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加吉欧好朋友(1 / 1)
初春渐近,湖面上的冰也开始消融瓦解。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春之女神提前重回大地怀抱,为花园里的树木、草地和花丛更换上生机盎然的新绿春装,编缀上红黄紫白、色彩缤纷的小花蕾;喷泉、飞瀑及小河里的水也开始泊泊流动,传递春之女神终于重返人间的欢庆讯息。
不知道为什么?往常跟着春日一同苏醒的喜悦心情,今年却似乎跟着湖冰融化一起沈静了下来,不若以往那么兴奋开朗。
开始回复上课不久,伯爵大人就接到矿场来的紧急通知,必须赶到现场处理,可能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所以换成我代替他每日清晨去向老夫人请安。早餐进到餐室之前,我会先到她的房间问候,看看她好不好,有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每周三怀斯医生来的时候,法蒂玛也会通知我,让我在一旁了解老夫人的病情。晚餐前的那一个小时,我也会先去她的房间问安,如果遇到她心情不错,她会让我坐在她的床边,读一段报纸上的文章或者她喜欢的诗或小说给她听。
今年开始,我的课没有去年那么重了。杰夫大叔说我骑马的技术已经没有问题,所以不需要再继续练习。不过早餐之后,我还是习惯去马厩跟马儿打打招呼,再骑着微风出去跑一跑,晃一晃,微风跟我都感到很开心。至于法蒂玛的仪态课程也告一段落了;舞蹈课减为一周一次,绘画课也改为两周一次;只有米勒小姐早上三个小时的课程,以及钢琴、竖琴课仍旧照常。所以我每天多出了许多自由时间可以运用,不过也不外乎是看书、温习功课、练琴、画画、去花园散步这几项日常活动。
伯爵大人离开后的两个星期,府邸出现了一群料想不到的意外访客。伊莉萨白偕同她的表弟、表弟的朋友以及其未婚妻前来拜访。
他们在午后抵达,法蒂玛来通知我,我才出去门口代表宅邸主人迎接客人到来(法蒂玛告诉我因为伯爵大人不在,老夫人是长辈而且身体不适,所以我得负起主人的职责招待客人)。
伊莉萨白一下马车,立刻拉着我走到玄关一隅,压低声音质问道:「妳叔叔是发生了什么事吗?」眼神有些恼怒,语气毫不客气。「他答应我来参加除夕后的新年舞会,可是他竟然没有出现。我写信问他,他也没有回音,他是生病了还是怎么样吗?」
「我…我也不知道。」我迟疑了一下,「…我不太清楚,呃…他也不会跟我说这些事。也许是他担心老夫人的病情,还有矿场突然有紧急事故,他可能没收到妳的信就赶去矿场了,所以才没回信吧…,应该是太忙了什么的…」
她点点头,目光锐利地揪了我一眼,傲然俯视着我说:「我想也是,他怎么可能会忘记跟我的约定。」然后扭头,姿态优雅地跟着法蒂玛和她的贴身女仆前往她的卧房了(她的房间安排在跟我同一层,中间隔了两间套房比较大的一间,也是为了她的关系重新再整修过的豪华套房,我没进去过,珍妮转述)。
我了解她问得这么坦白直接,毫不隐瞒她的气愤和疑惑,是因为她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把我当成下人一样看待在问话,因为我跟她不是属于同一个阶层的人,所以她不需要对我有所避讳或掩饰。
毕竟她是威斯登堡公爵的长女,她的叔父是国务大臣,她的姑姑被封为公主,她的曾祖父曾经是威斯登堡大公(等于是威斯登堡大公国的国王),而现任大公则是她的堂叔(以上所有皇亲国戚关系信息也都来自珍妮转述),所以她这样目中无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是明白的,也不会在意。只是经她这么一说,我才讶异发现…她说的新年舞会那段时间不就是…伯爵大人教我溜冰的那段时间吗?他…应该是真的忘记与她的约定了吧,忙得忘记了,应该是这样吧…
伊莉萨白在所有仆人,以及她的表弟、表弟朋友的面前,对我还是表现得非常亲切热络;与我们单独在门廊偶遇时,完全两个模样。私底下她对我总是视而不见,不屑一顾。不过我还是会对她点头表示招呼,毕竟她是长辈,而且…终究将会成为我的婶婶(据珍妮的可靠消息来源指出,那一天也应该不远了,大约就在今年),我对她还是应该保持基本的礼貌和尊重。
我理解并同意每个人都有权利以他们自己内心的想法待人处世,选择自己的生活态度。别人要如何待我,我无从干涉,也不想评断,我只能做好我自己,为自己的生命和幸福负责而已。这是长久以来我从父亲的漠视和母亲的绝望等待中所得到的启示。与其等待别人回头给妳一个微笑,不如妳自己给自己一个微笑还来得有意义,而且永远不用担心妳会失去那个微笑,或害怕那个微笑有一天会变质,不是吗?
