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菊花残 满地霜 陆】(1 / 1)
纳兰若回到敏湘阁的时候,已时近午夜,零星的光点缀在夜幕,树影斜疏。正打算进屋,便被一阵吵闹声所吸引,走过去才看清,原来是沐轻云身边伺候的小厮,流苏拦着不让过来,两人发生争执。
“什么事?”
青枫正和侍卫争执,听到询问声,忙不迭地跪下,连声哀求道:“小姐,小姐,您去看看我家公子吧。他病得很重,又不愿意看大夫……呜呜……”话还没说完,便哭了起来。
纳兰若本是不予理睬的,可又想到和沐轻云的事情,这样拖下去也不好,倒不如赶紧说清楚的好。想及此处,她抬脚向沐轻云住的地方走去,刚进洞门,便见里面灯火通明,门口站了一堆的奴仆,像是被里面的人赶出来的。见她过来,都诚惶诚恐地跪下来行礼。
她没有多想,待看清躺在床上的人儿,才猛然一阵心痛。不过两三日的光景,原本温润的人儿便变成了这般憔悴,面颊消瘦,苍白无力,双目紧闭,眼角含泪,发丝凌乱,只有一簪别于发际。
“唉……”她未曾想到这样一个人会是如此的脆弱,在她的印象中,男人总是强势,锐利,从不妥协,也不会轻易垮掉的一类人,而显然,沐轻云不是她所认识那类人,或许,这个世界的所有男人都不是她所认识的那种男人。果然是她想当然了。她转过身,对流苏说:“去请个大夫。”随后想想,又对那个刚刚喊她过来的男子道,“找个人去烧热水,另外再安排个人守夜,至于其他的人就都散了。” 然后,她走到窗子跟前,把窗子打开,散了散屋子里那股子药味,又询问了几句。
原来沐轻云自那日之后,便抑郁成疾,终是病倒,怕是存了死的心,坚持不肯看大夫,就连青枫特意找了大夫抓的药,也是喝半碗撒半碗,若不是今日青枫实在看不下去,跑来告诉了纳兰若,纳兰若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正因那日的事情,院里的下人不知情的都道这位主子失了宠,知情的怕受到牵连,是以,人人都尽量避了开去。
想到此,纳兰若又有些动怒,沐轻云这般作为分明是在向她示威,死了,她便落得一世骂名,不死,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大夫来看了看,连连摇头,却又碍于纳兰若的冷脸,不敢多言,支支吾吾,看得纳兰若一阵火大。大夫终是惧于纳兰若的气势,半天才说道:“王夫是,是感染风寒,再加上郁结难述,故而病上加病,才会这般严重。”抬眼偷瞄了一眼纳兰若,才又继续说道,“在下只能开些治伤寒的药,这心病老朽无能为力,只能看其心志。”
“嗯,开药吧。”
“哎,好好好。”大夫摸摸冷汗,心道这纳兰若以前嘻嘻哈哈是个纨绔子弟,如今封王建府,连着气势都不一样了,这是吓死个人呢。
大夫开好药,青枫忙着去煎药。屋子里就只剩下纳兰若一个人。关上窗户,她坐在床边,寻思着等沐轻云醒来,该如何向他解释。下午明窅的话也再次回荡在耳际。
沐轻云其实是最无辜的人,你不妨试着对他好一些。上元节的事情真的和他没有关系……
明窅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明明同情心泛滥的厉害,却又是一个奸诈狡猾的商人,终日里与那些商人虚与委蛇,逢人皆是笑面相迎,又不知哪日里便是背后一刀。可偏偏是这样的一个人对她说,沐轻云很无辜。
这世界本就无无辜一说,不然小小年纪便沦为杀人工具的自己不是更无辜?哪些父母卖掉的幼小无知的孩童不是很无辜?无辜,只是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对她而言,没有谁是无辜的,这并不是因为她自己罪孽深重才这样说。
迷迷糊糊地沐轻云感觉到在他身边有人走来走去,人影晃动,口里被灌入苦涩的液体,那股子味道十分难闻,他差点就吐出来了,可紧接着就被喂了一块甜甜的东西。
是谁一直在说话?好吵!
