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春红谢了太匆匆 镹】(1 / 1)
做了一夜奇怪的梦,梦境中的人哭泣、哀求、微笑等表情仿佛早已刻进了脑海,不时闪现。于是,这一天,纳兰若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晚上,才想起要去赴邱鹤的约,便又觉得一阵头痛。这邱鹤是菏徽邱家小女儿,这次消灭阴煞教,她也有参加。因为莫离歌受了伤,邱鹤便邀请大家到离乾嘉最近的菏徽邱家做客,疗伤。邱鹤今晚还在醉香阁设宴,款待众人。她对烟花柳地还真是没什么好印象,要不是邱鹤一再邀请,她是绝对不会去的。
刚到醉香阁门口,便看见衣着暴露的小倌儿摆弄着风情万种的姿势,勾引路过的行人,胸前的两点若隐若现,修长白皙的大腿吸引着好色之人的目光。纳兰若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听到邱鹤高声喊她的名字,遂快步进门,蹬蹬蹬上了楼,和其他几位打过招呼后,落座。
其他几人身边都已叫了小倌儿作陪,更有甚者,在大庭广众之下便开始挑逗调情,手脚不安分的在男子的身上蹭来蹭去。只有她显得过分冷漠了些。
邱鹤搂着怀中男子,轻笑,“蓝若,你怎么不叫个可心人陪?莫不是醉香阁没有可入你眼的?”邱鹤眼中含笑,面上带了几分促狭,比起其他几位显赫的身世和渊源家学,她更看重这位蓝姓女子,不过和自己一般年纪,却有种超出年龄段的成熟和冷静,而那看似简单却十分精准的功夫更是让她大开了眼界,不同于大门派的花哨和繁复,蓝若的招式十分简单,绝无虚招,每出必中,秉承快、准、狠原则,绝不拖泥带水,这样的干练她欣赏,这样一个寡情冷漠地人她欣赏。
“不必。”纳兰若拒绝,径直斟酒,浓烈幽香的酒下肚,纳兰若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遂放松身子,独自儿喝起闷酒来。
“酒多伤身。”流锦夺了她的酒杯,低声劝解。
纳兰若有些怔怔地看了一眼流锦,恍惚中记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好似有谁曾对她说过。她摇摇头,莫不是才喝了两杯酒自己就醉了?甫一抬头,便见邱鹤促狭的笑意越加浓,她不得不扯出个牵强的笑,“莫公子伤无碍吧?”
邱鹤噙满笑意的眼眸中波光流转,幽幽地落在对面雅阁中一女子身上,“若真想知道,不如你亲自去问问她,她定是比我清楚。”
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轻纱帐幕中,一女子背靠着栏杆,执酒和歌,另一边一清雅男子抱琴席地而坐,白色绒毯铺在地上,一身烟色绸衫,如墨般丝滑的发铺散在洁白的毯子上,光洁的额头,挺翘的琼鼻,粉嫩柔唇一开一合,纤长白净的手指划过琴弦,潇潇洒洒的调子便从此处肆意流泻。如她这般冷漠的人,也会忍不住叹一声,好一个素雅娟丽的人儿。
而那女子斜斜地依着栏杆,显得慵懒惬意,食指弯曲敲击木板,与琴声呼应,发丝用一根翡翠簪子随意扎在脑后,墨绿色长袍恰如其分的衬出她闲散优雅的风流气质。
“她是?”纳兰若直直望向对面,轻声开口,恐惊扰了对面的人儿。
邱鹤眯着眼,手中转动白瓷青花酒杯,斜斜地靠在椅背上,道,“她便是神医叶盛的女儿叶清辰。”
“叶清辰……”纳兰若收回目光,口中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医药世家下一任家主也是个风流人物。”
邱鹤的眼里更多了几分神采,叶清辰与自己可谓是自小不和,经常逞强斗狠,在什么上都要比个高低,若不是因为家学差异太大,她们之间的争斗怕是会一发不可收拾。只是即便互相看不顺眼,她也不得不承认,叶清辰的确有傲人的资本和过人的才华。至少在附庸风雅上,她可谓是个中高手。
已将茶代替了酒的纳兰若正闻着淡雅茶香,闭目凝神。对于周遭突然的安静丝毫不差,反倒是一侧静立的流锦面上紧绷,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几下,才舒缓下来,目中神色莫测。
