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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明媚的阳光从高高的苍穹透下来,散落在苍茫厚重的土地上,像是一层泛白的霜,香滦秋天的阳光在微凉的空气里投射下一片小小的温暖。
各式各样的店面、商场布满街道,亵渎着遥远的原始。树木的枝条在蔚蓝的背景上划上一道道黑色的线条。鸽群从楼宇中间的上空飞过,阳光在它们的背景上投下一层圆润舞动的白。
在这样的阳光下,这样的繁华里,还有一个阴暗得不能给人以任何愉悦的地方。
它充盈着罪恶,充盈着无奈,充盈着渴望,充盈着人们对过错的惩罚。
这个地方,叫做监狱。
而现在,依然站在这个地方的铁门口,阳光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布,广袤的天地间,变成了一层雾蒙蒙的灰。
三年来,她一直对这个地方望而生畏。
她冷漠,慵散,对一切都无所谓,不在乎,不重视。什么都不讨厌,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不惧怕,什么都不向往。什么都不爱,什么都不恨。
可是这些“什么都不”中,有两个例外。
她惧怕这个地方。
她爱岳离。
因为她爱岳离,所以她惧怕这个地方。尽管她惧怕这个地方,可她还是爱岳离。
手上被覆上岳离掌心长年冰冷却唯一能给依然温暖的感觉的温度,依然转过去看岳离的眼睛。
那个眼神再说:别怕。
依然走在空荡荡的探视间,岳离攥着她的手,感觉她的手心渗出了一层汗来。岳离握着她的指尖,用力地捏了一下。然后他看见依然转过来,一脸的惶恐,喉咙紧张地上下翻滚了一下。岳离一下子有一点慌,他很难想象这样的表情是怎么出现在依然的脸上。他还记得有次打架乔羽被砍伤了胳膊,因为她正和荆晓涵在一起所以一起赶了过来。荆晓涵给乔羽止血的时候他痛得嗷嗷乱叫,一般女生都会被那么多血吓得面无血色的时候,依然只是冷冰冰地用鼻孔出了一下气,靠在他身上极其平淡地说了句“有点像杀猪”。而现在岳离更难想象如果他没有来,如果他没有已经和和狱警熟识,只能妥协留在外面的话,依然该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场面。
探视间四周都是铁栏杆,中间还是铁栏杆,将它一分为二,看上去怎么看怎么像一个铁笼子,带着漠视一切的冷漠,而人在里面,就像是被囚禁在里面的野兽。在这样压抑的牢笼里,人想不变得暴躁,都很难。
依然走过去,铁栏杆的另一边坐着凌威,他歪着头,眼睛里两束凶狠仇恶的光芒像是两把锋利的剑,直直地刺入依然的眼睛。
依然在铁栏杆这边的凳子上坐下,头脑里瞬间一片混乱的杂音。
过了一会儿依然稳定下了情绪说:“哥,妈给你带的东西我都交给狱警了,你自己拿。”她声音有点抖,中间夹着很粗重的呼吸声。岳离去握她的手,却被她一下子抽了出来,但还是被凌威看的一清二楚。他冷冷地轻笑了一下,说是笑,确切地说只是嘴角的皮肤抽搐了一下。
依然知道凌威并不愿意和她多说话,他要见她,真正的目的,无非是想要折磨她而已,所以过了一会儿才又说话,她说:“妈身体还好,就是……在老板家干活,辛苦了一点。”
凌威抬起头看了岳离一眼又看着依然冷笑了一声:“你还知道她辛苦?”
依然立刻心虚地低下头,手指紧张地在一起揉搓,岳离看在眼里,但没有说话,只能看着她,他知道,她有足够充分的理由面对凌威这样愧疚和紧张。如果不是依琴总催,她绝对不愿意来这里的。
又过了很久依然才又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抬起头:“哥,你还好吗?”