沐轻云皱着眉头,嗯嗯的说着,旁边纳兰若已有些疲态,见他只是呓语,便趴在床边睡着了。
青枫待在门口,想进去看看,又不敢进去,刚刚王爷吩咐其他人都散了,不要进去打扰病人休息。可是他真的好想看看公子有没有喝药,有没有好一些……流苏撇撇嘴,背着手走回自己房里去了。傲娇公子,胆小的小厮,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梦里白雾飘渺,远处隐隐地山峰时隐时现,她一路追,一路跑,身边似有无数个身影在穿梭,又好似什么也没有。时空斗转,她身处一片荒野,微风吹拂着草叶,层层金黄色的浪花翻卷着,湛蓝的天空中,白云悠闲的飘过。她眯着眼仰望着天空。阳光没有一丝温度。风也有没一丝温度。整个世界,看似暖洋洋,实在冰冷的好似凝固了一般。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疑惑的问,伸手,阳光从指缝中漏下来,地上竟然没有影子。她一惊,蓦地一阵冰冷的触感划过皮肤,她从奇怪的梦境中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几乎是出于本能,身体站起来的同时,手就一把握住了那片冰冷,刺痛,尖锐的刺痛感,让她有些迷糊的大脑紧接着明白了过来,她已经不在那个世界了。
低头,只见沐轻云握着发簪的一端,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她摇摇头,眼神暗了又暗,几乎让沐轻云以为她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的时候,纳兰若盯着他的眼睛,冰冷的,黯然无色中带着凌烈的煞气,“如果这样你能安心的话,那……如你所愿。”
“啊……”他尖叫着,惊恐地看着那柄自己握着的发簪尖锐处缓慢地推进了她的胸口,他慌乱中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可是不能,那人的手一如她的眼睛一般冰冷的,强势的不让他有一丝缝隙。“疯子,疯子,放开我!”沐轻云被吓坏了。
冷笑,纳兰若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淡淡地松了手,然后拔出簪子,丢在地上。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探了头进来,又赶紧缩了回去,生怕打扰了两位。拿起床头的枕巾,随意的擦擦手,“想杀我,我随时奉陪。”
然后,她想轻松地离开,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向下倒去。“啊,”沐轻云从床上几乎是爬下来的,“你怎么了?你流了好多血,天啊,这要怎么办,怎么办?”沐轻云扶着纳兰若的头,“你等一下,等一下,我去叫人。”
纳兰若抓住他,不让他走,“别去!没事,我真的没事,只是有些累了,就让我这样安静的躺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她来到这里一个多月,一直在徘徊,在探寻纳兰若的身世,疲于隐藏自己的不同,如今所有的疲惫都涌了出来,实在没有力气和他多言,只想安安静静躺一会儿。
“呜呜,你不会死的,对不对,对不对?”
“是,不会。”她说,闭上眼睛,真的像睡着了一样。可胸口的血还在不断的涌出,白色的衣服上盛开出一朵朵梅花来。
沐轻云不敢动,跪坐在地上抱着她的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你真的没事?真的吗?你不会就这样睡过去吗?”
“嗯……”
“我还是去叫人吧。”
“如果,如果真的担心的话,你就自己给我上药吧。”纳兰若最终还是受不了这个男人一直唧唧歪歪的,才开口说道。
“我……”自己好像不会啊。
“难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我……好吧,你等一下哦,一定要坚持一下。”沐轻云将她轻轻放在地上,跑到一边的柜子里,找了找,拿出两个白瓷小瓶子来,又赶紧跑回来。可他看着正在流血的伤口,真是无从下手,“我,我……呜呜,这到底要怎么弄啊!”
纳兰若几乎要忍不住翻白眼了,“乖,别哭别哭。把药给我,我自己弄。”伤口很痛,头也很痛,耳边又不断的传来这个人的哭声,实在让她很难受。接过药来,把身体靠在床边,然后,褪下衣服,将瓶子的粉末慢慢地撒在伤口上。沐轻云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她上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可那伤口不是很大,却很深,里面的嫩肉都翻了出来,看上去就很痛,更何况是……“还是我来吧。”沐轻云终是克服了恐惧,坐在旁边拿着药瓶小心的往上撒药粉,他想明明是个很脆弱的人,为什么要那么强势呢,他刚刚还以为她简直就是大魔头呢,没想到……唉,算了。“记得不要沾水。”边缠绷带,边说道。
纳兰若无奈的笑笑,刚刚还一副被吓死的样子,转瞬间居然跑来啰嗦些乱七八糟,也不知道沐轻云是真傻,还是天生的单纯。“你不是一直很恨我吗?不是一直盼着我死吗?刚刚还想一刀杀了我,现在这样我可无福消受。”
“哼。”沐轻云冷哼,却也没有多言。安静地缠起绷带,扶她躺倒床上,径自到屏风后面换衣服。当他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纳兰若已经睡着了,仿佛累极了,即使是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是皱皱的。他走过去替她掖好被角,想自己其实也是病人,如今倒要照顾她,着实好笑的很。可他就算是再恨,那簪子终究还是没有刺下去。他做不到的事情,这个人能,这个对自己都如此狠心的人,还有什么不能的呢?他不禁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