虽然伊莉萨白的来访没有带着什么值得开心的友谊,不过与她一同抵达的其它三位访客可就亲切、友善而且有趣多了。
与伊莉萨白有着相同的金发、浅蓝眼睛的亨利,是她的表弟。他笑起来温文尔雅的模样与画像中的父亲极为相似,而且为人亲切和善,很容易与人打成一片。他看了很多书,也很健谈,幽默风趣又善解人意,是个很好的同伴。他的朋友索尼耶克是俄罗斯伯爵,两人是索邦大学的同学,索尼耶克的的未婚妻海蒂则是来自乌克兰的贵族,目前在巴黎的寄宿学校就读,趁着新年假期来威斯登堡大公国度假,他们两人也都非常好相处,都有斯拉夫人的自然纯真和不拘小节的特质。
「罗莎蓓儿,」亨利沈吟地说:「真是个很适合妳的名字呢,人如其名。」
一日午后,我与亨利、索尼耶克和海蒂一起到花园里散步。索尼耶克和海蒂走在我们前面,我与亨利走在一起。
「噢,你是在取笑我长得像马!」我微蹙眉,含笑着说。罗莎蓓儿在日耳曼语中有『马』的意思。
「当然不是。」亨利咧开嘴笑,「我的意思当然是指玫瑰啊,相信我,罗莎蓓儿,妳绝对长得不可能像马,否则提波伽利或提香他们在画春之女神、维纳斯那些美丽的女神时都会画成马头人身了。」
亨利在去年曾至意大利旅行整整一年,罗马、梵谛冈、威尼斯、佛罗伦萨、那布勒斯、庞贝等地都有他的足迹,历史悠久的博物馆、美术馆、大教堂、竞技场、古罗马市集等古老建筑也都一一探访过,驻足欣赏文艺复兴时期美不胜收的壁画、画作、雕像等伟大艺术作品,着实让我非常羡慕。可惜我不是男生,所以不能像亨利一样在成年后可以在意大利、法国、英国各地进行为期好几年的『大旅行』,那只是成年男子的特权,不包括女性在内。
「亨利,」我微微一笑,「你这样溢美地称赞我,我会不小心蒙蔽了自己而骄傲起来的。」
「罗莎蓓儿,相信我,妳不需要蒙蔽自己就已经有骄傲的权利了。」
「如果不是我蒙蔽自己的话,那就是你在蒙蔽你自己了。」
亨利呵呵地笑出声来,「罗莎蓓儿,跟妳聊天,绝对不会沈闷无聊,妳的机智反应让我心悦臣服,请接受我对您的忠诚,女士。」他以法文说了最后那一句话,然后作了一个手臂划起大圆弧的夸张鞠躬动作。
「阁下,」我笑着屈膝行礼,「小女子不敢当。」也用法文回答(经过米勒小姐耐心的发音校正,我的法语口音应该跟纯正的巴黎腔差不多了吧,希望如此)。
他们来了之后,只要我没有课的时候,像是早晨骑马、下午散步、午茶时间和晚餐后的休息时间,我几乎都会和亨利、索尼耶克和海蒂一起度过。海蒂很厉害,她很会骑马,可以驾驭高大难驯的公马,所以早餐后,我们四个人会一起去骑马。晚上在交谊厅的时候,伊莉萨白偶尔才会出现,否则她几乎都待在房间,不太与我们这些小鬼头一块活动。
另外,我也正在学习两种新的技能,网球和击剑。我的老师当然就非海蒂莫属了,还有亨利及索尼耶克这两名非常吵闹的助教。
「罗莎蓓儿,」海蒂惊讶地张大她美丽的灰眼珠,「在我们乌克兰,每一个女子都要学会这项不可不会的防身术,我们怎么能够老是只想靠男人当骑士来保护我们,他们可能来得太慢或跟唐吉轲德一样不可靠啊,女人得要自立自强才行。」
她跟我差不多高,头发也和我一样又黑又卷,可是她的更为柔顺亮丽,与她的高鼻、大嘴的美丽五官搭配起来,让她看起来非常具有个性美,就跟她的个性一样,大方、豪气又爽朗。
「这样吧,我来教妳击剑吧。」海蒂热心表示。
「可以吗?」我带着兴奋的语气,「我也很想学,妳要教我真是太好了!谢谢妳,海蒂。」
「不用客气,交给我吧。」她拍胸脯向我保证要把我训练成一流的女剑士。
闲暇之余,我们会在一楼的长廊大厅练习剑术。那里也是举办舞会的场所之一(二楼主楼里还有一个正式宴会厅,但是听说自从老伯爵去世之后-----我的爷爷,克劳思庄园就再也没有举行过任何大型宴会了),墙上挂着巨型壁毯和挂画,绘有精致的文艺复兴风格的湿壁画的屋顶则垂挂着数盏大型锻铁枝形吊灯,也是从前克劳思家族男性练习剑术的地方。大厅旁边有一间兵器室,放置历代伯爵收藏的兵器:枪、剑、盾牌、铠甲,也有学习用的木剑、头盔、护具。