事实证明这句话成为了今天引爆凌威的导火索。他每次都会爆炸,总会有这么一句话会是他的借口,没有一次例外,而这次,就是这句不幸的“哥,你还好吗”。
他笑了,露出一整排牙齿,然后他的笑全部僵在脸上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然后凌威突然站起来从栏杆中间伸过手抓住依然的衣领,依然连吃惊都来不及就撞在了栏杆上。岳离吃惊地站了起来。
凌威死死地拉住依然,脸直逼到她的脸上,表情像是一只要吃人的豹子,他紧紧地盯着依然,发出野兽撕咬一样的声音说:“你进来住几天,你进来住几天看看好不好。来,你摸摸,你摸摸,”他搬过依然的手放到自己的腮上,“你摸摸,这是胡子,我不能天天刮胡子。还有这儿,”他用手用力地摩擦着依然的手,“这是做劳工做出的茧子……哦,还有这儿,他直接拉着依然的手伸到自己的脖子里,依然的身体在空气里被他拉成一道弧,而依然的手上是一片凹凸不平的触感。
“哥……哥……”依然死命地躲避,近乎哀求一样地叫着想要挣脱凌威钳子一样的手,凌威却越抓越紧。
“你摸摸,这是潮出来的疹子。还有啊,”他把依然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扳向自己不顾她脸上痛苦的表情,依然的拼命把脸别向一边,手臂在空中挥舞着,像是个溺水的小孩子,凌威也全像看不见一样继续说:“你吃过牢饭吗?你进来吃吃看吧,啊?看看我好不好的了。啊?好妹妹,我的亲妹妹……”
“哥……”依然颤抖着快要叫不出声音来了,栏杆弄得她肩膀和头很痛,但真正的疼痛不在这儿,而在于凌威的声音,像是来自天边的魔音,变成一条条蛊虫,蚕食着她的大脑,钻得她锥心的疼。
“行了!”岳离突然把依然拉进自己怀里,依然再撞进他怀里的同时近乎咳嗽一样的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你够了没?她是你妹妹!”
同时狱警进来按住了凌威:“干什么?老实点儿!”
“你他妈给我闭嘴!”凌威的脸紧紧贴在栏杆上,像是头想要挣脱牢笼的猛兽,脸被栏杆挤压成奇怪的形状,他咆哮着,嘶吼着,他说:“我现在就是后悔我那次为什么没打死你!”
“你闭嘴!”岳离打断他,“我当时让你打,是因为把你当成依然的哥哥,要不然就凭你,你早躺在棺材里了。凌威,你混到今天这个地方不是我害的,是你自找的。你想想我姐,我们姓岳的从上到下没有有出息的,只有她一个,他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学习一直那么好,他那年马上就要高考了,可你呢,你想想她那一身冻成冰的血,想想她那一身脏兮兮的雪,你想想你是不是活该……”
“行了别说了……”依然晃着岳离的胳膊低着头小声说,听着那带着些许恳求的意味的语调岳离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只是看着凌威,那眼神,是愤怒,是无奈,是不服,还有因为他怀里的依然而被迫的容忍。
凌威在里面开始狰狞地笑,说:“没错!我糟蹋她!那是因为她瞧不起我,我那么喜欢她对她那么好,可她呢?因为这个坐牢我认,我是活该。没错,”他点着头,带着些许痛恨的意味,“我就是个小流氓,她是高材生,那现在呢?”他突然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样叫着,“她当混混儿的弟弟骗走了我安安分分上高中的妹妹!”他冷笑着看着依然:“凌晨,不用你现在这样,我就没见过比你笨的!他就是报复!你不听我的,等你让他弄死那一天,我都不会原谅你,我都觉得你活该,我他妈都不会给你收尸!”
