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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
九月,褪去盛夏的火热。流水穿岩是天崩地裂背后的门。世界突然巨变其实并不是“砰”的一声猛然爆炸,而是“呲”的一声一直燃烧。
荆晓涵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弥漫在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是她遥远的熟悉。她坐在医院坚硬的塑料椅上,虽然夏天似乎还没有结束,窗外依旧是流火一样的阳光,可医院安静的走廊却似乎吹着冷风,冷得她的毛孔全部都张开,大口大口地吸食着她的懊悔。
她站起来走到洗手间里拿出手机,翻出岳离的电话号码,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按下拨号键,电话里“嘟”了两声之后,她听见岳离低沉的声音——“喂,怎么样?”
荆晓涵长长地呼吸了一下然后说:“我现在在医院,正等着做手术。你就不要过来了,万一碰上熟人反倒麻烦,这儿又不是没来过。不过,紧急联系人我填你了,万一一会儿我倒霉真出点什么状况,我也不敢找别人……弄掉我肚子里这个小祸害以后,我们之间,就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两个还是死党,我还是你女人最好的朋友,你兄弟的女人,什么都没变。”
岳离握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说:“晓涵,对不起……”
“算了吧,整件事情都是我。我不是个好女人你知道的,如果不是那之前乔羽都没和我在一起过之后又出门一个多月一对时间就会穿帮,我会不知廉耻的让他背黑锅。”她苦笑了一下,“这是报应,我他妈就是自找的。”她她把手机拿下来扣在胸前轻轻叹了口气。阳光照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在她脸上投下一排细长的影。她转过身走出去,准备解决掉这个出其不意的麻烦,给这个只有她和岳离两个个人知道的肮脏秘密,一个彻底的结束。阳光投在她的背影上,闪着刺眼的白光。
阴影总是出现在阳光之下,如同越是干净的背景才能更加明显的衬托出污点的肮脏。依然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关靖颀走在她旁边。前面女生的议论传进他们的耳朵,像是一根根尖锐的针。
“哎你听说了没有,那个岳离,现在混得风生水起,跟着香滦最大的混子。不到半年,都是‘哥’了,扛了一大片,才二十岁啊。”
“你说依然肯定后悔了吧?”
“谁叫她穷怕了想找有钱的,亏得岳离还为了她冲进学校闯教室,搞得沸沸扬扬的。可是她呢,傍着个有钱的公子哥,哼。真搞不懂,这些男生,不过有点姿色,一个让人玩儿了三年多的破鞋到底有什么好?”
依然停住和前面还没有察觉的两个人拉开距离,关靖颀有些忍无可忍得上前想要骂人,但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依然拖住,依然摇摇头说:“用不着生气,为这点事生气的话,我早就不用活了。”
关靖颀转过来咬牙切齿的:“长舌妇!都这么长时间了还当新闻嚼舌头,真受不了!”
依然弯着嘴角淡漠地笑了一下:“那是因为没有找到更好的话题。等他们有了更新鲜的事说,他们就忘了。”
“凭什么就这么让他们说……”关靖颀还是有些余气未消,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破鞋……这什么话?”
依然还是浅浅地笑着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很正常,流氓的女人都是破鞋。”
“诶……”关靖颀长大了嘴巴,“怎么能这么说,你又没有……”
“我是说普遍定理,他们又不了解我,拿定理去推,本来就正常。”依然看着九月明媚的阳光理智地评价起她和岳离的感情,“我之所以可以这样,首先是岳离他不强迫我,也因为我不喜欢。其实我想,岳离之所以喜欢我,就是因为我干净吧?我如果是随随便便的人,我可能和他身边那些女人一样,甚至会让他讨厌吧?”她说着怕自己想起岳离迅速转移了话题问:“连漪呢?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
“哦,她去找……”本来想直接说晓涵的,可突然想起晓涵一直特别介意别人知道她家里的事,而且看样子依然一直不知道那一定就是她没有说过怕惹她不高兴所以改口说,“去找她姐了。”
“她姐?”依然反问了一声,因为从来没有听说过。
由此可见依然是真的不知道,关靖颀这样想着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莽撞,不然晓涵的脾气他有的受了,他笑笑解释说:“哦,她后妈的孩子。快半年没回家了,也不好好上学。学校的意思是想要劝退,她家人打电话她姐一律不接,她爸不知道在哪弄了一份她姐的地址,说懒得看见她,让漪漪跑一趟,让她姐回家商量商量。”
“哦。”依然点了点头在心里想关靖颀口中这个连漪的姐姐作风听上去那么像晓涵,但又很快给了自己否定,因为天下不会有那么巧的事。
讽刺的是,真的就这么巧,可他们却阴差阳错的不知道。
依然回头看着关靖颀说:“你该去哪去哪吧,别跟着我了。”
“啊?”关靖颀有些不甘愿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犹豫着伸出两个手指,“今天……两个月。”
“什么?”依然完全不明白反问一声。
关靖颀叹了口气咬咬牙说:“今天是我生日。”他本来的确是有一点点希冀依然会记得的,不过他也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啊?”依然忍不住啊了一声终于想起来,之前关靖颀给自己过生日,说过他们两个生日正好相差两个月,可是什么都不在意的自己根本没去留意。她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我没记得……没准备什么礼物。”
“嗨……”关靖颀挥了挥手,“我又不想你送我什么东西。”他眼睛转了转像小孩一样闪动着睫毛说:“这样,我最怕自己一个人了。我舅妈从香港给带了衣服回来要我中午去拿,漪漪不在,你陪我去。”他说着合着双手很虔诚的样子:“谢谢啦,拜托拜托……”
依然犹豫了一下苦笑着点了点头。本来她是真的不想和关靖颀总在一起出入,因为看上去纠缠不清,好像她真的有所图谋。她喜欢低调也喜欢平淡,不然她也不会即使那么痛也极力挣脱岳离不安稳的世界。可是这样一个日子,关靖颀只有这么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她该怎么拒绝?
