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共剪西窗烛 伍】（1 / 1）
咚、咚、咚……一下一下敲击桌面的声音在有些空荡的屋内显得格外引人注意。门外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偷眼看了看那个正坐在案前沉思的人，悄悄迈了步子进来，心里想着赶紧放下东西。谁不知道刑部张大人最近脸色阴沉得吓人，她刚到位上，可不想惹了麻烦。
“你是哪个衙门的？”背后的声音让她顿时僵立当场，僵硬着转过身，将头低地低低的，小心回答道，“小的是京兆府的。刘大人让小的送份案卷过来。”
近日里心情极差，烦躁不已的张茜几乎将刑部五年内未破案件都翻阅了一遍，此刻听到这话，不由皱了眉头，“拿过来，京城里又死人了？”她边问，边随手拿过案卷。
那小吏立刻答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却见张茜一瞪眼，她赶紧又说，“是刚刚回京不久的睿亲王前日被人从背后打了，流了好多血，刘大人想着睿亲王位高权重，怕有个闪失，就，就送过来了。”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都像蚊子哼哼了。
张茜拧眉，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加阴沉。这才回来多久，就被人打了，而且偏偏是沐府出事的时候，这会是巧合吗？翻开案卷，报案时间是前两日，正是沐府出事期间，似乎被伤得挺重。“睿亲王现在如何？”
小吏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张茜，谨慎地回答道，“听说很严重，王府近日一直闭门不见客，每个大夫出来的时候都一直摇头，恐怕……”
恐怕活不长了！张茜自动在心里补上这句话，暗暗冷笑，还真是衰命鬼，一到京城就出事。“你可以走了。”小吏一听这话，马上撒腿跑了。张茜不禁摇头，真是个胆小的。
将案卷放好，命人备了马车，一路往睿亲王府驶去。原本不过是去借口探望，却不想刚出了华安街，就碰到了杜如华。杜如华骑着马，马跑得飞快，撞翻了不少商贩的摊位，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从张茜所乘的马车旁奔驰而过。
张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因为她看见那马上并非杜如华一人，在杜如华怀里似乎还有一个男子，从身形和样貌上来判断，这人正是沐流雪。“转道去沐府。”
“是。”
原本打算右转的马车改而直行，到下一个路口又左转，未多久，便见到沐府门前聚了不少人。张茜从马车上下来，走进人群，便听到沐家主君晕倒，沐辰打算带着人冲进杜家夺人的消息。
张茜不禁皱眉，难道沐轻云也没有见到睿亲王。她走进纷乱地人群，便看见沐轻云和沐辰起了争执，争吵着。“沐小姐，沐公子。”她喊道。
沐轻云回头，也皱起了眉头，这个人又是来做什么，“张大人，您来这里所为何事。”
沐辰正气呼呼，也不管面前的人是不是救星，径自告起状来，“张大人，我哥哥他打算用自己换回二哥，您快劝劝。”
张茜心里也一惊，暗暗有些吃惊地打量起沐轻云。在她的影响中，沐轻云并不是这种不计后果的个性，当年就算是那般狼狈，也咬着牙选择忍耐，为何现在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要挤独木桥。
“辰儿，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必让张大人为难。”沐轻云的话里已经带了几分警告。
沐辰却丝毫不顾，撅着嘴吵道，“你怎知张大人断不了。哥哥，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就算你和王爷和离，也用不着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吧。”
“沐小姐说的很对。”张茜接道，“沐公子你就算真的去了，恐怕不仅赔了自己，还救不回二公子，倒不如从长计议。”
“听听，张大人都这么说了，哥，你就听听劝，先回去了。”沐辰在心里想着，等把大哥劝回去，她再带人去杜家把二哥抢回来。
沐轻云神色一凛，说道。“我既然做了决定，自然是有办法带回流雪，你们勿需再劝。”
“不管怎么样，我今天是绝对不会让你踏出这道门一步的。”沐辰气极，干脆破罐子破摔，让人把门给堵了。
两人又争执起来。正此时，刚刚昏倒的沐父醒了过来，一路含泪跑过来，抓着沐轻云的胳膊，便哭诉道：“云儿啊！算爹爹求你了，你就去求求王爷，再晚一些你弟弟，你弟弟就遭了毒手了。”
“爹，你别这样。”沐轻云不忍，连忙弯下身去扶。
沐父却摇着头，死活不起来，“云儿，以前不管你做什么，爹爹都支持你，可现在爹爹绝对不会让你去杜家。你就算不为流雪，也该为为你肚里的孩子，难道你要带着他一起去杜家受苦吗？”
“孩子？爹，你在说什么？”沐轻云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眼神不由看向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却见两人微微点头叹气。“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有了纳兰若的孩子？
“是真的。”沐辰上前说道，“大哥可还记得上次你在桃花会上昏倒之事？就是那次大夫诊出你有了孩子，当时你刚与王爷断绝关系，我们便没敢告诉你，想等你自己发现。却没想到会出了这样的事情。哥，你这次就听爹爹的吧。”
沐轻云顿时面露痛色，神情悲怆，半天才颤着吐出一个“好”字，回头朗朗跄跄往自己院里走。他不知道，如今他还有什么立场去求她，难道用这个孩子求吗？面上的悲怆又重了几分，世事弄人，偏偏，偏偏是这个时候。
青荷看看沐家的其他几位，连忙跟了上去。回到房里，沐轻云神情呆滞，好像没有生气的木偶，一会儿翻衣柜，一会儿上妆，一会儿换衣，一会儿绾发。青荷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却又插不上手，只能看着。
沐轻云化了淡淡的妆，高高挽起的发丝在脑后随意散落，显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换上一身墨绿色紧身衣服，清雅俊秀。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慢慢往大门口走。一众人等还聚在门口未散去，看着明显梳妆打扮后的沐公子，都觉得惊讶。不是因为惊艳，不是因为丑陋，而是明明是这般俊秀淡雅的人儿，为何会有种悲切从心底油然而生。