“你……”岳离忍无可忍向前冲了过去,但是他没能动弹。他转过头,看见依然浓密的黑发,低着头,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她的手,死死地拉着岳离的衣襟。
“别……我求你……”
太阳以一种白热化的姿态扑向大地,依然知道这是秋天,可是她却觉得自己被烤得想要蒸发了一样,这和凌威被送进监狱的那个酷寒的冬末春初形成强烈的反差,但是即使依然在这种阳光下,她还是会不知不觉想起那个冬天的最末尾,想起那些没完没了的大雪,像是一场铺天盖地的重演,一片惨白。
这个世界上现在只有凌威和冯少国两个人还在叫依然“凌晨”,但原因不同,在冯少国心里她永远应该姓凌,而凌威,是因为他知道依然不喜欢别人这么叫她。而当依然还是凌晨没有第二个名字的时候,她几乎是凌威的全部。他们的爸爸因为欠了工程款跑掉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知是躲了起来还是死了,依琴为了还债不得不长年在外面打工,长依然七岁的凌威带着她,几乎给了她全世界的照顾,那时候的凌威,已经不单单是一个哥哥,更像是一个父亲,一个神。他带她买快要收摊时市场上廉价的蔬菜,他教她做饭,他默默在上学的路上跟着她怕她被债主刁难,他带着她躲避追债的人,他摸着她的头发抱着她说“晨晨别怕,哥在这儿呢”,他早早就辍学,也为了好好保护依然和街上一些小流氓混在一起,这样的身份多少会让一些背景不那么大的债主有所忌惮。那个时候的依然觉得凌威是她唯一的亲人,甚至只要凌威在,她都可以忘了妈妈的存在。十二岁那年依然跟妈妈商量改了名字个跟了妈妈的姓,凌威本已改了口,可是近几年他又叫回她原本来的名字,为的只是不让她开心,这一切,源于他们和岳离姐弟之间可笑又可悲的巧合。
依然认识岳离的时候才上初一,只有十五岁,两个人被各自的班主任和一些其他的孩子叫到学校的办公室讨论助学金的名额应该给谁,像是讨论两个乞丐哪个更可怜,应该把一块钱的硬币扔在哪个乞丐的碗里。每个班主任都有的那种护短心理让他们争执不休,这让依然和岳离不约而同的尴尬和疲惫。巧合的是两个人都因为家庭原因晚上学一年比同届的学生大一岁,戏剧性的巧合是两个人的爸爸一个欠债跑掉一个是酒鬼,酒鬼的爸爸逼死了自己的妻子所以两个人都是单亲,那时的依琴刚刚再婚还很少有人知道,更加巧合的是,两个人的家里都有两个孩子,一个是长自己七岁的哥哥,一个是长自己四岁的姐姐。当然这里面还有着写细微的不同,那就是依然的哥哥早已经辍学,而岳离的姐姐在省重点高中名列前茅。还有不同的是依然一直是个成绩不错的学生,而岳离则是个几乎科科挂零总喜欢和一些校外的小混混在一起的问题学生。两个人的条件不相上下,所以最后一个名额双方班主任争执不休。两个人的自尊心都在这种争执里被践踏的荡然无存但又不能让步,因为那笔钱的确会给各自的家庭减少很大的负担,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谁都不必担心在对方面前丢脸,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同病相怜。
因为那天一直讨论不出一个结果,所以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岳离提出送依然回家,依然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然后两个人发现另一个巧合,两个人都住在城西郊,只是岳离家更远一点。所以两个人认识了,开始结伴回家。而接下来的有一个巧合是,原来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好朋友,也就是荆晓涵,所以两个人的关系更亲密了一层。而他们知道他们真正亲密的原因不是这些,而是他们谁都不用担心在对方面前自尊心受伤害,因为他们彼此你知道我,我知道你,谁也没有理由伤害谁,谁也没有资格嘲笑谁。
但是一年多以后,着所有的巧合,都变成了一出闹剧。
那年冬天快结束的时候雪特别多,多到似乎没完没了。那天晚上雪特别大,但是因为天渐渐转暖,那大片大片的雪花刚落下来就融化了,人走在街上,一会就被淋湿了,雪和水混在地上,变成黑色粘稠的液体。依然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被荆晓涵的一句“依然你再不去你哥就被人打死了”拉到一个废品收购站,凌威正被困着双手在地上被人打得口鼻蹿血,而打他的人,正是岳离。
那个时候岳离已经辍学不念在校外和一群社会上的混混在一起,经常耀武扬威地打群架,抢一些有钱人家的学生的零用钱,但在依然心里他始终还是以前那个岳离。可那天当依然看见他出手那么重打她哥哥是时候,她突然对岳离产生了一种嫌恶。她冲上去气急败坏地冲他吼:“你凭什么打我哥?”