“嗵……”一声巨响,终于就是神思在外的某人换了回来,她蹙眉偏首朝二楼望去,只见原本热闹喧哗的大厅内众人均将目光投向窗口的某处。这醉香阁临河而建,一侧是街道,而另一侧则建在水上,举目望去是波光粼粼的河面,此刻在红色灯笼的点缀中更多了几分绮丽。二楼窗口处一群人围着一个男子,男子身上的衣服有些地方被撕裂,露出里面白皙的肌肤,光洁的额头上殷红的淤痕应该是以头撞硬物所致。男子神情绝望凄楚,手中抓着一枚瓷瓶的碎片横亘在颈项,双目无神,披头散发,嘴唇喏喏,“不要再过来,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在他脚下散落一地花瓶碎片,上面还残留着几滴血迹,想来刚刚那声巨响应是撞碎花瓶发出的。
“哼!”老鸨冷哼一声,面色阴沉的盯着男子,“死?你想得美。不把用我的银子吐出来,休想离开楼里,就算是死也不行。还不快把他给我抓过来。”
邱鹤嗤笑一声,“蓝若,你眼光真独特,这样的刺儿头也能看上。”说着又是一声笑,转而勾勾手,“难得你有看上的,我就帮你搞定。还别说,这样的才让人有征服欲,哈哈。”她低头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便打发了人去。
谁知人还未下去,就听得对面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三百两,这人我包了。”邱鹤抬眼望去,不由又笑了起来,心道这叶清辰还真是喜欢凑热闹,泛滥的同情心都快成汪洋了。别人不清楚,她还能不清楚嘛,这叶清辰虽担了风流的名号,却全无风流之实,一向不近男色。
“一千两,把人洗干净送我屋里。”邱鹤高声喊道,仰起头冲着对面的叶清辰眨了眨眼,满是戏谑和得意。
叶清辰果真不再加价,反而离席走了过来,径直做到邱鹤旁边,与她低声说了几句。邱鹤从始至终都笑眯眯,临了扬扬下巴,摊开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叶清辰一怔,看向坐在邱鹤跟前的人。
第一眼,叶清辰便被此人浑身散发出的煞气所慑到。不由看向邱鹤,邱鹤却不再多言,微微眯了眼,和怀里的小倌儿调起情来。叶清辰无奈,只好转而看向纳兰若,纳兰若正喝了口茶,左手食指有节奏的敲击桌面,目光流转,正好对上叶清辰。叶清辰的话还未开口,纳兰若便起身往出去,走到半道却突然返回来,对着叶清辰道,“不是你的,强求也是无用。”
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叶清辰满脑子的问号,对上邱鹤偷偷瞄来的目光,便是气不打一处出,“你狠!”
“哎呀,跟我可没关系,人可是她先看上,我不过是顺手人情而已。不过一个男人罢了,不要一脸死了爹的表情,啊……杀人啦……”
众人嬉笑一声,心道,这人又开始耍宝了。
纳兰若站在门口,回身压低了声音和流锦说了几句,便推门进去。黄色的灯罩让屋内染了几分暧昧色彩。淡淡地熏香萦绕鼻尖,轻纱帐里,淡黄色薄衫裹体的男子怒目而视,奈何身体被柔软的布料紧紧地捆住,像一只渔网里挣扎的鱼儿。
纳兰若的手指抚过他的柔软的发丝,描绘着他面庞的轮廓,抚平那蹙起的眉头,最后手指停留在那双黑曜石般深沉的眼眸上,这该是多么漂亮的一双眸子,此刻却失了光彩,无神的随着主人的动作而摆动。
蓦地,她攥紧右手手心,狠狠地砸在床柱上,男子惊恐地向后蠕动,用那双无焦距的眼望着声源处,面上早已血色褪尽,“你,你要干什么?”他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双唇干裂处竟被生生咬出血丝来。
她没有开口,只是深深地望着男子,颓然地伸手点了他的睡穴。转身将茶水倒进香炉,这才静静坐到桌旁的木椅上,望着纱帐里沉睡的男子怔怔出神。“咯吱……”门被人推开,她抬眼看了一下,见是流锦,复又将目光落在男子身上过。
流锦低着头走到跟前,低声说道:“是一个叫王六的人昨日以二十两的价格将他卖给了老鸨。属下找过王六,王六不过是个地痞流氓,赌输了钱,恰好在街上碰到,便起了歹念。属下废了她一只手。”说完话,流锦看了一眼静坐着的纳兰若,那般淡然自若,好似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那位,可是她知道,纳兰若动怒的时候往往都是这般人畜无害的样子。
纳兰若点点头,终是收回了目光。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吧,去会会叶清辰。”
流锦一怔,搞不明白纳兰若究竟打算做什么。
二人按着原路又来到三楼厅内,此时其他客人早已去了温柔乡,只有零星的几人还在欣赏艺人的舞蹈,蹁跹的身影,叮咚琴声,一副歌舞升平的美景,却是全然没有入了纳兰若的眼,她只是一味的往前走,直至到了一间雅阁,屋内传出阵阵美妙的歌声。她顿了一下,伸手将要推门,便被门口的侍童拦住,“客官您找谁?”