「罗莎蓓儿,妳怎么能够学习这种这么粗野要使用蛮力的剑术!」一日晚餐的餐桌上,伊莉萨白知道我在跟海蒂学击剑之后惊讶地反应。「妳叔叔会同意吗?」
「亲爱的表姊,」亨利替我回答,「剑术怎么会是粗野蛮力,那可是动作优雅又有益淑女训练反应力和美化身体线条的一种健康运动,我知道很多法国淑女和英国淑女也都开始学习击剑作为她们日常的休闲活动了,就像骑马、刺绣一样平常。」
「不过,击剑可不是我们威斯登堡淑女的传统!」伊莉萨白不同意地说。
「在我们乌克兰,人人都要学习剑术,就算女人也一样!」海蒂反驳地说:「女人不应该定位自己天生就是个弱者,女子应该也要学会保护自己的能力。」
伊莉萨白不客气地回应:「我们日耳曼女子不需要当个强者,是因为日耳曼的男子当中没有一个是不具骑士精神的弱者,所以我们不需要学习剑术来保护自己。」
海蒂义愤填膺地想要开口,不过被索尼耶克打圆场的笑声打断。
「呵呵,没错,没错!亲爱的伊莉萨白表姐说得没错。日耳曼的女子都不是弱者,也不需要学习剑术来显示自己不是一个弱者,日耳曼的男子当然也都不是弱者,所以也不需要日耳曼的女子为了变成强者而去学习剑术,因为他们自己已经都是强者了嘛,强者是不会要弱者去学习什么强身术来防身,因为他们自己本身就已经不是弱者了啊,是弱者就不会变强者,是强者的也不一定就会一直是强者,弱者也可能有一天会变成强者,强者也可能有一天会变成不是强者。其实,不管是强者还是弱者,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是日耳曼人还是乌克兰人或法国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总之击剑是个不错的运动,强身建体,锻炼心魄,效果真的很不错啊,我不知道自己是强者还是弱者,可是我还蛮喜欢这个属于不是弱者的强者的活动,呵呵呵…」
听索尼耶克一口气没停地说完这一段像是绕口令的话,我不禁笑了出来,亨利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海蒂则是抿着嘴笑,瞪了索尼耶克一眼。
「索尼耶克,」亨利边笑边说,「你这什么强者、弱者狗屁不通的理论,我就不信刚才你稀哩哗啦、拉哩拉杂说了这一大堆毫无逻辑像拉屎一样的精屁见解,你自己都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我听得肠子都要打结了,屁也都快忍不住要放出来啦!」
「亨利,」伊莉萨白瞪着他,「我们现在在餐桌上,你怎么净说那些不文雅的字眼。」
「噢,」亨利笑着举手敬礼,「对不起,亲爱的表姐,我一时忘情了,以为我跟索尼耶克还在巴黎小酒馆跟同学门喝酒打屁鬼混咧。」
伊莉萨白再度瞪了亨利一眼,我与海蒂则抿着嘴笑。
一阵沉默之后,我立刻清了清喉咙,带着礼貌的口吻说:「伊莉萨白,谢谢您替我担心,我会注意的,尽量不让自己的动作粗野或使用蛮力,请您放心。」
伊莉萨白没好气地看我一眼,点点头,继续吃她盘子里的食物了。
亨利与索尼耶课则兴高采烈地谈起别的事情,适不适合练习击剑这个话题总算告一段落,纷争平息,阿门。
某日午后,我跟亨利正在交谊厅露台外的草皮上打网球,海蒂和索尼耶克则去花园散步。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我现在大部分都能接到球了,只要亨利不特意做杀球的动作。我们有时会四个人双打,有时则只和我和亨利一起。
「小姐,」珍妮端着果汁和清水过来,「爵爷刚刚已经回来了。」
「真的吗?」我不禁停下挥拍的动作。
「对。」她点点头,「他……」
顾不得打到一半的球和珍妮接下来的话,我手里握着手拍就匆匆跑回屋内,进到门廊之后,法蒂玛笑着对我说:「小姐,爵爷已经回来,现在正在书房,他正在跟…」
没听法蒂玛说完,我沿着门廊跑进敞开房门的书门里面。一进到书房,我才骤然止步,站在门口的地方,伯爵大人和伊莉萨白正站在书桌前面谈话。