依然和关靖颀站在市区整洁的住宅区的楼下,依然停下来对关靖颀说:“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一起上去吧,这儿这么晒。”关靖颀看着依然诚恳地说,“我舅妈人很好,而且特别喜欢女孩子。”
“不了。”依然摇了摇头,微笑了一下。
关靖颀知道她不喜欢去这样的人家所以也不坚持自己过去按铃,进门之前冲她挥了挥手露出灿烂的笑容:“你等一下啊,我快去快回。”
依然对着关靖颀恍惚地点了点头看着他关上门。关靖颀的善良和热情,有的时候不止让她感动,甚至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渺小。这样一个纯净的都有些难得的男生,是不应该和她这种被生活磨光了所有的激情的人在一起的。而偏偏又是这么一个过分阳光的人,让她连疏远,都会不忍心。这样一个人,是她不配、也不想拥有的。
火辣辣的太阳像是一个要吃人的火球,依然始终都不太喜欢太过灿烂的色彩,所以也一直不喜欢强烈的阳光,更特别怕热。她往后退了一步,想躲进楼房投下的阴影里。就在她这样挪动脚步的时候,她的后背撞在了一张结实的胸膛上。
“不好意思。”依然转过身道歉,在她抬起头的瞬间,她看着和她同样一张吃惊的脸微微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声音。
她面前的岳离依旧是凌乱的碎剪,漂亮的眼睛,领口露出的项链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黑色刺花短袖,牛仔裤,不似关靖颀那样幼稚的脸庞,带着男人渐渐成熟的坚忍的棱角,但同样,也不似关靖颀那样的纯真与明朗,多了一分世故,多了一分忧郁的无奈。
两个月的时间,似乎消融了他们之间的话题,只能尴尬地站着,谁都不说话。过了很久岳离清了清嗓子但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依然问:“怎么在这儿?“
依然松了口气点着头:“等个人……搬家了?”她抬起头看着岳离很坦然的样子。
岳离摇了摇头神色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尴尬:“一个朋友家……出来买点东西。”
“哦。”依然答应着,“那快去吧。”
“嗯。”岳离点着头,很少这样不知所云。他走了几步回头看着依然,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两个月了,他没有一次看见她,甚至都没有梦到过。可是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就这样面对着,又隔阂着;彼此惦念着,又刻意疏远着;彼此心疼着,又相互伤害着。他转过身向前走着,心里像是被撒上了一层盐沫,融化成一堆苦涩的液体。
依然站在原地,心里像是放学后所有人都离开了的阳光下空旷的操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
关靖颀对着镜子试衣服听着他舅妈在旁边苦口婆心:“靖颀,你可别让你妈操心了。你谈恋爱,你妈根本不反对,已经够开明了。但是你别天真到随便就看上个贪财没有骨头的姑娘啊……”
“哎呀舅妈。”关靖颀无可奈何地打断她,“从我进门你就拉着我说这些,怎么你也来给我妈当说客啊……算了不说了,楼下有人等我呢,这么半天了,我走了。”
“哎你站住。”他舅妈拉住他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然后说,“就是她吧?”她拉着关靖颀的胳膊很中肯地劝说:“长得呢,是还不差,身段,也还可以……但你不能让你妈难做人啊,你要跟她,那连漪怎么办?你不能让你爸妈为难啊……
“哎呀我亲爱的舅妈啊。”关靖颀推开她的手勾着她的肩膀,“你英俊潇洒的外甥的事呢,他自己会处理的。你们说的那个人呢,根本就不给我让爸妈为难的机会。谢谢舅妈的礼物,我走了。”说着飞一样的跑出去关上门生怕再被拉住,然后他听见身后门里传出无可奈何又充满宠溺的叫骂,“哎呀你个小兔崽子,回来……饭也不吃啦?”