岳离那个时候还是不想让依然知道她哥哥都干了些什么,他怕她难过,他推开依然:“没你什么事儿。”
“他是我哥!”依然挡在他前面,“你再动我哥一下,信不信我和你拼命!”
岳离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了依然的手腕,依然被他握得有些疼。这个动作多多少少让依然有些吃惊,因为岳离虽然骨子里有些跋扈,但在依然面前一直是一个温柔且贴心的人。然后,在那些漫天的大雪里,依然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岳离眼眶里砸下的眼泪,他那时还是个尚未完全成熟的大男孩,还会在他喜欢的女孩面前哭,他说:“他糟蹋了我姐!我姐就是因为这个自杀的,就在这儿!”
他甩开依然的手,依然的头发被雪融化的水全都打湿了,在她的瞳仁里,岳离看见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狼狈的自己。
于是,岳离和依然之间所有的巧合,包括他们彼此萌生还都未表达的那些小小的喜欢,都被另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巧合彻底戏弄——凌威不知怎么认识并喜欢上了岳离的姐姐岳楠,但岳楠总躲着他。凌威恼羞成怒加上一时冲动□□了她。隔天,就在这儿,岳楠在漫天大雪里割腕自杀。
依然还记得岳离刚知道他姐姐死讯是时候痛苦的样子。雪水流进她的嘴巴,极其苦涩的味道。她朝凌威走过去,狠狠甩了他一耳光,然后她哭了。
“你干脆让人打死算了!”
可是当岳离手中的钢管再一次朝凌威砸下去的时候,依然冲过去死死地抱住她的哥哥,疼痛落在她的身上,她抱着凌威,流着既痛恨又疼惜的泪水。
旁边的荆晓涵和乔羽站在大雪里,全都不知所措。
那天半夜依然解开了凌威手上绑着的绳子放走了他,她怎么也不忍心曾经最疼爱她的哥哥去坐牢。可是就在火车站的时候,岳离带着警察赶了过来,把凌威塞进了警车。
岳离和警察们一起离开的时候在后视镜里看见依然的身影滑下去蹲在地上,岳离知道,她一定哭了。
当岳离再回来的时候,依然还蹲在那里,一动都没动,她身后的车来车往,像是快速倒带的镜头,变成一片繁华的无关紧要。岳离蹲下去,突然抱住了她的肩膀。依然在他的怀里听见他的声音,他说:“我没有姐了,你也没有哥了。我们只剩下对方了。所以,你听清楚了,我们现在更不能成为仇人了,不然的话,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谁能想得到,经历了这些之后,依然还会成为岳离的女朋友。但是有的时候,人在爱情里,是会失去理智的。连依然自己都想不到,凌威就更想不到。
他骂依然,他像小时候一样温柔地和依然谈,他哭着求依然,告诉依然岳离是在报复,岳离会毁了她的一辈子。可是依然经历了几次动摇之后就只会哭着摇头。然后,凌威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只要有探亲日他就打电话要依然去,因为不想让母亲难过所以对依琴对依然和岳离的事守口如瓶。但是每次他都会用各种方法折磨依然,他不哭不闹,只是说各种各样的话去刺激依然,挑战依然良知所能承受的极限,以致于每次依然去看过他之后都像是一个马上要崩溃的神经分裂患者。
凌威入狱一年以后有一次趁义务清雪的机会跑了出来,他找到岳离的时候岳离正和依然在一起。岳离虽然小,但打斗中凌威并不占优势。依然见岳离完全不手下留情,她知道岳离一直是把她和凌威分开来对待的,可他不明白,兄妹的关系是分不开的。记忆中那天是在依然喊了一句“岳离如果我哥出事的话,我们现在就完了”之后岳离就不再还手了。而依然在岳离不再还手之后却怎么也拉不住凌威了。直到闻讯赶来的警察把凌威带走。
凌威因此被加刑,依然好不容易才撒谎骗过了她妈妈凌威越狱的原因——妈妈太辛苦,何况她也真的没有颜面开口说实话。
岳离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依然走进病房去看他,当看见他头上的纱布里渗出的血,依然终于还是哭了,她走到岳离的床前小声地说:“对不起……”
还没等他说完岳离就伸手把她拉了过去,他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说:“我不用你道歉。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答应我。”岳离不容回绝地说,眼睛里跳跃着两束光。
“……什么?”