「抱…抱歉。」我将球拍抱在胸前,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们,「打扰你们说话,我太高兴了,忘记敲门。」
他对我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没关系。」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疲倦,脸上还有前夜未刮的胡渣。
「您回来了!」我轻声地说,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欣喜笑容。
他点点头,眼里充满温和笑意。
亨利在此时也拿着球拍跟着进到书房,站在我旁边,对伯爵大人欠身行礼。
「阿弗萨斯,」伊莉萨白笑着对他说:「这是我的表弟亨利,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啊。」
「您好,克劳思伯爵。」亨利恭敬有礼问候道。
他对亨利微微颔首,目光冷峻地打量着。
「噢,」伊莉萨白笑吟吟地说,「他们俩人现在好得不得了。年轻人嘛,很快就变成好朋友了,成天腻在一起打球、聊天,玩游戏什么的。我想罗莎蓓儿一个人待在这里,没有同年龄的朋友一定很寂寞,刚好亨利和他的朋友来我们家过新年,我就顺便邀请他们一起过来,年轻人之间多一些接触也是好的,你说是吗?阿弗萨斯。」
他微点一下头,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
「好吧,你们再去打球吧!」伊莉萨白亲切地告诉我和亨利。
我发楞地看了一下面无表情的他,他没看我。
「罗莎蓓儿,」亨利唤了我一声,「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然后跟着亨利一起离开书房。
「你说,他们两人看起来是不是很登对?」伊莉萨白温柔悦耳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晚餐的时候,他的话不多,大部分都是伊莉萨白在同他谈起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些朋友的近况。我则与亨利、索尼耶克及海蒂一起聊天。
之后在交谊厅,我照例跟过去两个星期一样,与亨利他们一起在钢琴旁边练唱罗西尼的歌剧『塞尔维亚的理发师』(这是最近在巴黎上演,最受欢迎的剧目之一),一边随意谈天。索尼耶克的钢琴弹得非常得好,他的手指跟他又高又瘦的身材一样,比一般人长,弹起钢琴来轻快灵活,通常都由他负责弹琴,我有时以竖琴伴奏,我们几人分饰剧中的角色,谈谈唱唱,排遣夜晚时光。
过了一会儿,伯爵大人和伊莉萨白也一起走进交谊厅。我们几个站起来像他们两人行礼。
「他们最近每天晚上都在练唱。」伊莉萨白挽着他的手臂对他说,「而且唱得还都真不错,我想到时候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们一起在我父亲举办的复活节舞会那段时间表演也一定很不错。我母亲总是说,在舞会期间,不上台表演的年轻人,她没有空房间给他们住。而且罗莎蓓儿的歌声这么好,不让大家都能欣赏实在可惜。」
他露出淡淡的笑容望着伊莉萨白,没有答话。然后俩人相偕走到壁炉边的双人沙发坐下,轻声细语地聊起天来。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从他回来后,我就没有机会单独跟他说过话,而且他也不怎么理会我。我想也是,他美丽的未婚妻来了,他眼里当然只有伊莉萨白,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我心里却像是有个地方空了一样,感觉闷闷的,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当晚,他与伊莉萨白先离开交谊厅,我和亨利他们晚一点才道别回到房间(他们三人的寝室都安排在南翼三楼的客房)。