关靖颀笑着蹬蹬跑下了楼梯。
依然站在楼下皱着眉头看了看表感觉自己快要被晒晕了,她向四周无聊的张望,喷泉下的水池荡漾着金光,花团簇拥,她眯着眼睛懒洋洋的样子,很像一只猫。然后她突然感觉大脑又一片空白——应该是买完东西回来的岳离站在她对面不远的地方看着她,他的眼神炙热而又冷清。
岳离看着她脸色阴下来,以前他和依然在一起的时候,每一次找她出来,他都会早早地在约好的地方等着从来不舍得让依然等,所以当他回来看见依然还站在太阳下,他真的有些生气了,但其实他不知道,这时间其实并不久。
他走过去低头看着依然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说:“这他妈谁啊让你等这么长时间?”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的楼门突然被打开了,伴随着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依然,走吧。”
他和关靖颀对望着,表情同时严肃起来。
依然看着他们两个想和岳离说点什么,但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说的必要了,所以只那样安静地站着,什么也不说。
过了一会儿岳离突然笑了,“是他啊?”他轻轻说,像是细小的针,在依然的心脏上蛰了一下。
他转身向楼里走,在经过关靖颀身边的时候岳离听见他气冲冲地说:“你怎么像个鬼似的阴魂不散啊?不能给她幸福就躲远点啊!”
岳离看着他也不生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你这么容易吃醋这么冲动,,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他停了一下走回依然身边看着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他要是再成熟一点,倒还可以。”然后他弯下腰嘴唇贴近依然的耳朵小声说:“但是,你休想让我忘了你,你也一样。”他转过脸在依然的耳鬓轻轻啄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依然像是触电了一样一下子握紧了拳头。那一刻她就知道,她还是喜欢岳离。
“这人怎么这么嚣张啊?”关靖颀走过来破口大骂,“你怎么喜欢这种人啊?根本就是个臭流氓!痞子!”
依然无力地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没有人天生就是痞子。当一个人没有钱,父母也没有大把的钱给他铺出一条锦绣前程,他又不是学习的料,他就只能去社会上跑,那种被穷逼得走投无路的无奈,你真的不懂。因为我懂,所以我从来不会因为这个看扁他。我不是因为他痞而喜欢他,而是因为喜欢这个人,所以连他的痞,都一起喜欢了。”
她蹲到地上,感觉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守着这样一份无望但深刻的感情,她回不到过去,也走不到未来。
岳离若有所思的走在楼梯上,四周的墙壁回荡着回音。他走到顶楼敲了敲门,开门的女人带着笑容把他拉了进去。
“买回来了?”
岳离点了点头,把安全套塞进她手里。她有些羞涩又有点兴奋地笑着拉起岳离的手往里走。但岳离突然把手缩了回去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女人愣了一下,沉下脸有些不高兴重新拉起岳离的手说:“你怎么了?你怎么越混越回去了,连女人都不敢碰了?”
岳离轻轻笑了笑缓缓地把手挣脱出来:“不用激我了。我到今天才明白,不玩女人,对我们这种人,对任何人来说,都不丢人。把喜欢的人弄丢了,让喜欢自己的人对自己绝望了,才真的丢人。从来也没有人规定我一定要朝三暮四。”他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我以前怎么就不明白呢?”说完转身关上了门。
那个女人呆呆地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然后坐到了沙发上,因为岳离的关系,几乎整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有一个依然的存在。她实在不明白,会是怎样的一个人,让这样一个肮脏的圈子里的人在感情上对她忠诚已经是奇迹,现在,居然连行为都要对她忠诚。
连漪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走上宽阔平坦的露天仰头望上去,略显老旧的楼房,上面的黄漆显出零零碎碎的伤痕。她走进去,踩在短小坚硬的楼梯上然后对照着地址找到那扇门轻轻敲了几下——没有声音。
连漪继续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声音。过了很久,连漪都快要放弃想要离开的时候,门开了,门口站着蓬松着头发赤着上身的乔羽,红红的眼睛和一脸的不耐烦暴露了他昨晚大醉和被吵醒的不高兴。他看着眼前这个毫不面熟而且穿着校服的女生一脸莫名其妙。
连漪涨红了脸低下头急忙重新核对了一下手上的地址,以她的观念,她实在不能相信荆晓涵好几个月没回家会是一直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而事实上,她不是和一个,而是和两个。在确定了没有找错之后连漪抬起头脸一直红到耳朵丝毫不敢正视乔羽小声问:“请问……荆晓涵,是住这儿吗?”她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弄错了太冒昧。
而她听见的是她想听见又不想听见的答案,乔羽不耐烦地说:“对啊,你谁啊?”