“沐公子，在下顺道送你过去。”张茜从容说道。
沐轻云点点头，“劳烦。”便径自登上马车，坐进车内，透过小小的车窗，望了眼外面站着的人。
车轮轱辘转动，右转，右转，左转，拐了好几个弯，最终停在了一座比较冷清的大院门前。沐轻云缓缓抬头，看着那高高悬挂的牌匾，有片刻的失神。
张茜与他并肩而立，侧目看着他，“王府最近发生了些事情，怕是不会让你进去。”
沐轻云收回目光，轻声道一句，“谢谢。”便缓缓走上台阶，走到大门跟前，门口的守卫上前拦住他，“找谁？”
“我找你们王爷。”
“王爷近日不见客。”
沐轻云神色一变，静静地望着守卫，半饷又叹口气，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就听门内由远及近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什么人，还不快打发了去。”
他站在门口没有动，直到那人走到了跟前，却见她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声音有些犹豫地说到，“夫人，您来找王爷？”
沐轻云点头。
“那随我来。”刚刚出来的人正是纳兰若的贴身侍卫小莫，小莫见到沐轻云起先是惊讶，继而想到一些传闻，便明白过来。她带着沐轻云往纳兰若的寝室走去，边走边说道，“夫人来得正好，王爷自受伤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到现在已有五六日了。我们做下人的不好说什么，夫人可要好好劝劝。”
“王爷受伤了？”他有些惊讶得问道。
“是啊。就是前几天的事情，那日王爷连暗卫也不让跟，独自一人在酒馆喝了很多酒，回来的路上，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巷道，我们找到的时候，王爷的头被打破了，流了很多血，但也不过是外伤，可王爷却突然把自己关在房里，连着好几日都未踏出一步，也不许我们进去……”小莫是个直性子的人，总凭着直觉走，这会儿她一点儿也没发现沐轻云神色突变，只一味的将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沐轻云起初听着是惊讶，听到后来，就越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又联想到张茜之前说过的话，很快就将纳兰若受伤和沐家的事联系到了一起。正想得出神，一抬头便看见敏湘阁三个大字。脚步便再也迈不出一步，刚刚抬起的脚，将落未落之时，却突然转了弯，人也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
小莫惊愕地瞪大眼，在后面喊，“夫人夫人，您这是去哪儿？”可她越喊，人就走得越快，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她正纳闷，身后传来纳兰若气急败坏的声音，“小莫，你在喊什么？”
“夫人啊。”她真的是心直口快，完全不经大脑就说了出来。
屋内好一阵沉默，半饷才听得门吱呀一声，连续几日都未踏出房门的某人竟然出现了。小莫当即在心里感叹，到底是夫人魅力大，瞧瞧就提了个名字，王爷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出来了。
“他来干什么？”她拧着好看的眉，面上露出些许纠结。
“啊？小的不知，不过小的猜夫人一定是听说王爷受了伤，特意过来关心您。”小莫自以为是的猜想着。
听到这话，纳兰若脸色明显有了变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心里说道，他要是真的担心她，那就好了！可转瞬她的脸色就变了，因为她看见了张茜。小莫一愣，随即顺着目光望过去，不由惊道，“你是什么人谁让你进来的？”
张茜并没有理会小莫的大惊小怪，而是定定的盯着纳兰若，“王爷，好久不见。”
纳兰若皱眉，不悦道，“张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来这儿有什么事？”
张茜微微一笑，并不灿烂，是那种很轻很淡，如烟云的笑，“微臣不过是来讨个赏。”
“哦？”纳兰若挑眉，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院子里的一棵参天大树，这树到了秋季就会挂满红叶，犹如红霞，可现在却是什么都没有的。“你说。”
张茜的脸上还是那种轻淡的笑，声音很是悦耳，甚至有些幸灾乐祸，“淮南王王夫有个外甥女姓杜，名如华。虽非酒囊饭袋，但是仗着舅舅的身份，没少在京里横行霸道，杀人放火倒没干过，但欺行霸市，打架闹事，强抢民男的事却是没少做，目前已经有六个小侍，这还不算被她折磨死的。”
眼看着纳兰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却笑得越加欢畅，“近日，这杜小姐竟看上了沐家的小公子，沐家的小公子那可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让他嫁给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人做小，沐家怎么会愿意，便悄悄让人带着沐小公子逃婚了。杜家却是不依不饶，没法子，沐家大公子就决定了代嫁。”这语气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纳兰若此刻表情可谓是臭到底了，脸色铁青，眼睛怒瞪，“寒星，把人给我追回来。”虚空里低低传来一声，“是。”便什么也没有了。
张茜的话还没有说完，也不管纳兰若脸色有多难看，她依旧我行我素，“唉，也不知这沐大公子能不能活着出来，还有他那还未成形胎儿说不定也保不住了。”
“够了。”纳兰若吼道，“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干什么？”
“我听说王爷您失忆了？”张茜笑问，很是欠揍的样子。
“是。”白眼。
“微臣看着不像。”
纳兰若没有再多说。她确实是失忆了，不过就在这几日，她的记忆恢复了，五年以前的所有事情她都记了起来，包括沐轻云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