回到房间,珍妮也立刻端热水进来让我洗脸,帮我换衣服。
「小姐,」离开之前,珍妮指着梳妆台前的一个盒子说:「那是梅尔管家要我拿来给您的,说是爵爷要给妳的。」
然后她又悄声地,神秘兮兮告诉我:「她还吩咐我,不要让伊莉萨白小姐的侍女知道,爵爷好像不知道伊莉萨白小姐有来,只带了一盒礼物回来而已。」
我点点头,向珍妮道晚安。等珍妮离开房间之后,我才拿起那盒跟上次他给过我的客户送的巧克力糖的包装一模一样的盒子,楞楞地盯着上面同样的红色缎带以及彩色包装纸发呆。我记得他后来随口问过我好不好吃?我回答还蛮好吃的。
虽然巧克力的滋味香浓醇厚,带点南美洲印加帝国的神秘香气,有水果的芬芳,蜂蜜的甘甜,非常美味。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适应这样有些苦味…只属于成年人的耐人寻味般的苦涩味道。
接下来的日子,我仍旧没有机会与他单独说上话,他对我也总是保持长辈般的适宜态度,就像一个监护人应该表现出来的那样,亲切中又保持一定的距离,温和中却感觉有些冷淡。
每日探望老夫人也回复像以前一样,一个星期一次了。他回来的第二天,我去到老夫人房间,发现他与伊莉萨白都在里面,三人之间气氛和谐愉快,我进去之后…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多余。老夫人似乎也不需要我的陪伴了,所以之后我就没有每天过去请安了。
是啊,我迟早要离开这个家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一天晚餐,餐桌上延续这几日来自然形成的谈话小团体,未婚夫妻各一组,我和亨利一组;有时他和伊莉萨白谈天,我则和亨利、索尼耶克及海蒂四人一起谈天。
亨利他们问我能不能明天一早带他们去赫里耳镇逛逛。
「是啊,罗莎蓓儿。」海蒂开朗地笑说:「如果妳能当我们的向导就最好了。」
「呃…,」我迟疑地说:「可是我明天早上还要上课,下午也有钢琴课。我不知道…」
「去啊,罗莎蓓儿。」坐在我对面的伊莉萨白亲切地鼓励,「我看妳整天都很认真地学习,不是读书就是练琴,偶尔也该休息一下,出去散散心啊。明天妳就放一天假,带亨利他们出去到附近逛一逛啊。」然后她又转头露出如盛开花朵般的美丽笑容,「你说可以吗?阿弗萨斯。你也不要对罗莎蓓儿太严格,偶尔让她放放假,休息一下嘛。年轻人怎么会老是想整天待在家里,你也应该要让她多出去走一走啊。」
「我没意见。」他面无表情表示,继续吃的盘子里的东西。
「好了,罗莎蓓儿。」伊莉萨白一副好婶婶的亲切模样,柔声地说:「妳叔叔已经答应了,明天妳就放一天假,好好跟亨利他们出去玩吧。」
「好。」我点点头,低下头继续吃盘子里阿嘉塔大婶特别做的牛奶米布丁佐草莓果酱和坚果碎片,却觉得有些食之无味。。
隔日,天气晴朗,碧空澄清如洗。
我们四个人乘着敞篷四轮马车前往赫里耳镇,任微风拂过耳畔及脸颊,在车上说说笑笑,感觉不到一会儿的时间就到达目的地了。我们先去镇上逛了一下,进入有四百年历史的歌德式大教堂里头朝圣,里面有极富盛名的文艺复兴时期绘制的圣母及圣子湿壁画,也爬到钟楼上面俯瞰赫里耳镇及周遭连绵不绝的青翠山峦和农田。中午,我带他们三人到罗马城墙遗迹上的小酒馆吃午餐,介绍他们品尝酒馆远近驰名的啤酒和白香肠。之后,我和海蒂与男士们分道扬镳,他们去咖啡馆喝酒聊天,我们俩人去进行女性的私人逛街购物行程。
「罗莎蓓儿,」我们在一间蕾丝用品专卖店,欣赏架上的各式进口蕾丝时,海蒂问我:「妳觉得亨利怎么样?」
「啊?什么怎么样?」一时之间,我还没听懂海蒂的意思。
海蒂叹了口气,进一步解释:「我的意思是,妳喜欢他吗?」
「啊!」我讶异张大嘴,摇着头,「亨利是很好的人,可是…我…我没有想到那方面过,我当他只是个兄长、朋友而已。」