连漪把头低得更低了吞吞吐吐地说:“我是……我是她妹妹。”似乎是因为从小面对荆晓涵的横眉冷对和恶语相向,她只要一想到荆晓涵就会莫名其妙的寒毛直竖。
“什么?妹妹?”乔羽大声地反问,因为从来没有听说过。
“同父异母的。”连漪连忙解释。
乔羽半信半疑迟疑着让不让她进门,就在这时候,他们两个同时听见后面荆晓涵的声音。
“连漪?你怎么在这儿?”
荆晓涵收拾着屋子里的脏衣服,乔羽随随便便斜靠在沙发上和她说话,连漪坐在旁边,拘谨得一动不敢动。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乔羽问。
“岳离背你回来的。”她回头看着乔羽,“你真是越来越有能耐了,居然连续两天喝成那样。我看你离岳离他爸不远了。”她一脸苍白强打着精神说。
乔羽嘿嘿的笑着:“哪能啊?他光棍一个,我可是有媳妇的人。”他看着荆晓涵的脸皱了皱眉头问,“你最近一个夜场都没赶,脸色怎么还这么难看?”
荆晓涵的手停了一下又赶快忙碌起来若无其事的说:“不知道,我还奇怪呢。”她知道自己的脸色憔悴成这样乔羽只要再仔细看两眼肯定会怀疑,所以又象征性地收拾了几下之后回手抓起包拍了拍连漪的肩膀:“我跟你回去……真受不了,有什么事还非得回去说……”
连楚越家的客厅里,荆晓涵把搭在茶几上的脚放下来,面无表情很无所谓地说说:“说完了?那就退学吧。你们哪天有时间去办手续告诉我一声就行。”说完打开包拿出整套的化妆品走进洗手间。
连漪还是坐在沙发上,和父母面面相觑。她坐直了想说点什么,然后突然发现荆晓涵的包里露出一个雪白的角,她好奇地抽出来然后轻轻的“啊”了一声——那是医院开出的手术证明。
洗手间的门被打开,连漪急急忙忙地把东西塞进衣服的口袋。荆晓涵走过来也没有检查背好包走了。
荆晓涵刚出去连漪就急忙站起来把手中的东西递给连楚越:“爸,妈,你们看!”
出乎她意料的是连楚越似乎并不在意站起来一边上楼一边说:“不新鲜,她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反正身体是她自己的。”连楚越对于他这个女儿从来没有过分的在意过,在他心里,对于这个“女儿”,也和荆晓涵以及所有人一样,是持有怀疑的,他之所以不求一个明确的答案,是因为他的前妻已死,结果无论是与不是,对他都没有好处。是的话对他和荆艳的感情有害无益,不是的话他只会沦为笑话,反正他养得起,也赚下一个漂亮的老婆,权衡起来并不吃亏。也正是他这种对于陌生人一样放任自流的态度让荆晓涵没有归属感,加剧了她内心的不安全感和自暴自弃,而她越是堕落,连楚越也就越不喜欢她,无视她的存在。对于这一点,荆艳也无能为力,她可以硬塞给连楚越一个女儿,但并不能强迫他喜欢她重视她,况且她本身是心虚的,保持现状会来得更重要,总比适得其反被揪出真相好。
荆晓涵走在楼下,看着楼下那块平坦的草坪。这块草坪上的孩子,从来都是父母带着来嬉闹、玩耍。比如曾经的连漪,还有关靖颀。可是她不是,她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晚上没有人的时候一个人坐在草坪上,在阳光下她得到的只是众人的鄙视和羞辱,所以她宁可享受一个人的黑夜。也是在这块草坪上,在她一个人坐在黑夜里的时候,关靖颀跑出来蹲到她旁边,他说:“你人这么好,我妈为什么要说你?你不要生她气。”
修丽和连漪的妈妈是很好的朋友,所以她从小就特别疼连漪而讨厌甚至憎恶荆艳。而这种憎恶,也自然而然的被转移到荆晓涵身上。她也曾经想要把这种思想加注到连漪身上,可无奈连漪天性善良软弱。不想让连漪受欺负,修丽更是恶语相加想压制荆晓涵,正是因为这样,荆晓涵才会自暴自弃憎恨全世界,当然包括连漪。一切,自有因果。而刚刚荆晓涵想到的,就是小时候放学修丽去接关靖颀看到荆晓涵时尖刻地挖苦她之后晚上发生的一幕。
一声问候,一个笑容,一句荆晓涵从来没有听过的话。
那是在她得到的只有讥讽和鄙夷在她对抗一切的时光里,她唯一感觉抗拒不了的笑容,也是在那段时光里,她听到唯一一句温暖的话。
她看着那块草坪恍惚地想,这次,真的要远离他了吧?