“你必须答应我。”岳离握着依然胳膊的手突然加大了力气。
依然看着岳离头上的纱布,点了点头:“我答应。”同时也点下了两滴晶莹的眼泪。
然后她看见岳离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他的喉结动了动,手顺着她的胳膊滑下来握住她的手:“不管你家里人怎么对我,不管我们以后还会遇到什么事,只要我们两个还互相喜欢,只要我们没变心,我们永远不分手。”
……
而岳离一直没有告诉依然的是,其实在很早以前他已经喜欢依然了,在有一次回家的路上岳离问起原来名字的来历时,依然撩了撩留海说:“我妈生我的时候,是早上。我爸在旁边看新闻,新闻报时的时候说了‘凌晨’这个词,正好又姓凌嘛,我爸就随口叫了出来。”
岳离似乎并不吃惊说:“你妈生孩子,你爸还挺有兴致的哈。”
依然转过头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又转回去:“他就是这样的人啊,你没听出来,连医院都没去……我四岁那年,他就跑了。”她平淡地说,末了还笑了笑。
那个时候岳离看着她的背影就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早被生活磨光了所有的情绪。他喜欢这样波澜不惊的人。
他也知道,他要定了她。
甚至那次依然放走凌威的时候岳离也是知道的,他甚至差一点因为依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因为他姐姐,他没能做到。
但是因为在他心里早就认定不管发生什么事他要定了依然,所以他也就真的没有管发生了什么事。
太阳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整个大地像被灼伤了一样。依然怕这样的日子再这样下去,她早晚有一天会崩溃成一块一块的,崩裂在这天地间,连残骸都不剩。
岳离绕到她面前,慢慢地把胸膛靠上去,手搭在她的后背上。然后她感觉依然的肩膀有些抽动,她小声地呢喃:“你没骗我……你不是报复……你不是报复……”岳离听到这几句话的时候,确定她哭了。
岳离紧紧地抱着她的后背喉咙有些难受:“我本来就没有啊。”
依然吸鼻子的声音弄得岳离的耳朵痒痒的,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你没骗我,你让我哥坐牢,你和那些女人在一起,都不是骗我,你没骗我……”她像是极力地想给自己一个肯定一样不停地说,然后她感到岳离放在她后背上的手突然就僵硬了。他轻轻松开依然看着她的眼睛:“你怀疑我……”他小声地说,好像有些不相信。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把依然狠狠地拉近,眼睛红红的情绪有些激动:‘你怎么这么想我,我整天在场面上混,我身不由己啊……算了……”他突然松开依然,很失望的样子,眼神暗了下去。
依然抬起头看见岳离棱角分明的侧脸喉咙有点哽住了,她的手在空气里虚无地划了一下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发出声音:“……我脑子不太清楚,我……我不知道……”然后她看着岳离冷淡的侧脸心里有些凉了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算了……那我走了……”
岳离转过去,看着依然的背影,还是清瘦得像一块纱,缓慢但平稳地转过了监狱外高高的围墙。他知道,凌威又让她动摇了。
岳离站在原地,阳光在他的外围涂上了一层光辉。他看着依然的背影,心里有些隐隐的疼痛,像是被针刺着。他有些后悔了,他觉得自己该理解的,因为他们是相爱的。但他再抬起头的时候,依然的背影已经不见了。他突然有些慌了,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朝依然离开的方向飞快地追了过去。
