕子擦拭着晔謦翾手上、衣袖的茶水。抬起头,才发现晔謦翾脸色略显苍白
也不怪乎小姐如此紧张,就连她听了心里也不免突地漏了一拍。她远远地瞪了一眼说话的人,低下头,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些市井小民说的话怎就能当了真?小姐……”
晔謦翾抬起手断了喜桂的话,“我没事。听下去。”
“兄台如此笃定?我看倒未必。”
“哦?愿闻其详。”
“若晔家小姐落选后位是因了其八字之失,王家又如何能让她入宫为妃?”
八字之失?晔謦翾心里默念着这四个字,眉头紧锁,脸色更显苍白。
“那也不过是一种说法。若然不是因了这个缘由,你觉得我们大王会放过这样一位绝代佳人?”
“我看,晔家小姐还是不入宫的好,这倾国倾城之容难保家国安宁。我可不想当亡国奴。”
晔謦翾的手紧紧握住茶杯,握得直接绞白,血色尽失。
她原以为自己不过只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子罢了,殊不知世人竟是如此看她的。心中无悲,却怒从中来。
“啪”的一声,她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四溅的茶水落了一桌。她赫然一身,一脸怒容朝着大堂走去。
“哎,公子,公子。”
惊了的喜桂伸手要拦,灰白色衣袖从她手中滑过,没拦住,起身忙跟上去。坐在茶居里的几位随身护卫也绷紧了弦,却未敢轻举妄动。
“国家的兴衰灭亡要系于一个弱女子的身上,各位不觉得很荒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