「是吗?」海蒂口气认真地表示,「那妳可以开始好好考虑看看了,他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有爵位,也有固定大笔的年金收入,更重要的是长相也很不错,年纪也才大你两岁而已,跟妳也算门当户对,条件相当。如果妳喜欢他的话,应该要开始给他一些暗示,让他来追求妳,否则以他的条件,可会一下子就被其它女生抢去了。」
「呃…可是我对他…没有那种感觉,而且我不打算结婚。」
海蒂一脸无奈的表情,摇着头,语重心长地说:「罗莎蓓儿,我当妳是好朋友才跟妳说。我想妳从小待在修道院,修女是不会教妳这些的。我跟妳说,像婚姻这种事情,妳现在就得好好开始考虑了,哪个女孩年轻时会嚷着要结婚的,年纪到了妳还是不得不考虑。况且妳没有母亲也没有姑姑、阿姨那些女性长辈来教导妳,替妳设想这些;妳那个叔叔更不可能替妳考虑到这么仔细,而妳未来的那个婶婶啊,唉…她眼中只有自己,更不会替妳着想。所以妳必须自立自强,尽早为自己找一个可靠又有钱又势的好对象,好好抓住他,只要你当上名正言顺的某某夫人,有钱又有地位,到时候要跟什么人谈恋爱都可以了。」
「那…那结婚难道不是因为爱吗?难到妳不爱索尼耶克吗?」我不可置信地问。
她看我一眼,好像我问了一个什么白痴问题。「罗莎蓓儿,妳真是太天真了。我跟索尼耶克还是婴儿的时候,我们的父母亲就替我们定好这门亲事了,那是家族与家族之间,政治和利益上的结合。我当然爱索尼耶克,我想他也爱我,可是我们之间的爱,与其说是男女之爱,还不如说是一种兄妹之间的亲情之爱,我们俩人从小就知道长大后必须结婚,对此也都没有抗拒的意思。可是要我们之间产生男女间那种激情的爱的火花,实在不太可能,因为我们对彼此实在太熟悉了。」
我目瞪口呆看着平静陈述事实的海蒂,然后问:「可是…如果妳以后遇到妳真正爱的人呢?那要怎么办?」
海蒂银铃似地笑出声来,「小傻瓜,所以我才跟妳说,先稳固了妳的财富和地位之后,到时候妳要找谁谈恋爱都可以了啊。难到妳不知道大家都是这个样子的吗?我的父母、索尼耶克的父母,我所知道的、听过的贵族夫妻都是这个样子的,大家心照不宣,过着各自想要的生活,只要有尽到对彼此的权利义务,生下合法的继承人之后,我们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过日子了。」
我一脸呆滞,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唉,」海蒂用一副为我着想的大姊语气,「小妹妹,没关系,这段时间我会好好□□妳,教导妳如何调情、如何暗示、勾引男人,这些技巧都得做得高雅又不着痕迹,算得上是一门高深的艺术学问。就算妳不用在亨利身上也没关系,总有一天妳会派上用场的。」其实她也才大我一岁而已。
我们接着又去逛了香水店、马甲内衣店、帽子店,海蒂也趁机开始对我传授几种吸引男性注意力的小秘诀,譬如香水的挑选,不同的香味有不同的暗示,还有要擦在身体哪些部位最能让男性产生意乱情迷的效果;马甲要怎么穿才能凸显身材;要选对袜子,如何适时地露出脚或运用哪种手势、眼神表达心意等等,说得比皮耶先生还是详细,唱做俱佳。而且她说的这些可都是累积了好几代的经验传承,由她的外婆传授给其母亲,其母亲再传授给她的只有女性才能学习的机密秘诀,代代相传,只传女不传男,流传于所有女性私闺当中,然后会一直不断地延续下去。
我想只要有男人和女人同时并存于世的一天,这样的薪火相传应该永远不会断灭才对。
之后我们才到咖啡馆与男士们会合,并品尝了从佛罗伦萨流传来的最新配方甜点-----水蜜桃雪泥,一种用新鲜水蜜桃果汁打成的冰品,上面加上义式蛋白霜,冰冰凉凉的,非常好吃。
回程的路上依旧是在欢笑中度过。果然,与朋友一起出游散心对于平复郁闷心情真的具有非常大的疗愈作用。至少今天一整天的时间,我不再感到那么地情绪低落了,也开始告诉自己要接受一个即将成真的事实:
我迟早要离开克劳思庄园,我不可能永远住在那里的……
某日不用上课的午后,我与海蒂、亨利及索尼耶克又在长廊大厅练习击剑。我和海蒂换上休闲洋装,戴上头套和手、脚护具,手拿练习用的木剑相互练习;亨利和索尼耶克两人则用真的铁剑在对打。
「对,罗莎蓓儿,很好。」海蒂一边比划木剑,一边指导我,「这时候妳的腰不能用力,重心要在双脚,对,就是这样。」
我越来越了解剑术的技巧,比较得心应手了。经过三个星期的练习,我现在已经能接下海蒂凌厉的出剑招式十几招了,刚开始时我是连一招都接不了的,况且海蒂还是女中豪杰,她跟海尼耶克对打时仍不见得会趋居下风,所以我对自己的表现已经很满意了。
约莫十七、八招之后,我被海蒂一剑正中心口,宣告挑战再度失败。
「罗莎蓓儿,不错喔,妳有进步了。」脱下头套之后,海蒂笑着对我说。
「那要谢谢教练的指导。」我对她作了一个中世纪骑士的鞠躬姿势。
亨利和索尼耶克在一旁拍起手来,吹了几声口哨。我和海蒂一起转向他们向他们鞠躬谢幕,然后我才发现伊莉萨白挽着伯爵大人正站在门口看着我们练习,好像已经站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
伊莉萨白笑意盈盈地挽着他向我们走过来,他还是一脸严肃漠然的表情。
「罗莎蓓儿,」伊莉萨白微笑地对我说,「我就跟妳叔叔说妳这阵子都很认真地在练习剑术,他还不怎么相信的样子。刚才看到妳击剑的架势,我发现妳真的很有天分呢,才几个礼拜的时间已经打得有模有样了。我真羡慕妳能够这样无拘无束学习自己喜欢的事物。在我们家族,女性是绝对不准碰刀啊剑的这些危险的兵器,我们唯一拿过具有杀伤力的东西就只有针了,如果针也能用来伤人的话。」
我挤出一个微笑,不知道如何回答。
「阿弗萨斯叔叔,」亨利热心问道,「您觉得罗莎蓓儿的剑术怎么样?听说您也是一个剑术高手。」
他看了亨利一眼,然后视线转向我,温和地对我露出一个微笑,「打得很不错啊,架势十足,姿势也都很正确。女孩子学习剑术也没什么不好,可以作为防身之用,如果妳想继续学的话,可以帮妳请专业的老师啊。」
这是他回来之后,第一次对我这么和颜悦色了,我不禁扬起一个开心的笑容。
「是啊,阿弗萨斯。」伊莉萨白跟着附和,「我也觉得女孩子学习剑术没有什么不好,而且罗莎蓓儿真的打得很好。」最后一句话,她看着我说。
我微笑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阿弗萨斯叔叔,」亨利又开口问他,「听说您在骑兵联队的时候,还得过剑术比赛冠军,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跟您讨教一番。」
「噢,对啊,阿弗萨斯。」伊莉萨白转头柔声地说,「我还记得上次你在我们家跟列普修斯爵士一起比剑的情形,你一下子就将他打败了,你就指导一下亨利,让他了解一下什么是剑术冠军的身手。」
「我那也不算是什么冠军,只是刚好比我厉害的人都没有出赛罢了。」他淡淡地说。
「阿弗萨斯,你别那么谦虚了。」伊莉萨白说。
「克劳思伯爵先生,您就让我们见识看看您的剑术吧。」索尼耶克也热切表示。
「是啊,克劳思伯爵先生。」海蒂也跟着说,「我也很想见识看看威斯登堡的剑术冠军是何等厉害,您就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阿弗萨斯,好吗?」伊莉萨白带着祈求似的神情,语气温柔,「你就让我们见识一下吧,我也很久没看你比剑了。」
然后他才点点头,接过索尼耶克手中的剑,戴上头套,与同样戴上头套的亨利面对面站在大厅中央。
两人互相鞠躬之后,比试正式开始。
他的剑术干净利落,非常迅速,可是看得出攻势不会太过凌厉,还有一些保留。亨利已经算是很厉害了,也非常迅速灵活,可是毕竟他缺乏对手曾有的六年军旅生涯,技术和经验当然还是略逊一筹。最后几招才看得出他真的使出全力攻击,终于让亨利甘拜下风,结束比赛。