街上的行人像是用麻线织成的网,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岳离像是一把发着光的利剑一样穿过这张网,他在满街的繁忙中焦急地穿梭与寻找,然后,他终于在无数的背影中,找到了他最熟悉的那一个。
他突然如释重负地想要流泪——只要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那么其他的一切都去见鬼吧。
他朝着依然快要被人群湮没的背影拼命地跑过去,无数陌生的脸旁滑过。
他追上去,从后面紧紧抱住她,好像不这么用力,她就会再一次走掉一样。
依然一滴滚烫的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臂再一次用力,下巴贴在依然的肩膀上。他闭上眼,周围是一片无关紧要的黑。
声音自依然的背后传来——“我没有……”
阳光隔着眼睑把世间的一切简化成一片血红的阴影明暗,窗外清晨凉凉的阳光充满了露水的味道,像是岳离身上干燥的烟草香。依然将侧脸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周围的声音从耳朵贴着的桌面传过来变得没有一点杂音的清晰,他们讨论着明星八卦,讨论着流行时尚,讨论着书本上的函数和词法,讨论着前一天老师的糗事,也讨论着他们之间小小的爱情。一切都好像距离依然极其的遥远。依然并不是异类,她只是缺少了一份年轻的热情,当然她并没有老去,她只是被磨光了一部分温度,这种淡然也延伸到她的爱情,当然这里面也有岳离的原因,社会是使人成长的大染缸,同样是十八九岁的人,在学校里渴望的是你侬我侬,将彼此视为唯一的单纯和美好。但踏上社会以后就完全不同,他们会发现男女之间有太多时候只是逢场作戏,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完全可以说一夜的甜言蜜语第二天早上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然后依旧形同陌路。依然和岳离在一起也就习惯了这种情况之下的爱情,她把男人当成是贪玩的孩子,孩子再贪玩,玩儿得再过火再久,也总要回家的。只要他还把自己这里当成是家,那他玩得再疯再野就随他去吧,不要奢求得过多。所以校园里应该属于青春的一切也就一起变成了虚无飘渺的镜花水月。
快要上课的时候教室里渐渐静下来,班主任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理着很干净的短发,单肩背着一个帆布书包,曦阳打在他的侧脸上,呈现出一片活泼灿烂的光辉。
班主任走到讲台上,台上开始变得鸦雀无声。班主任扶了扶眼镜框介绍说:“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学生,大家欢迎。”台下象征性地鼓了一会儿掌后班主任让新来的学生做自我介绍。他向前走了一步清了清嗓子,露出一整排洁白的牙齿微笑着,阳光将他的整张脸映得格外青春健康,他笑着鞠了一躬:“大家好,我叫关靖颀。关,是关羽的关。靖,是郭靖的靖。颀,是颀长的颀。也就是说,我身上同时具备了男生的忠义、憨厚、英俊的优点,哈哈……当然,优点还有很多,大家慢慢发现。希望和大家相处得愉快”。
台下响起了一些轻微的笑声,然后又迅速安静下来。依然轻轻翻了个白眼,用鼻子不屑地冷冰冰地哼了一声,出了一声类似鄙夷的冷气。她讨厌油嘴滑舌的男生,在她想来,这样的男生,十个有九个不踏实靠不住。
结果这一声冷气在刚刚安静下来的教室里被清晰地扩散,显得有些突兀。空气里浮现出些许尴尬。几个同学头来不满的目光。依然知道这样很没礼貌,有些歉疚地搔了搔耳朵,但并没有多在意,脸上透着她惯有的那种不屑和慵懒——她心里认定反正和他们不是同一种人,那索性不要有所混淆,谁也不要在意谁。他们那些衣食无忧的公子小姐也应还是不屑同自己这种人为伍的,所以,最好两不相扰。
最后还是关靖颀化解了这一片尴尬,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之后后头笑咪咪地看着班主任问:“老师,我坐哪儿?”