手机响起来,是岳离。她皱了皱眉头接起来:“喂,有事自然打给你了,你怎么打过来了?”
之后是很长时间的一段空白,然后她听见岳离的声音,他说:“我想和依然说几句话,你有她同学的号码吗?如果是马上能找到她的最好。”
荆晓涵愣了一下,她早该知道,除了因为依然,他不会这么不顾死活:“你先挂吧,我一会儿给你发过去。能不能找到她不知道,不过我猜……差不多。”荆晓涵说。
荆晓涵没再听岳离说什么挂断电话,她看着电话本里排在第一个的号码,这是她知道唯一的一个依然同学的号码,打着特殊的字符,让他永远在最顶端,设定着和所有来电不同的铃声和来电图片,可是这个铃声,从来没有响起过。这也是她手机里唯一一个一直存在却从来没有拨出去过的号码。
忽略那些特殊的字符,他真正的名字,应该是,关靖颀。
荆晓涵锁定了这个号码,把它插入短信,点击了发送,然后又一次锁定了这个号码,点击了删除。
真的永远的远离了,从前没有瓜葛,以后,更永远不会有。我要成为这个社会上,一个名符其实的女混混了。而他,应该有最好的人陪伴。
荆晓涵望着那片草坪这样想。茵茵的绿色,模糊了她的记忆。
岳离看着手机上的短信,感觉这个号码似乎很熟悉,好像和依然发来的分手短信,是同一个。他没有多想,按照号码打过去。
关靖颀和依然走在返回学校的路上,旧旧的校服挂在依然瘦弱的身躯上,兜住大片的风,就连里面的衣服也是旧旧的感觉,像她的脸一样,毫无生气。但关靖颀看着她,依旧觉得她有一种别样的美。他从未这样迷恋过一个人,没有理智,没有尊严。而他穿着几千块的新衣服光鲜的跟在她后面想方设法的逗她笑,可是根本就无济于事,只能一脸沮丧的跟在她身后。
手机铃声响起来,关靖颀看着陌生的号码很礼貌地接起来:“喂,你好。”
“喂,你好,请问可不可以帮我找一下依然。”冷静,但坚定的口气。
关靖颀看了看依然的侧脸皱起了眉头,似乎猜到了他是谁犹豫的问:“……你是?”
“她在吗?如果找不到她,麻烦你看见她让她给我回个电话,谢谢。”
关靖颀叹了口气还真奇怪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其他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直接跳过。他把手机递到依然面前说:“找你的。”然后又迅速补充了一句,“男的。”
依然迟疑地伸出手去接手机,风吹乱她的头发,她有强烈的预感,一定是岳离。不管岳离会把电话直接打到关靖颀手机上这样的事有多不合逻辑,她依旧有这种强烈的预感。她转过身背对着关靖颀小声说:“喂……”
电话的那段呈现出大段的空白,只有轰隆的水声做着空旷的背景。依然不用想也知道岳离是在哪里,因为那是只有他们两个才常去悼念和缅怀的水库,才会发出的熟悉的声音。很久,她听见岳离终于开口说话了,在那些不停震荡着听觉的水声里,他说:“我想过了,我不勉强你,但是,我也不能放开你。我欠了你那么多,总不能一点弥补都不做,就让你走吧?这么多年在场面上混,生怕别人说你没心胸胡搅蛮缠,胡作非为了这么久,直到刚才我才明白,我如果把你弄丢了,才是最让人瞧不起的事。今天我看见你和那个男学生在一起我突然想,如果等有一天你身边这些幼稚的男生都变成了有担当的男人,那我就真的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我是个混混,这我现在改变不了,但不管我是什么,我都只有你一个。我等你,等你想回来那天,我再疼你。”岳离说着挂掉了电话。依然我这手机听着里面的盲音没有挂机也没有动,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思维。
记忆与纠葛轰隆的波涛回响在耳际,将爱恨托上云端,成为最恢宏的宁静,最柔软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