「阿弗萨斯叔叔,」亨利一脸不在乎输了的泰然自若,佩服地说,「您果然是一等一的剑术高手,谢谢您没有前几招就让我输得太难看,还帮我保留了一点面子,希望以后有机会还能够像您讨教,晚辈输得心服口服。」
「你也不算输。」他和气地表示,「基本功练得很不错,再练个几年,我也不一定是你的对手了,好好加油,你打得算很不错。」
「谢谢您的夸奖,阁下。」亨利咧嘴一笑,作了一个大大的鞠躬动作。
他对我们几个点点头,对我微微一笑,然后挽着伊莉萨白悠然步出长廊大厅。
「哇!」海蒂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说,「真是一对璧人,型男加上金发美女。」
「亲爱的海蒂,」索尼耶克搂住海蒂的肩膀,灿烂地笑说,「我们也是啊,红发俊男加上黑发美女啊!」
「红发俊男?」海蒂翻了个大白眼,受不了地喊道,「见鬼了,亏你自己还讲得出来,我们这叫做美女与野兽,黑发美女与红发大野兽才对。」
「对,我是大野兽!」索尼耶克扮着鬼脸,张牙咧嘴,张开双手对海蒂吼着说:「现在我就要把妳吃了,来啊,快点,妳要我先从哪里开始吃呢?大美女!」
「神经病!」海蒂笑了起来,一边骂一边跑,索尼耶克也跟着一边乱吼乱叫,一边追着她跑出大厅了。
「罗莎蓓儿,」亨利微笑地看着我说,「妳等着看,有一天我一定会变得跟妳叔叔一样强。」
「我相信你一定会的。」我说。
可是,我知道在我心里…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他的,就算他不是剑术冠军,就算他比剑比输了也是一样。
在这之后,每当用餐时间或者晚上在交谊厅的时候,伯爵大人对我不再那么冷淡了。
有时我在钢琴边与亨利他们一起唱歌,或者与他们三人坐在方桌上玩纸牌游戏,而他与伊莉萨白坐在沙发椅上聊天的时候,当他与我的目光相遇时,他会给我一个长辈般的和蔼微笑,不会再面无表情了。虽然在大家面前,他还是不会跟我多讲甚么话,可是这样已经让我很高兴了。至少我不用再担心他到底在生我什么气,还是我是不是在接待亨利他们的时候,出现什么不合礼仪的举止而让他对我失望。
我还是一直不断地提醒自己,我迟早会离开这里,我迟早一定要离开;所以我绝对不能留恋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
亨利他们又待了一个礼拜才离开。离去前,我与海蒂、亨利都互相留下联络的方式,说好要写信联络。
他们离开前一天的晚餐,阿嘉塔大婶准备了特别丰富的餐点欢送他们。亨利和索尼耶克的嘴很甜,食量也很大,经常透过谢尔德先生大力称赞阿嘉塔大婶的手艺,让她非常高兴,所以这一阵子,我们每餐都吃得非常丰盛。
「阿弗萨斯,」伊莉萨白柔声表示,「四月初那时你一定要带罗莎蓓儿来参加我们家的复活节期间的仲春舞会。我的叔叔还有一些亲戚朋友都等着见你一面,你一定要来喔!」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
「亲爱的罗莎蓓儿,」伊莉萨白又转过头,亲切地对我说:「妳也一定要来喔!妳一定会成为舞会中年轻人竞相邀舞的对象。」
我淡淡一笑,想不出可以婉拒的理由。
亨利和海蒂也欣然向我表示,到时候他们三个人也会出席,要我一定要去,跟我约好在那里碰面。
「我们到时候可以再一起练剑。」海蒂对我眨眨眼,笑得很开心。「而且我还有好多重要的事情还没一一向妳仔细说明呢,妳也可以用我教妳的那些方法实地演练看看,那里的实验对象一定非常的多,呵呵呵!」
「罗莎蓓儿,」索尼耶克也说,「我正在筹划一出歌剧要在那时表演,到时候妳一定要来帮我演出一个角色。喔!这样真是太好了,妳的声音一定能让我的歌剧增色不少。」
「罗莎蓓儿,」亨利则目光含笑地表示,「到时候妳一定要留几支舞给我喔,我会很期待在舞会上再度跟妳见面的。」
想到可以再次与他们三人相聚,出席舞会好像也不再那么令人感到痛苦无奈了。