流锦上前,将那侍童挡住,一手已将门推开,然后低眉顺眼地站到一旁。纳兰若抬脚步入其中,目光与屋内的人相对。屋内人先是一愣,随即又挂上招牌式的微笑,“蓝小姐温香软玉在怀,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纳兰若径直上前找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下,才开口道:“听闻叶少主医术了得,与叶门主相比不遑多让。故而冒昧前来求诊,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所医何人?”
“鄙人内子。”
叶清辰叫来侍童,低声几句,侍童便带着乐师退下。等人都走了,她才开口,“你和邱鹤是朋友?”
“不算是。”纳兰若摇摇头,她认识邱鹤不过五六天,除了知道她是武林泰斗邱家三小姐外,其他的一概不知,如此应该还算不上是朋友。
“怪不得你不知道,”原本斜依着软榻的叶清辰此番坐直了身体,整了整衣衫,随意说道:“我向来不出诊。当然,”她停了一下,直直的盯着纳兰若,眼神坚定锐利,“如果你放了刚刚那男子,我就答应你。而且刚刚我已经替他赎了身,明早卖身契便会送来。”意思表达的如此鲜明,不管纳兰若作何决定,对于那男子,她都志在必得。
纳兰诺蓦地轻笑,整个人因为这笑而变得明媚起来。叶清辰一怔,明明是最平常不过的笑容,怎会让她心里有种发毛的感觉。
“你看上他了?”女子的声音清冷无华,似乎只是简单的询问,但却让叶清辰一下脸红起来,有些被人说中心事的尴尬,她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是刚刚不过瞥了一眼,她的心弦便被触动了,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出现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身上,她竟觉得有种悲壮的美和心痛的怜惜。
“哼……”纳兰若冷笑,睨着叶清辰,“看来警告对你来说还是太轻了。不过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要不要看看?”说着,她已经叫了流锦,低声说了句后,流锦很快离开了。叶清辰有些无奈地皱眉,心里对自己不会武功这件事第一次如此介怀,她蹙眉不满地望着一脸坦然,甚至隐隐有种威压的女子,不由在心里评价起来。
听邱鹤说,此人武功路数很奇怪,而且心狠手辣,出招快、准、狠,毫不留情,为人十分冷淡,倒是身边有两个武艺高强的下属。虽然邱鹤说此人不是心术不正,十恶不赦的奸恶之徒,但将那样坚韧刚烈的男子留在此人身边,她实在不放心。
很快,流锦回来了,还带着战战兢兢的老鸨。老鸨见了二人,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倒也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被气得。流锦轻咳一声,低着头退后几步,关上房门,立在了门口。老鸨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苦兮兮的强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颤抖着手,放到纳兰若手边的茶几上,“客客官,这是云公子的卖身契。”
叶清辰一惊,连忙喊道:“老板你这是在做什么,我可是先付了银子的。”叶清辰的样子像是差点就扑上去掐死面前的人,老鸨双腿一抖,差点就跪了下去,被纳兰若冷冷地看了一眼,才又回过神来,急急忙忙说道:“叶小姐,对不住了。云公子是这位客官先看上的,早就赎了身,是我一时疏忽,收了您的银子。”说着,便又从荷包里拿了银票出来,塞进叶清辰手里,“银子,银子我还您。您就饶了老身吧。”
自始至终,纳兰若都是淡淡地品着茶,吹着丝丝热气,仿佛这一切都和她无关一般,而另一边的流锦则完全隐藏了自己的存在感,作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倒是叶清辰被气得够呛,明知道这其中有问题,奈何没有证据,只得收好了银子,憋了一肚子气。
老鸨刚走。纳兰若便抖了抖那张纸,十分随意的装起来,淡淡地开口,“春宵一刻值千金,在下就告辞了。”
“慢着。”叶清辰喊住她,又道,“你不打算给你的内子治病了?”此刻她无不庆幸自己是名大夫。
“不必。”纳兰若一只脚迈出房门,另一只脚还留在里面,回头又补充道:“叶小姐,我们还会再见的。”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叶清辰咬牙切齿,心里满是不以为然,再见面又如何,难道她还会巴巴的跑上去给那个谁谁医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