“哦,第六排最后那个座位没有人,你坐那儿吧。”
“哦。”关靖颀答应着朝座位走过去。
依然的眉梢轻轻抽动了一下——那正是她后面的同桌。从小到大,除了遇到岳离,她万事都霉透了——谁又能证明这其实不是一件倒霉事。不过是多了一个可能会看她不顺眼的人,这对她来说没什么了不起。她抬头瞟了一眼,然后看见干净的短发和一张笑眯眯的侧脸,紧接着,她认出了,这是那天在校门口和荆晓涵说话的男生——没想到他没有和荆晓涵一个班级,倒和自己成了同学。
关靖颀坐到座位上,还是笑眯眯的。上课后他悄悄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几盒果脯送给周围的同学,还有小声的说话。
——“给你们,我从原来上学的地方带给回来的,当见面礼。”
“啊,谢谢你。”
“哎呀客气什么……”
依然安静地坐着,周围的一切和她都没有关系,然后她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后背,她回头看见关靖颀伸过来的手和里面的礼物,还是一脸善意的笑。
依然转回去:“谢谢,我不要。”——我没见过果脯,也不至于低贱到接受施舍的地步吧。没有的,那就不要渴望。
“哎呀你别理她,她神经病。”关靖颀的同桌忍无可忍地说。
“呃……这样说……不好吧美女?”关靖颀把果脯收回来笑着说。
“真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小声的话语传进依然的耳朵,她记录着老师在黑板上的演算过程——对于诸如她心里所想的瞧不起和客观确实存在的于她的偏见,她早已习以为常。
下课的铃声响了之后大家准备去出早操,依然一动不动地坐了二十分钟腿已经麻了,她站起来吸了口气弯下腰去揉膝盖,后面女生的书就这样被碰到了地上。
出于礼貌依然弯下腰捡起书想要递回去,没想到后座一把抢了过去极其厌恶地掸了掸上面的尘土。依然偏了偏头,转身想走,荆晓涵还在外面等她。
“整天板着一张脸跟吊丧一样,有几个混混朋友和一个流氓男朋友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很小声地嘟囔,但还是听得见。
依然停下来,回过头。
后座本来只是想小声自言自语的,结果被听见了,该怪依然自己吗?也许依然该这样想。女生有些尴尬地动了动嘴唇,继而扬了扬下巴:“……怎么了?满学校谁不知道你有个流氓男朋友,在外面有的是女人,不过是跟你闹着玩玩儿,只有你这种不要脸还赖着人家不放。”她把手中的书甩到桌子上,有些底气不足又故作强硬地说。
依然的脸一下子白了,她还是会生气的,尤其,是关于岳离的事,不该他人多做评判,所以,你凭什么来对我们自以为是地评头论足?她正在想他她好像应该做点什么,要不要把那本书甩到那女生的脸上,那本书就飞了起来,真的稳稳地落在了那个女生脸的正前方。
关靖颀本来想上前劝阻,只是在这之前,门外的荆晓涵已经进来挡在了依然前面,并且扔出了那本书。那个女生想上前但又退了一步,荆晓涵是整个年级乃至整个学校的女霸王,就像此刻,她完全不在意这是别人的班级随心所欲地进出,没有人愿意招惹她,无论是出于胆怯还是处于鄙夷,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对依然也有些避让三分。
“你骂的她的朋友,不就是我吗?至于人家的男朋友,你是睡过几个男人啊你懂个屁?还是,根本是嫉妒?这么寂寞吗?需要我拉皮条吗?长得像个人似的说话怎么没个人的样子呢,别人的事,轮不到你说三道四。”荆晓涵不高不低的声音说。
依然忍不住在旁边轻轻笑了一下,刚刚的火气都被荆晓涵这幅又有着讽刺又有着高傲的样子弄得忘记了。
荆晓涵刚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看到了旁边的关靖颀,她明显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甚至有些脸红,依然甚至从来没有看过她这个样子。
“你怎么……”然后她转过来拉着依然的胳膊,“行了,走吧……”
这完全不像是她。荆晓涵,应该是不依不饶的,是伶牙俐齿的,而不是,现在这副落荒而逃的模样。
依然皱了皱眉,有些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